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尺的爱情

　　三十二
　　最大的恐惧是什么？不知道将要死去的人是不是也能感受到离别的恐惧。
　　期待，其实有时等来的便是绝望……

　　大概是觉得自己实是睡得太久了，他终于还是醒了过来。
　　微微有些迷茫的眼神终于还是在她的脸上凝滞。

　　在以后的某一天，她回忆起他醒来的一刹那。自己的表情竟然是错愕，有很多个夜晚自己再回想他睡着的那段日子。
　　从希望，心渐渐的便冷了下来，此后便是绝望……

　　大概是那几日早已将近日的睡眠耗尽。
　　在醒来之后他便是彻夜难眠……
　　醒来之后，他的呼吸越发的痛苦起来。似乎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除却时不时传来的闷闷地咳嗽。便是连他原本就有些分明的肋骨也在吸气的时候根根分明起来。
　　至少，他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没有一丝的虚假，即使痛苦，至少他是活着的。

　　有一种冷眼旁观的冲动，却始终不过是命运一颗平凡的棋子。

　　三十三
　　自从醒来之后，她似乎便有着一些的焦躁……
　　似乎自己每次醒来，总会触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即使偶尔伏在床边的小憩似乎也会突然间惊醒……

　　“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所以我告诉你们，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信仰开始崩坏……
　　我们还相信过什么？神明之事，终究是渺茫。我们曾经尝试着相信自己，我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清楚，其实最终还是在现实面前低头。

　　二人一间的病房，没有显得太过拥挤，自然也不会太过的冷清。人的距离也便如此的拉近。
　　大约是看到了她越发的神不守舍起来，一本略带着体温的《圣经》被那个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太太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一页一页的顺着给他念，他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却总是能在她嘀嘀咕咕疑问的时候，带着有些笑意的声音解答她的疑问。
　　他此刻似乎无所不知，原本有些恐慌之间寻得的微弱光芒此时也成了无聊的病房生活中的一丝亮彩。

　　他愿意听下去，她亦愿意读下去。如此这般，便已经足够……

　　三十四
　　“他那段时间的嗜睡是由于肺里有块血栓栓塞了。现在溶栓治疗已经基本起作用了。”
　　所有的担忧，似乎便在这一刻消散，却连笑也笑不出来……
　　上帝惯用的伎俩，是在给了我们希望的时候再让我们绝望。
　　他从来不曾相信过上帝，却在近乎悲伤的时候也曾试图寻求心灵的宁静。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
　　那个似乎总是拥着无上权力的神……
　　那个几乎可以一言之间毁去一个世界的神……
　　其实远不如我们所想象中的那般悲悯……

　　冬日的空气，即使是带着阳光，也仍是透骨的寒意。
　　他有时会想。如果在那一天，他没有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那个女人，他们是不是因此后悔？
　　有些相遇，发生在我们措手不及的时候……

　　保暖内衣套上两件厚厚的羊毛套衫，仍是觉得清瘦，再套上一件长长的羽绒服，总算感觉不是太过的单薄。
　　静静的环住他有些消瘦的身子。即使隔着厚实的羽绒服还可以清晰的触及他有些过分突出的肩胛。

　　“你没事了……真好……”多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放开悬了许久的心，疲惫也渐渐地卷上心头。
　　阳光之下，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的晶莹起来，乘着有些过分苍白的双唇。还是不禁让她又将他的手抓紧了一些……
　　“别走……”

　　有多久不曾这样的放松过了……
　　医院是一个太过矛盾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出生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也会在这里死去……
　　生与死，本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在乎，可是在自己睡去的那段日子，心里竟是不舍。甚至荒谬到向着自己本就不曾相信过的上帝祈求他的垂怜……

　　三十五
　　闷闷的咳了几声，也把身边已经正自熟睡的人吵醒。
　　“你看我怎么这样也能睡着？”她揉了揉他有些长了的头发，将他有些打开的衣领又紧了紧。
　　她缓缓蹲下，正待要将他有些松脱的裤管掖上。却觉他的手有抓紧了她一些。
　　“怎么了？”
　　“梦梦……”亲昵的称呼，却不是他的声音……
　　“妈……”稍许有了一些迟疑，似乎也带着些许的忐忑不安。

　　终于要来了么？
　　那个依然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女人，其实鬓角不知何时已经隐隐的现出了不少霜发，原本挺直的脊背已经渐渐的弓了起来……

　　“梦梦，你这周怎么没有回家？”没有责备的语气，似乎只是在对着晚归的小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叮嘱。
　　“妈妈，这是……”
　　“莫先生，我的女儿大概这些时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想以后大约不会再去麻烦你了了。谢谢。”
　　没有拒绝的言语，却让年轻的他们都听清了她不悦的意思。一向理智的妈妈大约永远都不会直接的对他说出伤人的话语。

　　四目相对，眼里却没有着再多的情绪。
　　悲伤，有的时候是太过奢侈的感情，她要的是勇敢，却不再是逃避。

　　“当我们都有了勇气的时候，可不可以得到你的祝福？”他的脸色稍许的苍白，眼睛却是出人意外的黑白分明。
　　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还可以有着这么清澈的眼神？
　　她的坚持，她的强势，似乎都已经成了有些太过苍白的言语。
　　爱情，其实自己也是失败的呢，半途而废的婚姻，竟然只是因为自己的厌倦。她无法再忍受婚姻的平淡，所以即使不舍，也会在十年之后匆匆走出……
　　而他们，会在一起吗？
　　“我不需要掩藏什么，也完全可以明白你们的顾虑。只是那样真的重要吗？”他轻轻笑了一声，原本就有些明亮的眼神也越发的耀眼起来。
　　“我或许无法承诺什么。未来的事或许我们谁也无法预料。”他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天空，左手却慢慢的收紧。“我定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
　　他却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示意宁梦附耳过去“我爱你……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

　　三十六
　　其实如果那天跟着妈妈回去，自己会不会不这么伤心？

　　那个有些强势的女人，大约还在担忧着女儿还有些迷茫的未来。

　　爱情永远无法等同于婚姻，即使再过庄严的沉重也可以变卦，他又岂是可信之人？

　　有些事情，我们可以猜到开头，却永远猜不到结局。

　　冬日的黄昏，当自己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飞起的时候，心中唯一想起的竟是那句有些太过苍凉的承诺“有生之年，原来最大的讽刺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远。”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才明白，原来我们所应该做的仅仅是抓取我们现在所拥有的。
　　未来？是无可预料的……

　　葬礼在黄昏，那个争了一辈子迷茫了一辈子的女人，脸上却有着释然的神色。

　　她许久不曾见他，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已经有了多久。
　　只隐隐记得自己已经脱去了有些臃肿的冬衣，换上了轻便的夏装……

　　让一个人消失在生命里其实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她大概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不是已经会很好的照顾自己了吗？

　　三十七 结局
　　咚咚的敲门声在夏日黄昏的下午响起。

　　她略带着一些疑惑的打开门，迎门却是一个有些低垂的鸭舌帽，手中还拎着一大包生熟的吃食。
　　隐约仍有一丝熟悉的声音
　　“我忘了带钥匙。物业今天不在，能不能在你的客厅坐会？”
　　“可不可以借你的地方顺便吃个晚饭？”
　　“对了，这些都是要煮的。再顺便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吧……”
　　“顺便借一下你的碗……”
　　“顺便……”
　　在宁梦点头答应了无数的好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他什么……
　　原来他最后一句话是在她吃得肚皮圆圆，直打瞌睡的时候说出的“看我这么贤良淑德的份上，不如你也顺便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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