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爱情

　　他或许该找靖远好好谈谈。

　　车子转弯，聂亦恺把车驶进别墅，敲进他耳膜的琴音让他疲惫的神智清醒。

　　她在弹琴。

　　停好车，开门，进屋，他悄悄走上三楼，在半敞开的琴室门前止步。

　　悠扬旋律优雅，洋溢着梦幻的气息，空灵幽美。

　　终于，叶小婉结束弹奏，双手静静摆在洁白的琴键上。

　　聂亦恺一边轻轻鼓掌，一边走进室内。

　　叶小婉吓了一跳，蓦地转头。

　　聂亦恺扬起一丝微笑，“很好听的曲子，理察的「You and me」？”

　　“嗯。”叶小婉喃喃念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比你知道的多一点。”

　　他轻笑，揉她的头，把她的发弄乱。

　　“这是湛灏最喜欢的曲子。”她语声低柔，任他作孽，“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深思地凝望着她。

　　是因为想到她与湛灏的过往，所以，她的琴音里才会有着以往她的琴音里不曾出现过的悸动。

　　那种震撼心灵的悸动不是因为他。

　　一道无法挥开的阴影攫住聂亦恺，他不自觉地紧蹙眉峰。

　　任凭他再怎么说服自己别在意这些，却无法推掉那股落寞的感觉。

　　“怎么了？”叶小婉站起来，抚平他的眉，“累了吗？”

　　“苏奕瑞，你见过。”他说，“他在美国的分公司出了一点问题，我想，过两天我得去那里一趟。”

　　他异常疲惫的语音抓住了叶小婉的心，“什么问题？很严重吗？”

　　“得花一点时间解决。”他语音暗哑，“大概会去一两个月吧。”

　　狂风在叶小婉胸口呼啸，“可不可以不要去那么久？”

　　“对不起。”他语带歉意。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她问。

　　聂亦恺闻言一怔。

　　话语脱口而出，叶小婉才惊觉自己的莫名其妙。

　　他是去工作，又不是去旅游，她什么都不懂，跟在他身边，他会觉得很困扰吧。

　　她怎么能跟着去，妨碍他？

　　当机五秒，笑容回到她脸上，“骗你的，我才不要去那边什么也听不懂，只能对着别人大眼瞪小眼。”

　　一瞬间飞扬的心情沉寂下来，他说，“不打扰你练琴，我去书房。”

　　他回转身子。

　　她蓦地自背后扯住他的袖子，“开玩笑都不给？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在他的聂氏字典里确实找不到幽默这个词，他怔了数秒偏转过头。

　　她抱住他。

　　“怎么了？”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担心什么吗？还是害怕一个人住在这里？要不要我请何嫂来陪你。”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她扬起眼睫。

　　她舍不得他离开？

　　他定了定神，迟疑几秒钟，把胸口的项链从衬衫领口拉出来，然后取下坠链上其中一个心戒，蓦然拉住她的手，把戒指很快速地套进她的指节。

　　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声音透着心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你离开我这么久……亦恺……”

　　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她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里。

　　“那我不去了。”他温热的掌心来回抚着她的背。

　　细致的下巴搁靠在他的肩上，“可以吗？”

　　“如果你说十声我爱你的话，我就为你留下。”他以前所未有的肯定语气温柔地说。

　　好吸引人的条件哦。

　　“好。”她只说了声好，心就安定下来了。

　　她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了九遍我爱你。

　　他抓起她的左手，把五根手指拉开，然后把自己的一根根插到当中，十指交握，“这叫同心扣，扣上手指头，扣上心，十指连情，十指连心。”

　　屋内温度节节升高，染着窗外的海棠花香，甜甜的香、甜甜的爱情味道……

　　阁楼咖啡苑。

　　聂亦恺先点了咖啡，一边细细品啜，一边翻看着杂志。

　　聂靖远一进门就看到了聂亦恺。

　　“哥。”聂靖远坐在聂亦恺面前，沉声扬嗓。

　　聂亦恺放下手中的杂志，把桌上的文件袋推给聂靖远。

　　聂靖远疑惑地拿过桌上的文件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须臾，文件从聂靖远手中滑落，用手臂挡住兄长的视线，不愿他看清自己的狼狈。

　　聂亦恺心一拧，扣住弟弟的手，扯下来，“靖远，这是我最后一次扶你，以后，跌倒了，就要靠你自己站起来。”

　　聂靖远闻言，强忍住吞吐在喉间的酸苦道，“哥……我……”

　　聂亦恺柔声低语，“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住你。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负责。”

　　聂靖远猛然瞪视聂亦恺的眼，泛着血雾，“哥，你应该骂我！你应该要恨我！我甚至连妈的葬礼都不让你参加！为什么现在你还要这么帮我？！为什么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声声咆哮，在聂亦恺的心海掀起惊涛骇浪，他静默不语，黑眸似潭。

　　聂靖远郁愤地瞪着兄长，“哥，你这人……真的很让人讨厌！”

　　“或许吧。”聂亦恺低沉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沙哑，“靖远，其实你不喜欢自己，对吧？”

　　聂靖远脸色刷白。

　　聂亦恺淡然接口，“你口口声声说恨我，其实你最恨的，是你自己。”

　　聂靖远的唇角掀起了嘲讽的笑，笑声锐利如刀，“对，没错，我讨厌自己，因为不管我怎么做，爸爸都还是爱你比较多，而你总是这么雍容大度，不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永远都对我这么亲切！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更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聂亦恺幽黯的眸子盯着聂靖远，“爸爸爱你的方式错了，我爱你的方式也错了，我们的爱反而让你更不能做自己。

　　聂靖远震颤地望他，“你……不恨我吗？哥。”

　　聂亦恺微笑了，“靖远，记住我刚才说的，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住你。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负责。”

　　聂亦恺的话让聂靖远的每根神经都深切的痛着。

　　“话说完了，我走了。”聂亦恺知道聂靖远现在更适合一个人想清楚。

　　聂靖远点点头，恍若陷入沉思。

　　就在聂亦恺要步下阁楼的楼梯时，聂靖远蓦地转身唤住他，“哥！”

　　聂亦恺回过身。

　　“叶小婉对哥来说很重要吗？”聂靖远深吸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问？”聂亦恺挑眉。

　　“你跟叶小婉，你们……”聂靖远踌躇了一会，问，“你爱叶小婉吗？”

　　“我爱她。”

　　聂亦恺温声回应，湛幽的寒潭深不见底。

　　“哥，她究竟哪一点好？素洁的条件不比她差啊！”聂靖远的眼神闪烁不定，“你对她不是爱吧，只是同情，同情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聂亦恺微微勾唇，“我爱她，比想像中更确定。”

　　聂靖远眉宇纠结。

　　“有什么问题吗？”聂亦恺问。

　　“哥……”聂靖远颤着唇。

　　“靖远，你到底想说什么？”聂亦恺皱眉。

　　聂靖远惘然无语，言语卡在喉腔。

　　然后他对聂亦恺说，“没事。”

　　聂亦恺走了。

　　聂靖远回到位子，他全身僵硬，很疲惫。

　　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辈子看住你。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负责。

　　爸爸爱你的方式错了，我爱你的方式也错了，我们的爱反而让你更不能做自己。

　　他抱住头，像是崩溃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他像个呆子般瞪着桌上的文件许久，顿然惊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是那么幼稚。

　　哥为他做了那么多，而他……

　　都做了一些什么？！

　　纷扰的机场。

　　纷扰的人群。

　　午日的阳光透过机场透明的玻璃椎幕洒下来，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金色尘埃。

　　叶小婉站在聂亦恺身旁，专心的看着他。

　　一直以来，他都有一种能安定她心情的力量。

　　“你进去吧。”她笑，心却在强烈的颤抖。

　　他摸摸她的头，整理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你先离开。”

　　他知道她怕做留下来看背影的那个人。

　　“可是……”她犹豫着。

　　聂亦恺不给她说太多话的机会，免得自己会干脆留下来。

　　他一把抱住了她，将她安置在自己怀里，“乖，我们只是分开一两个月，又不是一两年。”

　　她窝在他怀里，“听说国外有很多美女。”

　　轻轻推开她，他说，“决定爱你那天起，我就决定贯彻始终，半途而废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勾住他的脖子，叶小婉笑着说，“没想到我未来的老公是一个这么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谢谢称赞。”他微笑以对，听见广播的催促声。

　　“我先走？”她问。

　　“嗯。”他点头。

　　叶小婉缓缓转身，慢慢往前走。

　　她背对着他往前走，这一幕画面教他的心里出现莫名痛楚。

　　“小婉！”他叫住了她，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竟然会情不自禁叫出口。

　　叶小婉回过头看着他，嘴角扬起微笑，“怎么了？”

　　聂亦恺深吸一口气，“小婉，我在国外的手机号码和电话号码都记得吗？”

　　“记得啊！”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叶小婉再度转过身。

　　再度看见她的背影，聂亦恺的心又痛了起来，呼吸甚至有点急促。

　　他的胸口像是梗住了一样，不停地感受到痛楚。

　　于是，他又冲动的叫住她……

　　“小婉？”

　　叶小婉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他的不舍让她心里很是高兴，让她想走也走不开。

　　回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说，“我看着你走进去。”

　　“不是……我是要说……”他说，“小婉，遇到任何事，在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仰头凝视着他，收住不舍的情绪，开口催促他，“再不走，飞机要起飞了哦。”

　　聂亦恺将她搂进怀里，低头深吻着她。

　　她的俏脸微红，觉得天旋地转。

　　这个男人……

　　“好吧，你可以走了。”他的额头贴靠着她的额头。

　　没有点头，只有微笑，她推他，“我看你走。”

　　广播再次响起。

　　他转身而去，在她难舍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离她的视线，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她的笑容垮了，视线慢慢模糊了起来。

　　抚着他给她套上的戒指，脆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她没有办法强装下去，压抑不了内在的恐慌，她突然蹲了下来。

　　这一刻她知道了，铭刻在心里的东西。

　　时间不是问题，距离不是问题。

　　所有有形无形的东西都不是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是，怕那心如同不可捉摸的河流支流，看不到即将奔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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