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

　　“抑或是……你是什么人呢？素心姑娘？”

　　素心手一抖，琴弦应声而断，指尖一痛，殷红的血珠晕润而出，鲜明鲜明，衬着青葱白指好似血琉璃。

　　万俟衷看着她惊变的神色，缓缓坐回座位，侧身而对，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淡淡道：“离了华夜山庄委身红秧阁，意图接近三弟，有何居心？临阑封琴已久，竟会打破誓言收你为徒，真是耐人寻味。”

　　见身份已被识破，素心也不恼，摊开来说：“不知大皇子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万俟衷摩挲着茶杯，眼中竟显出一丝黯然神色：“这世上能与临阑琴技相似的，本应当只有一人，却没想到她会收你为徒……”

　　后话不用多说，也当猜到是她的琴技泄了身份，点风姑娘从不曾提过她的来历，也没说过她的遭遇，不想与万俟衷有牵扯。本欲用此技为利器，没料到反而因此殃及自身。

　　“你既是尹唯梓的徒弟，应跟着他才是，为何离开？自甘遁入青楼做名乐姬，这番行径叫人好一番琢磨。”定定看向她，讥诮道：“看你的行事，不像贪图名利之人，若非心有所图，早就安身立命而去，何苦来这红秧阁折腾？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不过是想要个血仇得报，心安理得，不过是简单的想要以你一命抵我全家二十七口人而已。

　　素心敛目垂视，脸上泛出几许哀寥来：“想要什么？想要一个人，一句话，一世情，奈何他置若罔闻，将我淡漠……所谓安身立命，不过懦弱的自我妥协而已，心有所依，心有所眷，又如何过的平淡？既已看不破那红尘，不若来这烟尘之地，满指俗气好过清冷无为，人总是要恣意走那一回。”

　　“心有所依，心有所眷……又如何放的下身段恣意而为？”

　　素心一怔，闭口沉默，她不擅于撒谎，圆谎多说便是错。

　　已是午后，窗外的阳光染上一抹橘色，灼灼其华散在房内，光斑之处飘着几许尘埃，显出几分颓靡的味道。

　　万俟衷静坐良久，素心见他似在沉思，汗水濡湿的手心中藏着那粒红色药丸，欲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投下。

　　忽的见他起身离去，临出门前若有所思的回望她一眼，那眼神仍旧是冷的，却少了初见的戾气。

　　终是抬步离开。方才那一瞥，眼中情绪莫辨，素心却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如今人已走，手中之药未下，若不是碰得身份识破阻了她计划，想必过不了几日他就已命丧黄泉了。

　　错失良机，心中不禁暗恨。

　　口口口口“口口”分割线口口口口

　　万俟衷一走，素心便想着要寻尹唯梓，然而铭京之大，他未留下任何联络方式，茫茫人海似无头苍蝇一般寻了几日等了几日，仍不见踪影。

　　“素问妹妹。”

　　八音倚着门框，看着厨房内与阿呆闲话的素心，出声唤她。

　　素心正挠着小念的肚皮，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阿呆。最近少有时间理睬它，小念开始闹脾气，终日蜷在床角睡觉，今日好说歹说才将它逗出来，却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懒惰像。

　　抬首看见门前的八音，笑道：“八音姐姐有何事？”

　　八音行来，逗了逗地上的小念，调笑道：“无事便不能来找素问妹妹了吗？”

　　素心一愣，歉意笑笑。

　　八音轻叹口气，道：“知你有心结未解，素问妹妹鲜少与我们这些姐妹接触，我们这些姐妹看在眼里，都未曾在意。最近几日素问妹妹频繁出阁，似在找什么人，若姐妹们帮的上的，素问妹妹无须客气，说来便是。”

　　“谢姐姐们挂心，只是……这人，还需素问自己来寻。”目前知晓她身份的只有万俟衷，若是再有旁人知道她找的是尹唯梓而暴露了身份，难免行事不便。

　　八音挠了挠小念的脖颈，小念舒服的低叫一声，抬首看向素心，道：“总觉着素问妹妹心里装着很多事，姐姐不会问，只是太多的事情填在心里，眼也会跟着盲，看不清周围的人与事，生生忽略了许多原本美好的东西。”

　　转而语气认真道：“什么东西并非自己想透了摸通了便是正确的，往往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事实上反而错的，旁观者清，局中者迷。素问妹妹，你不需要将所有东西一个人扛着，心倦了，人累了，周围的人会担心的。”

　　素心默默听着，在红秧阁呆了这么多时日，对于八音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活泼喜乐的女子，今日听她这番感性的言论，心里一阵感动。然而，仇恨这事，怎能与他人一起负担？

　　几分动容的看着她：“八音姐姐……”

　　八音脸突的一红，羞怯道：“哎呀，我……我怎么教育起素问妹妹来了，不识好歹，不识好歹……”双手指尖相互扭着，显出几分小女儿娇嗔之态来。

　　素心笑了笑，道：“八音姐姐说的很对，原来八音姐姐知道的这么多。”

　　八音脸上又红了几分，腼腆道：“这都是平日无事琢磨出来的歪理，素问妹妹且当笑话听听，不要往心里去。”转而敛了笑意，诚恳的说：“可是阁中姐妹关心素问妹妹，却是真心的。”

　　小念“喵呜”一声，嗖的窜到阿呆怀里。素心手中一空，突的心也似缺了道口子一般。她清楚阁中姐妹真诚的情意，她不是不想拥有，不是不想接受，然而碍于仇恨，她又能与谁倾诉，与谁交好？

　　离的太近，便是害了她们。她不能拖人下水。

　　冥冥之中，为了这一身血仇，她能得到了，抑或能失去的，太少了……

　　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回应。

　　阿呆忽然起身，跑来蜷成一团躲在素心身后，二人莫名的看着他，门口传来一声女子轻柔的呼唤：“呀，素问妹妹在这呢！”

　　正是红秧阁的烟姐姐，瞥见素心身后的阿呆，笑着贴了过来，阿呆每每看见她如闭蛇蝎逃之不及，见烟姐姐向他走来，二话不说疾跑出门外。

　　烟姐姐双手叉腰，撅嘴道：“每次见了我就跑，真是的，我又不是妖魔鬼怪。”

　　此时檀姑跟了进来，拍开烟姐姐，嘴上责怪道：“你每回见了他毛手毛脚，是个人都会怕。”

　　“哼，我这不是喜欢他嘛。”

　　檀姑不欲与她争辩，看见素心，道：“素问姑娘，大皇子府上来人了，正在偏厅等你呢。”

　　万俟衷？他来找她？

　　既然自己送上门了，有什么理由拒绝？嘴角划出一丝笑意，踏步离开。

　　“哎，又是个皇子府上的，素问妹妹真是炙手可热。”看着素心背影，烟姐姐感慨着，语中带了星点酸味。

　　檀姑一拍她后脑勺，责怪道：“眼红别人作甚，你一天到晚躲在炊房捣腾，能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烟姐姐捂着脑门，“嘿嘿”笑着，檀姑叹口气，道：“你也别只看着人家明面上风光，不说是与皇家打交道，前面光是应付那些朝中官员都得吊着胆子，你以为容易？”

　　烟姐姐赖着脸笑道：“是啊是啊，我正是这原因才不肯进前厅的嘛，你看我这大大咧咧的性格，能成什么事？不砸您老的场子就不错了。”

　　转念一想，问：“既然姐妹们过的这么累人，茹珺姐姐不可能不知道啊，怎么不换换经营对象？”

　　檀姑瞥了她一眼，似讽她无知：“这岂是茹珺能控制的，他们要来你还赶他们出去不成？”心下却有些疑惑，茹珺近日的决定甚是怪异，大有攀附朝廷之嫌，从素心之事便可窥得一二，如此下来，红秧阁若卷入朝廷纷争，这些姑娘们该怎么办？她到底怎么想的？

　　不日需得好好问问她。

　　偏厅之中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宽额厚唇，脸上稍显皱纹端倪，样貌几分忠实憨厚。看见素心进来，起身颔首：“素问姑娘？”

　　素心点点头，道：“先生是？”

　　男子回道：“在下乃大皇子府的管家钟力。”

　　“钟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命在下前来，接素问姑娘去大皇子府。”

　　“大皇子殿下命小女前去，是为何事？”

　　“在下不知，只是奉命行事，殿下只说让姑娘携琴而去。”

　　携琴？若是听曲，为何不直接来红秧阁反而要去大皇子府？

　　不再多想，素心对钟力道：“劳钟先生稍候片刻，小女这便去房中取琴。”

　　回到房中，方拿起烟舞，阿呆便闯了进来，看见素心一副要出门的架势，愣头愣脸的问：“姐姐要出去？”

　　素心点头。

　　阿呆忙跑来扯住素心的袖子，几分哀怨道：“姐姐又要出去，最近姐姐经常出门，都没时间陪阿呆了。”

　　素心摸了摸他的脑袋，软声道：“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上给阿呆做白玉羹吃。”语罢，抱着烟舞便要走。

　　“会回来吗？”阿呆幽幽呢喃。素心脚步一滞，转身见他身形隐在阴影处，长身玉立，竟有几分萧索。

　　“姐姐会回来吗？”阿呆喃喃重复着。

　　素心勉力一笑，似承下一个郑重的诺言：“会回来的。”

　　不再留恋，疾步离开。

　　“一定要回来啊，素心。”一语低喃，婉转沉沉坠入房内，柔风一吹，瞬间消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