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云飘

　　林芳比明月大十天，是个名符其实的“黄毛丫头”；略黄的皮肤，棕黄的头发和眼睛，鼻梁上还长着黄雀斑。

　　但“黄毛丫头”这个外号只有明月叫时她才不会生气，因为越气明月就越要叫。

　　那天中午明月实在是闲得无聊，就到楼下的院子里去看父亲和别人下棋。

　　她无意中向大门口敞了一眼，正好看见林芳跟她奶奶一起经过，她急忙跑出去朝林芳的背影喊道：“黄毛丫头，你回来了！”

　　林芳转过身就跑来了：“明月，你看我带了什么东西给你。”她边说边把背包取下来，就要拿给明月看。林奶奶喊着说：“芳芳，先回家喘口气再说吧，要不叫明月一起来。“

　　林芳对明月说：“上我家吧。“

　　“我怕你奶奶又罗嗦，我还是不去了。“

　　“不会的，我们坐在外面嘛，不跟她说话不就没事啦。“

　　“好吧！“

　　俩人手牵手地走着，林芳又问：“静宜和胖妮还没回吗？”

　　“没有”。明月说。

　　“唉，那你真可怜，好啦，现在我回来啦，你不会感到寂寞啦。”

　　“谁说我寂寞？是无聊而已。”明月瞪着黑眼睛说。

　　林芳家住在“聚仁里”占地面积最大的“李公馆”内，在巷子顶头的左角，几百平米的宅子从门面上却看不出它的几何，那两扇好象永远关着的黑漆大门也没有其它宅院的大门那么高，宽宽扁扁的。

　　这里的简单，清静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唯有门边的墙上嵌着的那块用隶书刻写着“李宅”二字的麻石宅匾，威严中还带了点柔韧。

　　据说这里原本是一位国民党“将”字号的人物的官邸。

　　站在大门外，你只能看见一幢屏风似的小屋，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而绕过小屋进到里面时，那真的是别有一翻天地，一边是有着雕龙刻凤，红墙碧瓦、古香古色的房子，一边是有着参天大树，花坛假山的庭院。

　　尽管年久失修和人为的损坏，但长廊的木梁上雕着的那些龙凤飞鸟和山水花草还依稀可见，那几根斑驳的大红色圆木立柱依然支撑着这栋宅子的气势。

　　当这里梧桐子铺地的时候，明月就会第一个跑来捡梧桐子。

　　俩人说着就到了林芳家，明月一看见地上的梧桐子就跑过去捡，林芳跑着拉住她说：“唉呀，我捡了好多在那儿呢，全都给你吃，但是我奶奶说这东西吃多了耳朵会聋。“

　　明月不以为然地说：“要听你奶奶的呀，什么都别吃啦。”

　　林芳“格格”地笑了，她边笑边说：“小声点，要我奶奶听见了，她会骂你的。”

　　“哦”。明月连忙捂着了自己的嘴，也笑了。

　　林芳又小声地说：“我先把东西放下，一会儿就出来。”说着她跑跳着越过长廊的阶梯，走进了那排房子的第二张门。

　　明月走到樟树下，背靠着树身仰着脖子望着树梢，看见一对灰绿色的鸟儿在嘻戏，她想：要是有个梯子多好，我就可以上去捉鸟了。又想：好久没爬树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爬上去，正好今天没穿裙子，爬着试试看吧。她心里想着，手脚就动了起来，刚往树上一蹭，林芳拿着个塑料袋跑出来了：“哎，明月，你又想爬树了，你妈妈知道了会骂死你的。”

　　“你不说我妈怎么会知道？”明月反驳道。

　　“要是我奶奶出来看见了，她也会告诉你妈妈的。”林芳又说。

　　“好啦，不爬就不爬嘛，你看，那只鸟被你吓跑了。”明月指着飞上了屋檐的那只鸟儿说。

　　“嗬，好漂亮呀！要是能飞下来就好了。”林芳惊异地说。

　　明月往樟树下的石长椅上一躺，说：“再漂亮也跑了，你还看什么看？”

　　林芳在石椅旁蹲下来说：“跑了就跑了呗，我们还是来吃东西吧。”

　　明月坐起来问：“什么好吃的？快打开看看。”

　　林芳从塑料袋里一包一包地往外拿：“这是南瓜子，这是花生，这是红薯片，这是酸枣干。”

　　明月惊喜地说：“嗬哟，酸枣干啊，我最喜欢吃了。”说着她就从酸枣干的包里扯出一块来吃。林芳把东西放好后，也在石椅上坐了下来她打开南瓜子的包包，一边嗑一边给明月讲起她的乡下见闻。

　　明月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到处地张望，好象她是第一次来这里似的。林芳发觉后，不高兴地问道：“哎，你四处看什么呀？”

　　“哎，你说门口那幢小屋原来是作什么用的。传达室吗？我看不像，传达室用得着那么大吗？佣人住的？不可能，那头还有侧屋啊，那里靠近厨房和后门，应该是佣人的住所。那这屋子是干什么用的呢。拦在这前面，显得好神秘，好森严啊。”明月自问自答地说了一气。

　　林芳拍着手说：“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啊，让我来告诉你吧。我奶奶说那是给卫兵住的，这房子原来是大官住的嘛。没有人站岗放哨怎么行呢？你看小屋边上的那地方，连草都不长，那是卫兵们操练的地方，我奶奶说啊，这个巷子原来有一个传达室，那是在巷子口，那里原来还有一张大铁门呢。”

　　明月问：“你奶奶怎么都知道，她以前来过吗？”

　　林芳小声地说：“我爷爷以前是警察，星城以前才多大呀，这里住着那么多的有钱人。他肯定是知道的喽。”

　　明月这才信服地点了点头。她突发奇想地说：“芳芳，我真想哪天晚上有月亮的时候在这凳上睡一觉，那可是最有诗意的啦，就象野外露营一样。”说着她在石凳上躺了下来，用双手抚着头，闭上眼睛轻轻地朗颂着起来：

　　“乳卧铺散玉屏空，一抚新凉一扇风。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

　　林芳噘着嘴说：“你和静宜都这样，没事就喜欢捣弄古文唐诗，我可没兴趣，我也不打算读书了，我妈说我不会读就别浪费钱。”

　　明月猛地坐起来，瞪着那双黑亮的圆眼睛说：“你怎么这么蠢呀，不读书是没有出息的，我爸和周叔都说以后的社会是要靠真本事才能有饭吃，你这次中考不是比以前有进步吗？为什么打退堂鼓？”

　　林芳很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我问你，云清哥还好吗？他去找事做了没有？”

　　明月样子怪怪地说：“哦，你找我来是为了问这个呀，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亲自去问他呢？我说呀，大人们的事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是大人吗？他才比我们大五、六岁耶。”

　　林芳不服气地说。

　　“五、六岁还不算大呀，静宜的爸爸还说我们是大姑娘了呢。”明月争辨着说。

　　林芳委屈地说：“我是替云清哥担心嘛，他这么大了还不找事做，又不去考学校，巷子里的人都在说他的闲话。”

　　明月问：“说些什么？”

　　“说他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我早就想告诉你啦，连静宜都这么说，我好替云清哥难过呵。”林芳真的是好伤心的样子。她是个喜欢崇拜别人的女孩子，帅哥靓女的照片收集了一大堆，她目前最崇拜的人一个是她读书的那个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那是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大男孩。再一个就是云清，她不是把他比作王心刚，就是唐国强，其实他跟他们一点都不象。现在她的偶象被别人中伤，她就好象自己受伤害一样。

　　明月不相信地问：“静宜会说别人的坏话吗？”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但她确实说了。那天我跟她开玩笑说她和云清哥是天生的一对，她听了很生气，她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地对我说话，她叫我别开这种低级玩笑，还说她最看不起云清哥这种人，一个男孩整天围着锅台转，没出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们以前不是常常这样说的吗？”林芳的棕色眼睛里已闪动着泪花了。

　　明月没吱声，这类似的问题她连想都没想过，她的心里一下子比林芳还觉得难受，她站起来说：“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的酸枣干。”

　　林芳拉住她说：“你别跟静宜说这件事了，她会怪我的。”

　　明月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说不定明天我就忘了。”她说完就走，连最喜欢吃的梧桐籽也忘了拿。

　　回到家里，明月把自己关在房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静宜说的话，她想：“既然静宜是这么的看不起小清哥哥，道不准她又怎么看我呢？”

　　这个想法让一贯心高气傲的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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