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好好说[无限]

　　“经过脑内模拟测试判定，这孩子对人的微观表情异常敏锐，当然还有场景，任何场景或者表情的变化都会被他捕捉记录，就像一台摄像机。”

　　“查不出来为什么，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他现在还能准确地说出第一个抓住他手的救援人员的表情和脸，我们本以为他是过目不忘，但是后来才发现不是。还有，他之前的记忆都失去了，很难留下什么有效信息。”

　　“可他是文宁区唯一的幸存者。”

　　“来，孩子，睁眼看着我……对，就像这样，你想得起来什么东西吗？什么都可以。”

　　医院的白大褂和药水味重叠，面前是很多张人脸，表情各异，秦琛睁开眼睛，对上了一道强光。

　　雪白雪白的，就像他的记忆一样空洞。

　　他伸出瘦弱的手腕，看着上面的血管，摇头。

　　“不记得了。”

　　“你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救援队，在河边。”

　　“你还记得胸前的伤口吗？对，就是现在绷带下的，别碰……还没好，拆了绷带可能会大出血，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不记得了。”

　　.

　　秦琛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床上。

　　梦里的消毒水味道、面色凝重的男人还有身后绝非医生作风的女士容貌重叠，大雨滂沱的河岸边景色与周围倒塌的建筑相应和，在最深处还有天旋地转的场景、灰色的天空还有……

　　记忆里少年意气风发的语调和天旋地转时抓住他又被推开的手。

　　那只手的细节他记得清楚，对方明显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皮肤却已经被晒得有些小麦色，手腕结实，动作也很有力气。

　　他皱着眉看着天花板，极力沿着那只手回想过去的场景，依旧是一无所获，身上的感觉回笼，别的没想起来，倒是先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盖着除被子以外的重物。

　　秦琛略带疑惑地微微起身低头，看见放在被子上的一只分外熟悉的大手。

　　他的眼皮跳了跳，视线上移。

　　“醒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语气平静，另一边手上拿着病历卡，眼神沉沉，“你睡了四个小时，出来就被送进救助室了，那里的医生说你什么事都没有，不存在过往病史也没有受重伤，他们商议了一下午后给出来的结论是：你可能是太累了，直接睡着了。”

　　“……”

　　林燕飞语气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礼貌的问询，就跟要说什么正经话似的：“请问这个结论秦副队怎么看？”

　　“林队长，您用这样的语气开口，在没听到话语内容时我还以为自己要接病危通知单。”秦琛伸手指了指周围一圈，“我没事，可能确实累了。这些……是什么？”

　　他确信自己现在身在猎鹰基地的房间里，但是他也确信自己房间没有这些东西。

　　“哦，这些是他们看你晕倒了送来的慰问品。你指的是个果篮，之所以长得花花绿绿是因为王宁觉得送礼得包装，他就找了圈彩带裹成这样了。”林燕飞把果篮拎起来，沿着闪光彩带拉开，草莓山竹橘子芒果滚了一床，“是不是很有创意？”

　　“十分别出心裁。”秦琛十分礼貌地点头赞同，“这样闪亮出众的包装想必能上感动星网八大礼物之首。”

　　“……人才醒过来不到三分钟，站都没站起来，嘴皮子倒利索了？”林燕飞把水果拢回果篮中，“能起来就下去吃饭，严令熬了汤。”

　　秦琛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要出去？”

　　“对，”林燕飞点头，“这次异常又出现了新的特征，代码录入后负责人要我上报顺带开个会，你们先吃。”

　　秦琛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燕飞起身把果篮放下，对方身上还是穿着进入异常时的作战服，看来是一直没休息，他指尖一动，捞起果篮里的大橘子丢过去，“带上这个，早点回来。”

　　林燕飞抬手接住橘子，看向秦琛，对方的脸色已经不是昏迷时的苍白，嘴唇也有了血色，看起来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要起身，就是似乎有点不自然地在避开他的视线。

　　嗯？避开？

　　一般人避开他人视线时，要么是心虚，要么就是不好意思，秦琛方才还很正常，这突如其来的细微逃避就被放大了。

　　事出必有因，林燕飞忍不住就着对方起身的间隙把秦琛的话咂摸一遍，从一句“早点回来”中立时就品出来点言外之意，那点躲闪的视线和言外之意加起来就组成了“欲盖弥彰”四个大字。

　　这点一看破，林燕飞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愉悦起来，这种愉悦就像是夏天突然来了杯冰橙汁一口气灌到底，他要赶去开会的步子顿时停在了门口，橘子在手中上下一抛，不仅没走，还倚在门框边看着秦琛起身的每一个动作，语气里写满了得意洋洋，“想我早点回来啊？”

　　“……并不想，林队长，我只是客气一句，请出门直走下楼去开会谢谢。”秦琛直起身子，面色已然恢复正常，方才得一瞬的躲闪就跟错觉一样，“要是你还想靠在门框边上那就让让，严哥炖好的汤味道都传上来了，我要吃饭。”

　　“啧，真该把你刚才的样子拍下来看看，省得张嘴留人以后还要翻脸不认，”冰橙汁被一口气喝完只剩了点余味，林燕飞把橘子抛起接住，扬扬手，“走了，我尽量早点回。”

　　他身高腿长，三两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秦琛晚饭后婉拒了严令的“再来一碗”就径直朝着训练室方向走，陈绍在后面瞧见，和陈兴咬耳朵，“秦副队挺刻苦的，来猎鹰后训练一天也没断，晕过去了晚上都要再去训练室。”

　　“他身子能吃得消吗？”陈兴想起身去看看，被陈绍一把拦住，“现在别去，等一小时。”

　　“为什么要等一小时啊？”

　　“这你也不懂？秦副队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肯定有数，他现在去训练室多半是自己想再训练。他既然有这个上进的心，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来说都是好事，咱们队友该支持，等一小时再去是顾着他身体还没好，训练量不能太大，怕他吃不消。”

　　陈绍剥了只香蕉塞给他，用关爱傻子的神色看着自家弟弟，“明白了吗？”

　　·

　　训练室装备齐全，此时没有人，秦琛自己现在也知道怎么操作了，他没犹豫，直接点开虚拟战场。

　　天命效率极高，数据的录入非常快，在他昏迷的这半天时间里，“黄金鸟”的代码就已经被归进虚拟战场之中，秦琛将所有档位都调到了原有数值，剔除掉两只巨鳄，将所有生物按当时的场景还原，最后设置好结束条件——

　　“命中黄金鸟。”

　　他的手非常的稳，心跳却异常急促，一切数据都设置好后，直接进入了虚拟战场之中，霎时，当时的场景被全部复原。

　　秦琛跳上砖石，爬到了开始站立的墓道，向下俯瞰。当时场景是混乱的，正前方角落里林燕飞正对着黄金鸟开枪，斜对面站着王宁、陈兴和严令。

　　蛇群重新从地缝里出现，朝着前方扑来，黄金鸟从空中一闪而过，就要往地缝逃走！

　　“砰！”

　　秦琛开出第一枪，将黄金鸟的方向一枪击碎，黄金鸟受到惊吓，迅速改变方向向上，与在墓中别无二致，秦琛想着当时林燕飞的出手轨迹，沿着逆方向开出第二枪！

　　黄金鸟这回改变的方向是朝左移动，意图沿着墓缝往外。

　　第三枪、第四枪，远处的蛇群听到动静迅速往秦琛所在的方向游曳而来，黄金鸟被一枪一枪逼到了半空中，就在此时，它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场景在此时终于和当初重合，秦琛握紧枪，对准黄金鸟！

　　几乎是瞬间，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翻涌而上，墓穴变成群山，大雨滂沱，往下是长满杂草断裂的高速，黄金鸟被一只灰色飞虫取代，飞虫在雨幕中疯狂逃窜，眼看就要消失在草堆里，有少年在一旁开口：

　　“瞄准它！”

　　秦琛听到了年少自己的声音，语气紧绷，手却微微颤抖，“不行，你站起来！自己来！我不会开枪！”

　　“手可以抖，但是枪不行！枪口必须永远对准目标，不能打歪一点，懂吗？就像现在这样——”

　　少年意气风发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清晰，秦琛感觉有人从身边握住他的手，手腕有力，语气是故作大人的严肃，完全没有回应年少自己的问话，而是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讲，“对！就是现在，开枪！”

　　年少的自己被少年的手臂带着，穿过雨幕和狂风强行扣动扳机，已然长大的秦琛在墓穴中，条件反射也开了枪！

　　“砰！”

　　黄金鸟被一枪命中，炸得四分五裂，飞虫被枪崩坏，倒在了地面抽搐，灰蒙蒙的天和雨幕骤然消失，墓穴中的蛇群还未靠近就被宣布了战场终止，虚拟的场景逐步褪去，秦琛终于确定。

　　这一定是他丢失的记忆，不是幻觉。

　　年少的自己开枪的场景一定是在很紧迫的状态下，而且那个少年必定受了伤。不然年少的自己不会喊出“你站起来”这样紧张的话，而且以少年的身手，只怕从小就经历过训练，枪法很好，不排除是军i区长大的孩子。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被救援的地方是河边，周遭是大片大片倾颓的建筑，压根没有什么飞虫，也不存在什么群山和高速。

　　从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救援队的每一个人的脸和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随后被送去的科学院和救助站的记忆也没有任何断片。

　　在他丢失的记忆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个少年……

　　“很遗憾，整个文宁区幸存者只有你一人，如果你记起了什么，请务必与我们联系，这场灾害是前所未有的，你记忆里存在的任何信息或许都能为我们未来的搜救提供帮助。”

　　秦琛深呼吸一口，退出虚拟战场，上了跑步机。

　　·

　　F区战队会议上，林燕飞大马金刀地坐在长椅上，对面是F区负责人金华。

　　“金部长，异常现象就这些。”

　　金华年已过五十，大部分人见了都要称一句老爷子，但他身子却硬朗得很，说话中气十足，军人作风直爽得很，这会儿听完后敲了敲桌子，“嗯，这些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还有什么别的异常？有吗？

　　林燕飞皱眉思索一圈，争取把所有场景再过一遍，“除开这黄金鸟模仿的是循环以外，也没别的什么特殊之处啊？”

　　“没有？”金部长又敲了敲桌子，“你再想想。”

　　这就是有的放矢了。林燕飞不是傻子，金部长这话明摆着就是说还有什么异常他没上报，他深呼吸一口气，往后一靠，“您直说吧，真要论异常里的东西，我敢给您打包票就这些不同。”

　　“你……”

　　林燕飞就这个性格，谁来面子也不给，而且心大的很，金部长瞪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估摸着不说清楚话就什么都问不出来，才斟酌地开了口。

　　“你们队那个秦琛……是不是突然晕倒送去救助室了？查出什么没有？是受伤还是？”

　　林燕飞眉头一皱。

　　他感觉不对劲起来。

　　F区向来负责战队，和A区完全没有交集，秦琛只是个小小的A区历史顾问，在异常中受伤晕倒都是正常的事情，平时压根就没有人注意，怎么秦琛上午被送进救助室，下午金部长就能收到消息。

　　而且金部长对真正的“异常上报”只字不提，反而重心在秦琛身上，强调秦琛晕倒是不是“异常”。让人甚至猜想……会不会本来完全没有所谓的“异常上报”，金部长想找他的理由只是为了秦琛。

　　可是为什么？

　　“他没受伤，A级异常的危险性有多大您也知道，他就是透支晕倒了，没别的，金部长您这么问是做什么？难不成这异常和秦琛有关系？”林燕飞懒洋洋地双手抱胸，“说起来我也奇怪呢，为什么总部将这么个文员空降到猎鹰当副队，怎么？他还有背景？”

　　他表情看上去一百个不乐意，像是对秦琛避之不及，金部长眉头一皱，面色就沉下来了，“你对人家小秦有意见？调令是总部的事，按乾坤智能匹配出来的，人家好好一个A区天才送来你们猎鹰，你还不要？”

　　——这又出乎林燕飞的意料了，金部长眼神凶得能刮他脸上一层肉，话里明显就是维护，就跟林燕飞真对秦琛做了什么事一样。

　　“那您为什么问他和异常有关系没？这总得给我透一句吧。”林燕飞坐直身子，丝毫不避直视着对面，“他现在可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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