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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二)•狐狸
水晶方圆果然在酉时收到,估计那根参……应该也到了罢。我把玩半晌,回身却见得一只肥短的雪白白毛茸茸的狐狸娃娃立在地上,两只小黑豆似的圆眼睛甚无奈的望着我。
我于是甚淡定的对他一笑,看向他因为直立行走而解放出来的、两只同样肥短的小爪中间牢牢抱定的蛋,问道,“你的姐姐可孵出来了?”
小狐狸放弃了每次必纠的称呼问题,直接举蛋示意,言简意赅,“没有。你又要去找露露的爹爹了?”
这只狐狸娃名叫玉露,就是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玉露。他在若干年前便来到我这箕子阁,准备等我成亲后投生出来,好在这折磨人的万丈红尘里狠狠的摸爬滚打抓挠一番。
想当年他初初到来的时候,便是用两只白毛毛的小胖爪抱着这只圆滚滚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蛋。我一直在想,狐狸的非哺乳科的姐姐——又是哪种神奇的动物呐?还有,如果将来这只狐狸真的变成了我的儿子,那么我以后是不是定要找个叫金风还是金凤的娃娃来,才不辜负了他这名字?可叹的是,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成上亲,那只蛋也一直没有孵化。
“嗯哼。”我不置可否,转身回屋。路上遇见两三个小侍,皆对紧紧跟在他们主子身后的肥短狐狸视而不见。不,应该说,他们是真正的看不见。曾经有一度,我很纠结于“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他???”的这个问题,犹记得当时年少稚嫩的我趴在葡萄架下,拿出老太傅般的、从未有过的严肃而认真的治学态度,严肃而认真的思考了半日,可惜未果。后来时日一长,再加上皇族的课业委实繁重,这个思考便也放弃掉了。
可惜我放弃,不代表这只狐狸也放弃了。进得屋内,狐狸把他的宝贝蛋用肥肥的下颌顶住,腾出只手来从贴身的小褂子里掏出一卷画轴。展开,正是前几日我闲来无事时的涂鸦。
画卷被小狐狸裱得很是精细——如果那幅画刚好不是我画的,我会说,它精细得与内在委实忒不搭调。画面大幅留白,只在左侧偏上,以寥寥数笔单墨勾勒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剪影。碧莲玉冠,长衫流佩,垂眸执卷,言语温柔——咳,以上十六字纯属臆想填充——我虽然师从黄拭大家多年,却从不耐于精雕细刻,于是丢掷在几案宣帛上的,便尽是此等涂鸦小品。幸好锋重写意,倒也勉强算不得是劣徒禄蠹。
“你拿它做甚?”我问。
“当然是帮你找爹爹。”小狐狸摆出一副“你问的问题好白痴”的眉眼儿睥睨我。
于是,被我成功的巴歪了他头上的童髻。
“你又不知道他的样子,怎么找?”轮到我睥睨他。凭一张简略至极的画影就想找到人,这娃果然忒的天真。
小狐狸鼓颊,不服气道,“光看这张是不知道,可我拼凑个几十上百张,爹爹的脸孔总会出来啦。”他便从那身小褂子里一卷一卷的向外掏,百来卷打开,都是精装细裱的各式各样的剪影,或坐或卧,或读或写,或擎伞或执箫……居然连我笔法尚嫩时期的几幅都好好收着……
我面皮一红,恨铁不成钢,“我说书房里这些年来如此冷清,原来都被你带着,天天跟在我身边乱跑……”
探手取过一幅——画面正中,那人立在一张盘得歪七扭八的藤榻边上,俯身轻语,眉目微弯——那是我一次午睡醒后所作。画面上的男子,我从未见过,却总是在午夜梦回之际,一次次的惦念更深。这些年帝都的曲水流觞我每次必至,却年年失望而返。四妹劝我莫要执念,我却知道,他一定等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只是时机未到,只是我们还没有牵起那根相遇的红线。
小狐狸不理我。只一脸神圣的把卷轴东放西铺的摆出个古怪的样子——某处仅一、某处聚五、某处又叠三……如是种种——我怀疑,那是他们狐狸一族起乩时的某种阵式。
然后就见他捧起抱了多年的蛋,郑重的低语了几句。
再然后,那枚蛋就在我淡定的瞳孔中缓缓上浮、发亮。它发出的光线是那么的耀眼,耀眼到空中漂浮的每一点尘埃都纤毫毕现。它止步于高空,如同耀日的君主一般睥睨着八方。八方的丝绢画轴便是它的臣民,它们颤动着、顺从着,把身体内部最精华的墨线如贡品般小心托起,交付去净明的虚空。
墨线愈聚愈多。
于是虚空中,便缓慢的凝结出一个真人大小的俊秀儒雅的青年。那人朝我浅笑,轻轻颌首,一如梦中。
“这……”我眨眨眼,再眨眨眼,眼睛眨到第三次的时候,青年被狐狸一纸收入轴中,卷起,极郑重的放回他那雪白雪白的小褂子里。蛋敛了亮光,依旧回到他胖胖的狐狸爪上,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除了,地上铺陈的诸卷具成空白,窗开风入,点点灰飞。
于是,尘,这一次我们终于要见面了么?
我抚额含笑,回忆着画面上男人的笑容,和他右腕间的一点殷红,居然是如此的熟悉……而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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