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烬成灰

　　苏总管一记冷眼，王爷我一夜没睡踏实。好不容易天亮，有人在外边敲门。抬头望去，侍女袖儿端着银盆站在门外，明眸如水，双颊生笑。我眉开眼笑：“袖儿。”
　　高高兴兴洗漱完毕，袖儿开始伺候我穿衣。
　　“王爷今儿想穿哪件？前两天天景楼刚制好的那件缠银宽袖蓝锦袍可好？”
　　“好。”
　　“这条九曲玲珑飞云带王爷可喜欢？”
　　“喜欢。”
　　“如意斋今晨恰好送来块坠子，上好的苏台烟玉，袖儿给您佩上？”
　　“嗯。”
　　一番整顿，袖儿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好了王爷。”
　　我眯眼一笑，拿了折扇，一脚踏出房门，想想又退回来。
　　“袖儿。”
　　“什么事王爷？”
　　“那个……”我转转眼珠，斟酌了下用词：“苏总管他，今日心情可还安好？”
　　袖儿眉眼弯弯，笑容清甜：“总管一切安好。”
　　“如此甚好！”
　　我合扇一笑，转身抬脚毫不迟疑踏出门去。
　　没走几步，碰上一身白裳犹如落尘仙子般的商儿。落尘仙子托着玉碟翩身一福：“王爷今日想在哪里用早膳？”
　　王爷我舒心一笑，抬手遥遥一指：“揽风亭。”
　　地方可不是乱选的。坐在揽风亭内，远远可见一扇轩窗，窗户大敞，窗前隐约有人影晃动。一旁有白玉素手捧来青玉玲珑杯。我伸手接过，顺口又问：“商儿，苏总管今日心情如何？”
　　“回王爷，苏总管一切安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在清风中端起杯子，浅含了一口，立时顿住。
　　墨青。
　　正经天雨阁才有的墨青。
　　王爷我顿时心头一暖。远远再看一眼窗前的人，忍不住喟叹：苏总管果真是蕙质兰心……呃，这是形容女子的。咳，苏总管真是玲珑之人。
　　窗前的人从左走到右，再从右晃到左。红日缓升，金光四射。白墙外头小鸟儿一阵吱喳。饿了一宿的肚皮终于也不甘寂寞，奏了那么不甚文雅的数声。
　　我咳了两声，忍不住开口：“商儿，今日是吃紫云小米粥还是水晶蒸饺？”
　　“王爷，早膳您不是正在用么？”
　　“……”我低头看看，迟疑了一会儿：“墨青？”
　　商儿一脸平静：“天雨阁响当当的招牌在那挂着，足足要价二百四十两，王爷您这一坛子东西可比那些个紫云小米粥精贵多了。”
　　我怔怔抬眼，轩窗前那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向王爷我遥遥一笑。

　　“秋语，有没有白玉芙蓉酥？给我端一碟子？”
　　“王爷您一向不是不大爱吃这个吗？最后两块奴婢前会儿刚捡去细细碎了喂雪球了……”
　　“……雪球是谁？”
　　“是玉儿前几日买的一只小白猫儿。”
　　“……抱来我看看？”
　　“王爷您看。”
　　“喵……”
　　“不错不错，一身白毛儿摸着跟年初的时候皇兄赏我的那块狐狸皮挺像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狐狸皮那样暖和……”
　　“……”

　　“素儿，今日厨房该做有八宝莲子羹吧？”
　　“王爷您真清楚！那厨房明日该做什么了？”
　　“白玉芙蓉酥！”
　　“那后日呢？”
　　“……八宝莲子羹做没做？”
　　“哦，做倒是做了，只一小盅，送苏总管那去了。”
　　“……苏总管不是一向不大爱吃莲子羹么？”
　　“是呀！听说苏总管一口没动，最后好像叫林煦吃了吧？”
　　“林煦也不爱吃甜食的……”
　　“苏总管告诉林煦说要是他一口不落吃完便把房里挂着的那幅清梅落雪图给他……”
　　“……”

　　“夏言，我……”
　　“王爷，奴婢接了苏总管吩咐，急着出府一趟！您有事找秦儿也一样……”
　　小侍女火急缭绕的提着裙摆化风而过。王爷我捏紧折扇，狠狠一笑。

　　苏总管你玲珑个鬼！
　　凶神恶煞穿廊过堂，我吐气凝神，气势万均一掌劈开南书房那扇雕花梨木门，目光一扫，朝坐在桌前的白服男子怒道：“苏沐阳！”
　　白服男子神色自若，缓缓起身：“王爷有何吩咐？”
　　“苏沐阳！”我深吸一口气，往腿上狠狠偷掐了一把，随即几大步跨近，一把拖起苏沐阳的手，一脸旋然欲泣状：“苏总管……”
　　“王爷请讲。”
　　“我饿了……”
　　要说我堂堂一个王爷怯惧自家总管，那自然是不能的。捡个好听的名号说，这叫敬重。尤其是在苏总管生气的时候，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那绝对是越发顺着总管大人的毛细细地摸，小心地摸，慎重谨慎，绝不行差踏错。
　　白衣总管微微一笑，抽出手来：“王爷，您走错了，这里是书房。”
　　我两耳不闻一心诉苦：“好饿……”
　　“……”
　　“真的好饿……”
　　白衣总管再笑一笑，不紧不慢扬声道：“萧若。”
　　“在。”门外应声蹿进一条黑影。
　　白衣总管修长的手随意一指：“拖出去。”
　　“是。”
　　我气极败坏地回头，恶狠狠喊：“你敢！”
　　事实再一次证明，临王府里的人果真言令必行，只是从的贯来不是王爷我的令，而是实权在握，一手遮天的苏总管的令。一双铁手自后袭来，毫不迟疑地将王爷我往外拖。
　　我两脚蹬地，奋力挣扎——
　　“萧若你放开！”
　　被拖中。
　　“萧若！”
　　仍然被拖中。
　　“立刻给本王放手！”
　　依旧被拖中。
　　我恨恨磨了磨牙，使出撒手锏：“萧若你再不放手，本王诛你九族，不，十族！”
　　强加在身后的外力瞬间停滞，不苟言笑的护卫安静地看向已然坐回桌前泰然自若端起茶盏的白衣总管。苏沐阳眼瞳波澜未起，缓缓含一口茶：“他不敢。”
　　士可杀，不可辱！我狠狠一瞪：“谁说我不敢！”
　　放下茶盏，苏总管掸了掸衣袖，随手摊开一本帐目：“把他拖出去，晚膳后林煦会将那本五夷剑谱送到你屋里。”
　　书房的门当着王爷我的面，吱呀一声闭了个严实。
　　“苏沐阳你竟敢以下犯上！”狠狠飞出一脚，软绵绵贴在青石台阶上。我委屈地扁一扁嘴，“你虐待本王……”
　　“咦，王爷又得罪苏总管啦？”
　　“这回又怎么了？”
　　“王爷真可怜……”
　　……
　　恶狠狠一眼瞪过去，廊下几名小侍女笑作一团，扮了个鬼脸，彩蝶一般散了开去。
　　抽出折扇，我狠狠一把扬开，再狠狠一把收起。
　　找人晦气去！

　　王府门前有人齐刷刷立着，左侧一二三，右侧四五六。我低哼一声，扬着折扇慢慢踱近。眼尖的一个立刻开口喊：“王爷您来了？”
　　“嗯！”故意拖了道长音，我收起扇子，气派的凌空点了点：“开门。”
　　还是那位眼尖点的接口：“王爷您要出去？”
　　“屁话！王爷我不出去让你替鬼开门？”
　　眼尖的皮猴儿眼珠一转：“王爷您要出府，小的可没胆拦着，只是……”
　　“只是什么？讲！”
　　“只是苏总管昨夜让人传了话，近日王府开销甚巨，经不起王爷您三天两头左一个旖云坊右一个祈红楼的折腾，所以一个月内，不许王爷您踏出王府半步。”
　　“……”面无表情地看去。
　　“……”笑若春风地回视。
　　“苏总管真是高瞻远瞩……”凉凉地摇了摇折扇，我盯着面前的人，阴恻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穆野。”
　　“穆野？”我冷冷一笑，“本王记下了。”
　　皮猴儿神色自若：“劳王爷您惦记。”
　　再冷冷一笑，收扇子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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