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

　　那是她出生时娘给她的，也是她身上家人唯一的遗物，见他抓着她的锁片，顿时对他一番拳打脚踢，似地痞无赖般吼道：“还来还来！”

　　万俟衷很不耐烦，重复了一遍：“快说，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素心见他如此急迫，耍起泼皮：“你想知道？就不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告诉你！”

　　万俟衷躲开她的拳脚，将锁片取下，素心见他要将锁片拿走，顿时心急如焚：“你去哪里！将东西还我！”

　　万俟衷不理她，收着锁片径直跨出房门，无视身后素心的嘶吼，冷声对外面守着的仆从和固固命令道：“守着她，不准她出这房子半步！”

　　二人见他黑着一张脸，连声答应。

　　他脑袋里一团糟，有太多的事需要理顺，这锁片，这仇怨，还有朝中即将面对的风雨，一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他觉得非常烦躁。

　　房中，素心早已失去理智，所有能摔的所有能推倒的都惨遭她毒手，发泄了好半天，一切能给她发泄的东西都给她发泄了个遍，心中仍是郁结。

　　不知何时，脸上泪痕交错。报仇报仇，夜夜噬心，机关算尽，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丢了，就只为报那一仇，奈何有心无力，什么都被看尽，什么都被猜透，所有都落了个空。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忍辱了这么多年，却忍出一个一事无成。恨自己没用，恨自己窝囊，以后奔赴黄泉，拿什么与爹娘交代？

　　瞥见地上那把剪子，似着了魔，一把捞起就要往手上扎。

　　一直在门后暗中观察的固固一见此状，忙推门奔了进来，捉住要往下刺的手，恐慌道：“姑娘，不可！”

　　素心哪里还听的见她的话，借着蛮力挣开她的手继续刺。

　　她已经疯了，疯了，也许几年之前就该疯掉，好过清醒着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

　　固固又去拦，一时没握住，剪子虽偏了些，仍是生生扎在手臂处。顿时痛楚从此处满布全身，殷红的血水潺潺而出，流了满地。

　　固固吓得大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刺破耳膜，素心却觉得，这叫，这痛，让她说不出的快意。

　　拔出剪刀，悬空又准备刺下，钟力恰巧赶来，看见此状二话不说，劈手击向她后方。蓦地，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四处张望，一径的黑，浓浓稠稠，卷在一处，光也透不过，声也穿不进，翻着，搅着，压在眉眼，沉在心口。

　　素心缩着身子，蜷蹲在地，遥遥伸手，触不着尽头，心随着指尖的空落沉沉下坠。无尽的寂寞，无尽的空虚，似乎躲在这泛空的黑暗中，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能遮掩住难以弥补的懦弱。

　　她已不知道害怕，害怕有何用，什么都没用，在这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什么都不需要，所有的情感都是多余，这让她很安心。她不必再为些繁杂的琐事担心，不必再为肩负的重担烦忧，四周死寂死寂，却让人安宁。

　　如若能一直睡下去，多好。

　　没有梦，没有念，无事一身轻。

　　她梦的太久，梦的太累，梦的身心疲惫。如果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仍旧倦累，不如就这样没有梦的沉寂着，让她好好的，睡一觉。

　　忽而想起幼时床边母亲的歌谣，轻盈柔缓，一声一声，安抚着孩子睡前的不安与躁动，莫可言状的祥和。已经多久，没有怀念母亲的笑颜，多久，没有想过自己温馨的小家。一切，早已被那风雨血夜掠走，一追，竟这般难追回。

　　想着自己最爱的清苦香浓的莲子羹，日日都要缠着阿娘讨上一碗，甜中带苦，苦中含香，甜苦交杂令人安心眷恋，总是一点一点的缀，生怕一口含吞了错过美妙滋味。阿娘总是笑，笑她的患得患失，说她像只难得吃上一口暖饭的小乞丐，让人心疼的欢喜。

　　阿娘的笑非常美丽，带着一丝慈爱和莫名的感慨，当时她还小，不会揣测笑中的意味，只觉阿娘对她笑，便是世间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那样的笑渐渐在脑中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阿娘一双冷厉的双眼，告诫着，愤恨着，那四散血溅的身躯，死也不瞑目的痛。

　　从小便认为，阿娘说的就是对的，阿娘会痛，就应该让害她之人尝遍相应的痛楚。阿娘让她活下来也是对的，活着，就该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还他们地府一心安静。唯一错的，是她不该活的这么窝囊，活的这么丧志。

　　错的是她，无用的她。

　　她以为死去的人很累，却不知活着的人更累，惹得一身疲惫，有苦无觉。

　　她从不说累，她怕话一说出口，便下了死判，倒时候就是真的累了。

　　累了，就望望天吧。

　　尹唯梓曾经轻笑着，风轻云淡的对她这样说，当时不明白此话的含义，现在才发现，只有那澄澈湛蓝的天空，能拂去心底的疲惫，可惜现在，抬头没有苍穹，只有无尽粘稠的黑。

　　将头深埋在臂弯，冥冥之中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

　　也许，她从未抓住过什么，又何来失去。

　　“睡了七日，怎么还不醒？”

　　耳边似有人声，颤颤巍巍传来，隔的渺远，很熟悉，又很陌生。

　　她不想理，也不想管，只想睡一睡，睡过了，一切都轻松了。

　　“素心，素心......”

　　有人在唤她，是在唤她？素心......是她的名字？

　　不，不是......她不应该叫素心,那她,又该叫什么?这素心又是从何处来?

　　“若绡，若绡，醒来吧，若绡。”

　　若绡？若绡......对，她叫林若绡，音若淙洌泉，色比红鲛绡的若绡。

　　蓦地，周身黑暗一阵猛烈翻搅，似不耐有人闯入，挣扎着、嘶吼着，好似困兽奋力抵抗，却仍拗不过那只擒兽的力手，生生被人掐住脖颈一般，鸣叫几声便孱弱的散了开。

　　一片白亮的光线涌了进来。终是醒了。

　　眼前，是青纱床幔。

　　“若绡......”

　　转首，见尹唯梓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素心有些茫然，似怕他只是一个幻影，小心翼翼轻声道：“师父？”

　　尹唯梓见她转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莞尔轻笑：“是。”

　　素心挣扎着欲起身，忽而发觉全身刺痛，四肢无力，尹唯梓忙道：“别乱动，你毒刚解，身体还没回缓过来，受不住的。”

　　素心一怔：“毒？”

　　尹唯梓点头，帮她捻了捻被角，道：“你突然昏迷，救治时有人在你药里下了毒，若非发现的早，你就命丧黄泉了。”

　　素心思索一番，突而冷笑：“除之而后快，万俟衷下手真快。”

　　尹唯梓轻皱眉头，续道：“是万俟衷让我来救你的。”

　　素心一愣，似是不信般道：“万俟衷？他不是要杀我吗？”

　　尹唯梓轻轻摇了摇头：“下毒的不是他。”

　　素心想了想，她不曾得罪过他人，唯一有可能是知晓要杀他的万俟衷，除了他能有谁会对她下狠手？

　　尹唯梓看着她苍白的脸，几日不见又消瘦了几分，只怕她过的并不顺利。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道：“素心，关于万俟衷的事有许多疑点，据我所知，万俟衷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当年的事，也许是他人借他之手做的。”

　　素心冷“哼”一声，却是不答。

　　尹唯梓轻叹一声，知她听不进他的话，便不在多言。

　　二人在房中沉默以对，中间似隔了一层厚硬的阻碍，谁都不想捅穿。

　　更夫唤更的声音从窗外飘来，尹唯梓见时辰不早，起身道：“近几日我将暂住在大皇子府，素心若是有事，就来汀兰阁寻我。”

　　素心忽而转首：“你住在大皇子府？”

　　尹唯梓眼神暗了暗，道：“是。”

　　“为何？”

　　尹唯梓紧抿着唇，思忖良久，终是答了出来：“为万俟衷治病。”

　　素心一惊，不想他竟要为万俟衷治病，顿时眼含愤怨，尹唯梓躲开她逼来视线，心口烧过一丝疼痛。素心猛的转过头去，不愿看见他，动作过激带来的痛楚也不及心中那抹深深的怨恨。

　　尹唯梓站在床边盯着她背对的娥首，忽然觉得非常陌生。经历了这么多是非，昔日相濡以沫的情谊终是不复存在了。

　　转身缓缓离开，临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询问。

　　“我错了吗？”

　　倏地转头，她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躺于床上，刚刚那句询问仿佛梦呓，无踪无迹，寻也寻不到。

　　尹唯梓萧索一笑，双手轻抚上门扉：“是非对错，谁说的清，谁看的透？”语罢，轻步离去。

　　人走房空。枕上，不知何时，一片濡湿。

　　素心在床上休养了几日，绲园的菊花开始凋谢，原本秋意盎然的园中已是萧条一片，原先的侍女固固也不知是何原因换了去，现今照顾她的是个圆脸憨厚的小丫头。真是物是人也非。

　　更让她觉得怪异的，是每日夜间传来的哀哀歌声，自她中毒醒来后，已不再响起。

　　素心好似从中知晓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知晓，她不想去猜，怕猜中了心中愈发难受。她已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在乎旁的琐事。

　　可惜，大皇子府上瞬息万变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