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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34.
一辆黑色奔驰从身后缓缓地靠近,停下,随即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上来。”夏致忻透过敞开的车窗看着林轩,语气里半是强制性的命令,半是示弱般的要求。
即便再明白自己的立场和身份,林轩也无法不对夏致忻的作为产生愤怒。而且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想看见这个人,更不想接受对方施恩般的关心。
见林轩显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夏致忻也管不了是不是还在路上,他将车停下,下了车便冲过去将人拽住。
“你是不是疯了?你真打算走回去吗?。”
林轩站住步子,朝夏致忻伸出另一只手,“我的手机、钱包和钥匙带来了吗?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
夏致忻并没有回应,只道,“我送你回去。”
“那算了。”林轩说完,掉头就走。
夏致忻一把拽住林轩,语气沉冷,“林轩,你这样耍脾气有意思吗?”
林轩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般,冷冷地笑了起来,原来自己这样的举动,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在幼稚地耍脾气而已。
“你他妈的不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吗?怎么不去处理,跑到这里来浪费时间做什么?”
夏致忻紧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然而,手中的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的骨头捏断。
“放手!”林轩痛得咬牙,他转动着手腕想要摆脱对方的钳制,却被夏致忻扯着往车子那边走去。
“我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林轩怒不可遏,他陡地站定身体,右手一拳狠狠地砸中了夏致忻的下颚。
夏致忻被这一拳打得往后踉跄了一步,手却没有松开。他死死地盯着林轩,“打够了吗,没打够的话继续。”
林轩捏紧发痛的五指,却再也伸不出手去。
被大力地贯进车里后,便听到车门“嘭”地在身后关上,力道之大,震得人一阵发晕。林轩抱着头呻吟了一声,等得那一阵疼痛过去后,才有余裕缓缓将身体坐正。
夏致忻已经迅速地坐进驾驶室里。他沉默地发动车子,然后打着方向盘将车开上大路,汇入车流。霓虹留恋地从他俊逸沉静的侧脸上掠过,如同情人的手温柔的抚摸。但是,却无法将他嘴角紧绷的线条抚平。
今天与李宵声的会面是始料未及的,然而林轩的反应则更让他感到惶惑和无措。他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加烦乱。他需要时间来理清楚这一切,在此之前,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跟林轩说明,又或者跟他说些什么。
林轩看到车子明显快于常速地向前飞驰,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车内的气氛凝滞得让人连呼吸几乎都要不畅。
几分钟后,还是夏致忻开口打破了这让人难受的沉闷。
“林轩,如果今天的事让你觉得尴尬了,我很抱歉。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夏致忻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仿佛不知道是不是要继续。
林轩一声不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拳。
打消了最后一丝犹豫,夏致忻以尽量平稳的声调说道,“我今天晚上是去见李霄声了。我们……聊了很多,我只是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夏致忻的语气很诚恳,也没有丝毫的逃避和隐瞒。虽然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没想到,一旦真的被对方亲口说出来,那种名为失望的冰冷情绪还是会铺天盖地地翻涌而出,瞬间便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浇熄了那些让头脑发热的愤怒,同样也浇熄了最后一点点的希望。
林轩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夏致忻,你当年跟家里闹翻,其实也是因为他吧?”
夏致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深深地皱眉。他没有料到林轩有此一问,看样子,好多事情,他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清楚。
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回答,林轩甚至还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什么秘密。我还记得那次在瞿湾见面后,我还说你们两个挺相配的呢。今天在酒店碰到他,我就想,他会不会去找你呢?你们聊了那么久,聊得怎么样了?不过我猜应该很不错吧?”
夏致忻神色愈发地绷紧,他抬起眼来,想要从后视镜里看清楚林轩的神情,但对方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沉入黑暗里,吝于给他任何暗示。
“林轩,等你从L市回来我再慢慢告诉你,今天太晚了。而且,我真的不觉得现在是谈这些的好时机。”夏致忻并不是想逃避什么,而是真的不想在自己都还是一团乱麻的情况下,去牵扯那些让人烦恼的过往。
“这个原来也要时机。还是说,你今天突然才发现,跟我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林轩这句话说得很平静,然而听在耳中,却犹如带着尖刺,刮在两人的心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何不说来听听?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听,那就算了。”
面对林轩全不留余地的咄咄相逼,夏致忻隐隐有些恼怒,然而,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腾出一只手扯松领口,将车拐上一条僻静的小道,这才找了个地方,靠边慢慢停了下来。
夏致忻握着方向盘冷静了一会儿,这才降下车窗,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似乎想将满心的烦乱跟着烟雾一同吐出来。
整个过程里,林轩只字不言地坐在后面,仿佛有着无尽的耐心,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叫人根本无法忽视。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夏致忻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沉默和拖延显然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
“林轩,你说得没错,当年确实是因为他我才跟家里闹翻的。不过,这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和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了。我也没想到那次在瞿湾会跟他碰上,更没想过他今天会主动来找我……”想起今天跟李宵声的一席交谈,夏致忻觉得那刚刚散去一点的烦乱又有重新席卷而来的架势。
“这说明你们缘分未尽,这是好事,没什么需要解释的,而且我们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需要你为这种事解释的程度。”林轩说着,甚至还将双臂抱了起来。
这种异样的冷静,这种将自己完全抽离在外的态度,终于让夏致忻忍无可忍。他抬起眼来,从后视镜里盯着林轩,半点也不留情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从上车到现在,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话?”
林轩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将视线调回那面小小的镜子中。
两人的视线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交汇,一个沉冷锐利,一个隐怒无声。
“现在呢,你满意没?” 虽然心仿佛要被对方眼底的锐芒切割开来,泛出沉闷的疼痛,但林轩仍旧没有挪开视线,而是与夏致忻对峙般地死死绞在了一起。
夏致忻只觉得一股无力袭上心头,无力过后又是一阵心痛。他摇了摇头,眼神和缓下来,“林轩,我们这样根本没法平心静气地谈话。”
林轩眉心紧皱,他知道从酒店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在情绪失控的状态,而对于这两个人之间关系的种种臆测,则更像一根扎在心尖的刺般,让他怎么也不能不去在意。他想,即便是输,他应该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里。
看着燃在夏致忻指间的香烟,林轩忽地探过身去,从对方手中夺了过来,含在唇间用力吸了一口。其实那次受伤住院后,他就已经将烟戒得差不多了。但今天晚上,这个时候,他需要烟草的灼烧,才能勉强让情绪平静。
狠狠又吐出两口烟雾,林轩这才觉得缓过劲来。他按下车窗,将手肘搁在车窗上,开口缓缓地道,“是你说的欠我一个解释,所以遮遮掩掩的,实在也没这个必要。今天晚上左右都浪费了,不如你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保证,我接下来一定会争取好好当一个听众。”
夏致忻回过头去看向车窗外,久久没有回应。隐约中他似乎有种预感,林轩心中可能已经有了某种计较。所以他才会这么追根究底,不肯放弃。
“好吧,你想从哪里开始?”夏致忻终于叹息似地道。
“随你。”
“那就从头开始吧。”
夏致忻沉吟着,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片刻后才缓缓道,“我和宵声认识的时候才刚进高中。说实话,在认识他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跟一个同性产生感情。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也怀疑过、纠结过,并尽一切可能地跟他维系着朋友的身份。等得真正看清和接受后,已经到了大学后。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总觉得感情是生命中头等重要的事情,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什么影响,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承受来自外界的考验,直白得丝毫不懂掩饰。所以,我们的事很快便被两边的家里发现。可想而知,他们自然是竭尽所能地阻拦。不久后,他便迫于家庭的压力率先放弃,被他父母送到不知道哪里去念书去了。我则跟家里大吵了一架,负气离家。”
林轩听得出来,夏致忻尽量在避重就轻,轻轻巧巧几句话便把这一切概括了过去,语气平淡得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然而越是这样却越是让人觉得,当年的事对他的影响只会比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要深得多。很明显,李霄声是他这一辈子里第一个心动的人,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样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刻骨铭心,无可取代。
林轩有想过他们曾经关系密切,但从没想过那个人竟是这么特别的存在。他看着指间袅袅的烟雾,一时之间有点找不到该说什么,只得苍白地接了一句,“后来呢?”
“没有后来。”夏致忻说的很坚定,还顺带着摇了摇头,“我们那一断,就将近七年。直到年前才听到有朋友说他从国外回来了,并且继承家族事业。那次在瞿湾,是他回来后我们头一次碰面。”
林轩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七年,掐指算算,人生能有几个七年?
“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从没试着去找过他?”
“没有。即便知道他回来后,我也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为什么?”林轩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懂夏致忻了,“感情淡了?还是说,你心里其实一直在介意他是主动离开的那个,他当年没有同你站在同一个战线上?”
夏致忻深吸了口气,仿佛被这一连串的逼问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他陡地抬起眼来,从后视镜里抓住了林轩不解的视线,眼底滑过浅浅的波澜,“林轩,你不懂。那时候为了彻底断了我们的关系,我父亲采用了非常手段,逼得他们一家人几乎无路可。”即便再是装作不在意,说到这里的时候夏致忻还是停顿了一下,似有些难以为继,“他是个非常珍视家庭的人,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没得选择。他走的时候连声再见也没说,我甚至怀疑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恨我的,并且认为遇上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你觉得即便这样,我还会主动去找他吗?”
林轩哑然,他从没想到这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曲折,以及无可奈何。他仿佛都能从夏致忻的语气里听出深入骨髓的伤与愧,以及萦绕不散的不甘。
“那现在呢?在你们相谈过之后,你还觉得他恨你,甚至认为认识你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吗?”
夏致忻突然找不到语言了。或者说,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又该如何去回答。
脑海里轮番地地回荡着刚刚同李霄声的那一番对话。他问自己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说很抱歉他没有主动来找自己,他说他这些年来一直一个人,他说他一直在等这么一天,他向自己坦白这些年他一直在做着怎样的努力,一直在抱着怎样的期望,他说他现在有了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有了支撑自己选择的实力,他说只要自己愿意,他不会让过往的悲剧再次重演。
本以为时过境迁,自己和他早已有了各自的生活,平淡如水,君子之交,没有愧疚和怨怼,应该会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但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心中有执念的却是那个看起来柔和如水的人。
然而,林轩却已经不在意了。没有回答不就是最好的回答?
林轩低头,看着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在风里忽明忽暗地烧着,苟延残喘,直到熄灭。一如自己心底那一点点期翼。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次会面,会让夏致忻心神摇动,不似往常。也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晚上的所有遭遇,注定无法避免。这样看来,自己好像输得也不算冤枉,至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惨烈不是吗?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在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感觉,想要好好认真一次的时候?如果再早上那么一点点,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如此受伤?
林轩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他掩饰地扔开手中的那节烟头,就像想要藉此扔开那些不该有的伤痛和游移不定一般。
“挺好的。不论怎么样,误会算是解除了。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说声恭喜才对……”虽然老天爷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不过还好,至少到了紧要关头,还是仁慈地给自己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没有等到自己真的傻了吧唧地把真心捧上去之后再让人践踏回来。而他现在能做的,不也就是保护好这仅剩的一点尊严了吗?除了这个,他真的找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在这个地方,说着这些违心到令人煎熬的话语。
“林轩。”
林轩看了过去,忽然停了口。再这么勉强地自言自语下去,他都不知道会说出一些什么来。所以,夏致忻一出声打断,他便将牙齿紧紧地咬着,生怕泄露出一丝不该有的情绪来。
夏致忻缓缓抬起眼,眼神犀利得仿佛要穿透对方的身体,直达心底,“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今天非要听这个故事?如果我在你心目中还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床伴,那这样的故事,听不听,又有什么影响呢?”
林轩心头微颤,然而他的下巴却还是像往常一样,略带桀骜地抬了起来,他的表情很自然,声音冷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表现喝彩。
“你想多了,我纯粹就是想听一个故事。我想你也知道,我向来好奇心旺盛,有些东西就喜欢追究个彻底。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很让我震撼,而且,听完之后,我也想以朋友的身份,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勉强也算是个朋友的话,给你一些建言,机会难得,希望你能够珍而重之。”
夏致忻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淡淡地问道,“那关于我们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了?”
即便心已如死灰,在听到夏致忻问起他们的时候,林轩的心仍旧突突地猛跳了几下,只是到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勇气再拿自己仅剩地那点的尊严做赌注了。所以,林轩都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有多冷酷,冷酷道几近残忍。
“夏致忻,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你又觉得我能给你什么?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只上床,不谈感情。现在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顺带还能结束我们之间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明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你还在纠结什么?”
夏致忻默默地看着林轩,那种情绪的急转直下,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林轩已经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论。他连一点努力也不愿意做,便迫不及待地这么将自己推开,只凭自己的主观臆测,便评判了他所有的所作所为。难道自己在他的心中,连一点需要争取的价值都没有吗?那么长久以来,自己的那些期盼和付出,难道就真的都是一厢情愿的犯傻吗?夏致忻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累,那种看不到结果的奢望,还要一次次被无情地浇灭。
夏致忻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林轩,承认一次‘在意’真的有那么难吗?”
林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夏致忻不再追问,只是垂下眼帘掩盖住所有的失望,随即发动了引擎,将车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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