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亦无歌

　　「无歌无酒痴顽老。」

　　顾昴开着他老旧的吉普车，打开交通广播到的191电台，一句没头没尾的词，突然就闯进了耳朵，让人觉得莫名有些在意。他抬手看了眼表，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说好了晚上6:30老张驴肉火锅店门口，他摇摇头，试图把刚刚溢出的杂乱思绪甩出脑袋，然后一脚踩下油门，朝着目的地去了。

　　“昴哥，清汤多不加香菜，加牛杂，四个火烧，老三样？”门口一个左肩膀上搭着条洗的发黄的毛巾的老头，笑得一脸核桃似的褶子，迎门口就隔着马路扬手招呼道。

　　顾昴点头，把车停好后，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包烟出来点上叼嘴里，路过门口，把剩下的小半包偷偷快速塞在老头手里。
　　“今天再多加四份牛肉四个火烧，多来一人，一会儿帮我谢谢我张婶儿。”

　　张老头脸上的褶子笑得更像核桃了，打趣似的八卦，“谁呀，男的女的？”说话间把烟往围裙口袋里藏，生怕后厨的老伴看见没收了。

　　“男的，想啥呢老头。”顾昴扯出个假笑，转身坐在了正对门口靠窗的位置，低头看了眼手表，皱了一下眉。六点四十了，人呢？他打开微信，找到一个叫 “郑凛”的人名，发了一个标点，“？”对方没回，他眉头又皱了一下。
　　这时，对面坐下了人，他刚想抬头放狠话，给自己迟到的小弟一点教训，明明知道他最讨厌人迟到，结果还是要老虎头上拔毛——找死。
　　“郑凛你
　　——你是？”
　　他克制住了自己脾气，生硬地问道，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诡异。

　　对面来了个仙女。他要做个人。

　　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小时候是孩子王，少年时是校霸，考上警校来了队里更是男人中最横的一匹野马。这不是说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生过花花肠子，而是他不屑，女人在他眼里就像香菜，最好离他远点，男女情爱这种玩意儿甚至比不上打架让人觉得有趣。

　　但今天他从火锅的烟火里望向对面坐着的人，听到了自己热血沸腾的咕嘟声。

　　“你好，我叫季无歌。郑凛让我替他来把这个交给你。”
　　季无歌将一个木匣放在桌上，隔着氤氲的雾气，玉一般冷静通透的眼睛对上顾昴直勾勾地目光。

　　顾昴从她回望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整个人仿佛被定住放空了。

　　“驴肉火烧来了！”老张的吆喝声让他瞬间清醒，心里暗暗笑自己不争气，又怕人家姑娘觉得自己轻浮，耳后红了。逃似地打开木匣子。

　　“盈”字款白瓷。流光的，完整的，价值连城的古董，就这样现世在了这个巷尾最普通不过的食肆。

　　顾昴一惊，抬头又看向对面的女子，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谁？”
　　从男人的角度，眼前的这位自称受郑凛之托的女子的确让人难以产生戒备。
　　她穿着最普通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她异于常人的容貌——有乌发红唇的浓艳，有冰肌玉骨的清冷，有长眉妙目的慈悲。对，慈悲，这样的情绪出现在那样年轻的脸上，让顾昴重拾作为一名警察的专业，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对，眼前这一切充满疑问和秘密，不符合常理，且值得去推敲。

　　“顾警官，我想我是谁，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经是盟友了，不是吗？”季无歌纤长的手指托起桌上冷透的茶水，轻轻向锅边一碰，以茶代酒敬向对面。

　　隔着火锅的水汽，她仿佛只能存在于传说里，妖、仙、灵、神，总之不会是凡人，甚至是摄人心魄的墨玉白瓷成了精。

　　顾昴郑凛是高中同学，那时候顾昴来西安，十五六岁，个子已经窜到一米八以上，看着眉清目秀像小白脸，下手却能把人往死里揍，谁也不怕。郑凛是他身后的小弟，打球拿水，带饭开路。他们高中毕业那年，郑凛家出了事，意外，车祸，郑爸郑妈都没了，刚好他顾昴也是个孤家寡人，兄弟俩相依为命，他去了警校，郑凛就去了隔壁师范。毕了业，俩人一个人民警察，一个体育老师，都是普普通通的职业，眨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前几天郑凛说学校要组织学生去龙首山，就在旁边几站地铁，他也没多问。结果回来就没见着人，只是发微信约了今天晚上的老张驴肉，这家店就开在原来警校对面。郑凛不会轻易爽约。一定是出事了。

　　“季小姐，郑凛，他是不是出事了？”顾昴开口询问道。
　　季无歌看着眼前男子瞬间冷峻的脸，明白现在自己需要拿出一些结盟的诚意才行，她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是，他惹上了麻烦。这木匣子不是他托付我带的，是我预付给你的酬金。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他就会没事。”

　　顾昴笑了，越美的女人越有毒，古人诚不欺我。
　　他挑挑眉，问到，“你不怕警察？”

　　季无歌依旧是冷冰冰的仙女模样，却说出疯子一样的话，“我就是要做官的人，我的这样的东西有很多，明天前，我需要你帮我用这些东西换一些钱币。”

　　说完，她仿佛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很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了驴肉火锅，一口肉，一勺汤，还往锅里煮了一些碟子里放着的香菜。吃相倒是挺文雅，就是人有点疯。

　　顾昴突然很想抽烟。

　　“郑凛是我兄弟，我需要确保他平安。”顾昴的手最终也没去拿烟，而是掏出了手铐。他伸出手，直接把手铐铐在了季无歌正拿勺子的左手，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手铐铐在自己右手腕。两人的手腕隔着冰冷地手铐凑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皓腕如雪，她手腕上的红玉镯子磕在自己手上，顺着腕子落在手铐上沿，叮咚一声，冰凉且柔软，让人心悸。

　　季无歌平静的双眸终于有裂痕，却不是他预计地愤怒害怕，而是好奇，好奇到仿佛第一次见到手铐是把两个人连在一起。

　　他终于知道自己确定她是什么了。
　　再漂亮也是一个女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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