替身缘

　　那天，云淡风轻，阳光如金。千云岛上的桃花刚刚盛开，春风拂过，扬起一阵又一阵粉色的花雨。
　　柳若烟坐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脖子上那块刻了“柳”字的凤形玉佩。阮清扬终于离了岛，柳若烟本以为自己会有种如释重负般的释然。然而，事实上，现在的她却只是感觉莫名的迷茫和怅惘。
　　阮清扬，千云岛主，传说曾是中土彦国的一名皇子。自打记事起，柳若烟的世界中除了教她习字弹琴的女师就只有他一人。
　　紫烟罗纱帐，翡翠琉璃垂花灯，鎏金鹿纹暖玉镇纸……
　　柳若烟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内的一切，暗暗咬了咬嘴唇。阮清扬教她武功，他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然而，她始终不过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小鸟，而阮清扬，正是那个驯鸟人。
　　从小到大，身上的衣服只能是淡紫这一种颜色，笑的时候绝对不能露出那两颗小小的虎牙，手上的碧玉镯子一定要将绿色最深的那一段向着手背，腰带上的缨穗不多不少只能垂下三寸，走路的时候要昂首挺胸，不会弹其它的曲子没有关系，但那首《长相守》一定要弹到连最高明的琴师都要艳羡……
　　十四岁，柳若烟终于明白阮清扬一直想用一个模板，将她变为他梦想中那个温婉可人至情至性的女子。
　　一想到从小到大所有的溺爱和纵容背后竟存着这样的缘由，柳若烟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难以抑制的抽痛。依稀记得，小时候那双将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的手有着阳光般温暖的味道。

　　柳若烟站起身，提了裙裾慢慢走入桃林。风很轻，阳光很暖，空气里有着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春日清洌的空气。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阮清扬不爱任何一种花，却单单对桃花情有独钟。每到春日千云岛便会成为桃花的海洋。柳若烟正走着，忽然感觉脚下一沉，接着便一头朝潮湿的泥地扑了下去。
　　柳若烟认命地闭了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发现自己压在了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上。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因疼痛而微微有些扭曲的脸。那是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剑眉星眸，倔强的刘海微微有些上翘。
　　“抱歉！”柳若烟连忙爬起，霎时感觉有灼热的气流汹涌着窜上了脸部。
　　突然意识到对方是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柳若烟退后一步，警惕地道：“你是谁？”
　　“当朝太子。”
　　少年揉揉被柳若烟撞疼的胸口，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柳若烟发现他的笑容里透出一股灵气逼人的狡黠。
　　柳若烟瞪大了眼睛。
　　“说笑的，我不过是他的替身。”少年说着朝柳若烟伸出手来，柳若烟微愣，那少年的手很快收回，指尖多了片鲜嫩的花瓣。
　　“替身？”柳若烟重复着这个词。
　　少年微笑着点头：“替身，有什么不好？可以得到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若烟望着天空中茫然的浮云，有一刹那的失神。

　　阮清扬回岛的时候带了架桐木雕花描金的焦尾古琴，柳若烟曾听女师说过那琴，传说中那琴乃是琴圣司音所做，千金难买。
　　“生辰快乐！”
　　阮清扬将古琴放在柳若烟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柳若烟偷偷地睨他，时光似乎从未在他的脸上打下任何的印记，面前的男子有着灿若星辰的眸子，嘴角常常习惯性地牵起，高傲如月，然而却又温润如玉。
　　自打有记忆起，他一直就是这副如神祈般完美无缺的姿容。唯一一次例外便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他喝醉了酒，忽然闯入她的房内粗鲁地抱紧了她。当她想要出手自卫之时，却发现他竟已抱着她睡着了。那时他脸上的表情仿佛一个刚刚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幸福而知足……
　　那样浓烈的爱，那样灼热的情，如果说自己没有动心，那绝对是说谎。即使明知道那仅仅只是因为自己长着一张与某人相似的脸。
　　……替身，有什么不好？可以得到很多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少年慵懒的话语，柳若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阮清扬担忧地凝视着她。
　　她摇摇头，在琴桌前坐下，用被训练了无数遍的动作优雅地拨动琴弦。
　　清冷的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曲《长相守》竟呜呜咽咽，百转千回，悲戚犹如挽歌。

　　三年后，阮清扬再度离岛，这一次，他带回来一袭大红的嫁衣。
　　“烟儿，嫁给我好吗？”
　　那天夜里，月光很好，烨烨的桃花树下是满地水银般流淌的清辉，他那本就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睛和苍黑色天穹上点点的繁星交相辉映。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春日的夜风夹杂着细碎的花瓣吹起他如丝缎般的黑发……
　　柳若烟醉了，所以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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