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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下)
关雁的人生,实在算不上如意。
她在街头批过命,那个不知几分本事的算命先生,给的是这样的评注:生逢子时末,初年运未通,六亲无倚靠,兄弟各西东。廿八遭疾厄,浮叶荡风中。
无一句好话。
关雁来不急摆出难看脸色,算命先生便加了一句:初年有晦气奔波,三十岁后渐好,若能离祖过房,重拜爹娘,自有富贵衣禄之命。
那时她才二十出头,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然没有把算命先生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她想,也许,冥冥之中,真有神灵主宰着众生命运。
戊子年的除夕夜,离29岁只差一天,她果然厄运临头。
浑身泡在热水之中,身前蹲着桂娘,正用细致的棉布擦拭她的身体。
拒绝相信,但是眼前看到的不属成人的细细胳膊小小身躯,让她清醒地知道——穿了。
现代流行的穿越小说,关雁以前也慕名看过几本。虽然有趣,但只觉得这是现代普通人的yy,消遣就好,当不得真。但是没有想到,这咄咄怪事,有一天居然降临在自己身上。
原来她已经死了啊。
想想她这一生实在悲凉。有家不得归,有心无处寄,芳华正盛,却突遭横祸。自己的肉身,恐怕已是一撮灰烬,也不知道被埋在哪一处。她和父母感情生疏,又没什么朋友,不知道可有人为她流一两滴泪?
想到此,关雁忍不住眼圈发红,落下两行泪来。
桂娘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
身侧的忍冬叫起来:“桂娘,姑娘哭了,姑娘哭了。”
“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不怕,等吃了药就能好。”桂娘柔声安慰。
忍冬赶紧拿了帕子帮她擦眼泪。“姑娘不哭,姑娘不哭,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告诉忍冬……”
泪意一旦上涌,是止也止不住的。桂娘和忍冬越是劝慰,关雁越悲,哭湿了好几条帕子。
一阵发泄之后,关雁终于止住哭泣。身上的热水已经逐渐转凉,再坐下去,她的病情一定会加重。
“水凉了。”关雁开口,听到的声音是稚嫩中带着沙哑的。
桂娘赶紧道:“看我糊涂了,忍冬,你快把澡巾摊开。”
忍冬把手边的大棉巾摊在桌上,桂娘从澡盆里抱出关雁,用干爽的棉布擦干她身上的水气。
擦干之后,桂娘从桌上的描金瓷罐子里用指尖挑了一坨半透明的膏体,在掌心捂热了,轻抹在关雁身上。
古代也用沐后润肤乳啊。不知道什么做的,微甜淡香,很好闻。
一边的忍冬也过来帮忙。但她的手劲不如桂娘轻柔,几次把关雁的嫩皮肤搓得发红生疼。
关雁的脸皱了起来。
桂娘忍不住叫忍冬走开:“我来我来,笨手笨脚,仔细弄伤了姑娘。你把被褥换一换去。”
忍冬嘟着嘴去把被汗浸湿的床褥被子都换了,用柜子里备用的铺上。
抹好沐后润肤乳,桂娘又给关雁穿衣。一件绣着麒麟瑞云的湖绿绸肚兜,外面是素白细麻上衣和裤子,俱都柔软舒适。
桂娘把关雁放到床上。
新换上的被褥有一股子浆香。关雁忍不住把脸放上去蹭了蹭。
关雁自六岁开始,就在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有几年,奶奶曾靠帮学校附近的老师洗衣服赚点零用。奶奶洗好衣服时,总是煮上一锅淘米水,再把衣服泡进去三五分钟,取出来清水漂净,晒干之后,衣服总是弥漫着这样一股子香气。
闻着熟悉的味道,关雁眼圈又红了。
桂娘问:“姑娘饿不饿?”
关雁这才觉得腹中如也。她点了点头。
桂娘笑了笑,“我知道姑娘醒来定是要饿的,早早准备了人参粥。只是姑娘一直不醒,这粥都倒了好几回了,厨娘的刘二都大叫浪费。今天这一碗,总算不用倒了。”
她起身,在几边的小木桶边蹲下,从里头拿出一个碧青小碗。碗中是白粥,夹着剁得碎碎的人参末子。
虽然味道称不上好,但是她饿火正旺,一口又一口,把整碗都吃空。关雁还要,桂娘却摇头。
“姑娘昏迷几日,未进滴水,现在不可吃得过饱,不利养生。”
她说得有道理,关雁只得作罢。
吃得八分饱,被子里又暖和着,关雁凄楚惶然的心,有了几分安定。桂娘见她脸带倦意,替她掖了掖被子,便放下帐子,把屏风拉到床前,确保寒气不会影响到她。
只是关雁哪里睡得着。
隔着一道屏风,桂娘和忍冬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屋子。
“桂娘,碗匙放着我来收吧,你也歇一歇。”
“阿弥陀佛,往后可要小心,姨娘买了你,是要你陪着姑娘说话解闷的,可不是让你带着去吹风。”桂娘道。
“不是我带她去吹风,是姑娘非要出门,我也没有法子。”
“你比她大几岁,难道就不会哄着她不出去?姑娘身子不好,怎么能由着她的性子,大冬天的在外乱跑。”
桂娘叹口气,又说:“还好老爷不在,姨娘心善,见你年纪小不懂事,只小惩了你。若是换成别家主子,服侍的人出了这等岔子,打死也是有的。”
忍冬的声音怯怯的。“以后不敢了。”
关雁竖起耳朵听,努力收集有用的情报。
她不是个历史爱好者,根本无法以周围环境来推测这是哪个朝代。除了房内的火盆可以告知她现在是冬天,竟没有旁的了。
从桂娘和忍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关雁对于新身份了解了一星半点。
她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名唤贺州。(关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地图上的哪一块。)她的爹,好像是在府衙里做事的,因为贺州下面的华县遭了冰害,他作为政府代表去那边视察去了。看家居摆设,衣着穿戴,以及配给她一个丫环(忍冬)、一个乳娘(桂娘)这种人员规格,应该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公务员家庭。她爹本是京城人氏,到贺州已有好些年,因为单身赴任,身边无人照料,便纳了一个贺州本地一个小商户的女儿为妾,就是她的娘柳青梅。
两人做了好几年夫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年方五岁,叫做关自宁。(关雁:居然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真有缘分。)关自宁因是早产儿,身子骨很弱,平时只能闷在房中。前几日关自宁趁着众人不备,非要外出看看,忍冬拗不过,只好随她。关自宁在院外吹了一阵子风,回来后便开始发烧,后来又陷入昏迷,眼看一日日虚弱下去。
柳氏请了好几个大夫,灌了大把汤药也没见醒,万幸名医余随正好回贺州探亲,应邀在贺州的永寿堂坐诊,这才有了转机。
桂娘和忍冬心中对余随感恩戴德,只差在家中供个牌位好日日膜拜,却不知晓真正的关自宁早已气绝,魂魄不知飘往何处,接管这个身体的,却是来自21世纪的她。
关雁怅然。
自奶奶过世后,她便孤伶一人,虽然生活不怎么如意,但也是一直努力过着的。认认真真地工作,认认真真地生活。这几年也攒了一些钱,只待存够首付,买个小房子,也算是在大上海安了家。没想到,竟遇上这种事。可怜她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那些钱,再也和她没关系了。
关雁正辛酸着,却听得忍冬道:“桂娘,都收拾好了。”
桂娘说:“你去床边守着姑娘,我在外间床上歪一下。要仔细点,有不妥立马唤我。”
忍冬“哎”了一声,娇小身子绕过屏风。她伸手拨开床帐子一角查看,关雁立马闭上眼睛。
“睡得挺好。”忍冬在床边的锦墩上坐下。
关雁隔着半透的床帐子,借着一点烛光,见她拿出几根绳子,开始做起手工来。她的手细长灵活,翻上翻下,一会的工夫,就编出一个回菱结。似是不怎么满意,她嘟嘟嘴,又拆开来,弄起另一个花样。
关雁看了一会,渐觉困倦,眼皮子耷拉下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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