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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
秦国兰池宫
兰池宫是秦王宫历代女主人的居所。
四方的宫殿，围着帷幔，遮住了午时的光晕。
殿内装饰典雅，即有秦国的庄重，还多了一丝南国的柔美。
这是秦王后的品味。
她原先，是一位楚国公主的。
宫内燃着幽幽的兰香，香味清浅，掩不住丝丝死气。
这位秦王宫的女主人此时躺在床上，宽大的床榻衬得她更为瘦弱单薄。
她面容枯槁，双眸无神，瘦得皮包骨头，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确实时日无多。
她的床前只跪着几名侍女，哭得呜咽。
只是，她的儿子几年前死于魏国，她的夫君向来与她情分稀薄。
临了临了，到了临终之时，守在她身边的只有几名侍女。
既无爱子相陪，又无夫君相伴。
叶阳想，她这一生，当真算是凄凉至极！
叶阳回想起从前，从前一幕幕如画卷般展现在她的眼前。
从少女时期的恣意明艳，到及笄之年嫁入秦国。
从空守宫殿的寂寥，再到痛失爱子的悲痛。
她这一生其实没有做成什么事，只是不断不断不断的失去。
失去自由，失去父王，失去儿子。
若有来生，她不愿生在王族，更不愿嫁到秦国！
叶阳想着，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然后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
许是老天向来不愿遂人心意，叶阳再次有了意识时是在去秦国的路上。
这一世，她还是被当成联姻对象送到秦国来了。
“这样也好”叶阳看着车窗外热闹的街市，心道：“我又能做倬儿的母亲了。”
从楚到秦，一路路途遥远，行路颠簸，累人不说，更重要的是饮食起居不大方便。
但叶阳悉数忍着，不像前世一样让随行护卫她的秦军替她置办各种东西。
“又是这些！”邢月看了看秦军送上的食物不禁愤愤。
她们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长路漫漫受苦就算了，还得吃这些劳什子东西！若是在楚国，别说公主，她都不屑于张口！
送饭的将领动作顿了顿，不发一词，沉默而坚毅。
若是在平常，对于邢月的抱怨，叶阳是不会管的。
在外人面前训斥邢月无异于打她自己的脸，更何况秦国着实怠慢了她。
来秦多日，路途遥远，虽说条件艰苦，但也不至于让她这堂堂一国公主见不到荤腥。
秦国再朴素，这点子肉食还是能拿出来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秦国有人在故意刁难她。
至于那人是谁，叶阳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未来的夫君——秦王赢稷。
他向来不想娶她的，这一次秦楚联姻也不过是在王太后和穰侯魏冉的压制下，碍于形势不得不娶得她。
他心中不爽，自然要刁难刁难她。
所以，邢月的抱怨之语也能为她出出气。
搁在往常，她求之不得，又怎么会管呢？
但今日，叶阳还是得捏着鼻子训斥她的爱婢。
叶阳搁下书卷，直起身子，轻蹙秀眉，柔声对邢月：“我既到了秦国，便是秦人。秦国如何待我，我都应以感恩戴德。更何况秦国常年征战，饮食多有所缺，我们今日所吃的东西，已不知比平常百姓好多少倍！你不心怀感激便罢了，还说出如此怨愤之语，真是该打该罚！”
接着叶阳有满怀歉意对那将领道：“我这侍女向来娇纵惯了，她说得话将军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青年将军躬身一礼，道：“公主多虑了。这位姑娘愤怨本就是人之常情，末将当然不会记在心上。”
他也知道是秦国苛待楚公主，但王上的命令他莫敢不从。
叶阳一笑，笑意柔和了她的眉眼：“那就好。”
看那青年将军下了马车，叶阳缓缓松了口气，又懒懒地靠在车壁上。
她现在真的有些看不透秦王了，若说他在意秦楚联姻，可他在饮食住行上处处克扣她这位娇惯的楚国公主。
说他不在意吧，他又让白起亲自护送她入秦。
想了良久，叶阳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
秦王重视秦楚联姻，却不在意楚国公主。
所以他要派大将守护以保证秦楚联姻顺利进行。
至于楚国公主是何许人？不过是一个还未见面便让他不爽快的女子罢了。
他何须在意
正当她想着，邢月悄悄凑到叶阳旁边，打断了她的思绪：“公主，你要如何打罚奴婢”
她的话算的是有恃无恐。
她很确定公主不会重惩她！
公主刚入秦，人生地不熟，还得仰仗她们这些楚国旧人呢！
叶阳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罚她，还会变着法的赏她呢！
叶阳指了指方才白起端上来的饭菜，饭还热着。
道：“罚你把这些饭吃光。”
邢月咽了咽唾沫，心中激动，面上却推脱道：“这么多？奴婢吃不下。”
虽然她在白起来之前已经吃过了，只是还没吃饱。
叶阳微笑，凉凉看了她一眼：“若是你吃得下，那便是赏你而不是罚你了。”
邢月得了叶阳的首肯，就狼吞虎咽吃起了饭菜。
这些饭菜，对于楚国公主来说是粗糙，对于她们这些侍女来讲，算得上是珍馐。
“那您吃什么呀？”邢月在百忙之中不忘关心一下叶阳。
公主还未用膳呢！
叶阳托着腮看向窗外，淡笑不语。
要是她没有料错的话，她的饭菜不久就会端上来了。
叶阳所料不错。
半刻钟后，白起又来了。
这一次他不是独自前来，他身后跟着几名甲士，手上端着各色珍馐。
既然秦国已经知道了叶阳的忠秦之心，那么一定不会再苛待她了。
几日的膳食不济，不过是秦王的玩笑。
叶阳心想，如果她没有想错，车队里应该藏着一支专门的队伍，精心为她提供各种膳食和衣物。
待白起和甲士们走后，叶阳开始用膳。
她执起玉著，慢条斯理，一举一动皆如画儿一般。
她是楚国的嫡公主，自来尊贵天成。
叶阳夹了几筷子素膳，就放下筷子，细细擦了手。
她对邢月道：“将肉食分给营中诸将，告诉他们，将军们辛苦了，叶阳非常感激他们。”
路途遥远，她一路坐在马车里都如此疲惫，更何况是一路骑马经受风吹日晒的将士？
叶阳从来不是心善之人，她生在楚王宫，每顿餐饭，每件稠衣都是倾全国之力的供给，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
前世的她悲天悯人，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自认为良善，殊不知这只是浮在最表层的善意，细看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虚伪！
临终的时候，叶阳才想明白，她这样的人存在就是最大的恶！
她作为子女不能尽孝，作为楚人不能卫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国倾颓，作为一个母亲，她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只是每日待在兰池宫，赏乐舞，享珍馐，无所事事，安然享受战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安宁。
这难道不是恶吗？
叶阳想明白了，既然她从来不是良善之人，那么她不介意伪装成虚假的良善。
未来的王后不怪秦国苛待，还把自己的膳食供给分给随行将士们，这难道不是大大的善心吗？
叶阳愿意用这些小恩小惠积攒一个好的名声。
邢月将剩下的食物分给将士，独留一份烤羊腿给白起。
白起没有接过。
他不解问：“姑娘，这是为何？白起已有了食物。”
叶阳分给将士们的食物自然不是今日的一餐一饭，而是从今往后每日都从她的份例中分出一部分给将士。
秦王前几日不过是稍稍给了叶阳下马威，他纵有几分少年意气，但也绝不会一直苛待叶阳。
叶阳的待遇恢复正常后，她的份例果然如她所料地丰厚。
在加上叶阳从楚国带来的粮食，支撑将士们的日常嚼用还是足够的。
就连白起，也得到了叶阳的馈赠。
邢月笑了笑，执意把羊腿递给他：“将军莫要拒绝，公主说了，这本就是将军的份例。”
白起一愣，良久，他还是接过，他沉声道：“公主聪慧。”
没有前世记忆的叶阳是娇滴滴的公主，每日她看到自己摆在食案上的膳食后，就忍不住伤心流泪。
她所伤心的不是现在短缺的膳食，而是未来在秦宫的处境。
刚开始，秦王都会明目张胆的不给她体面，若是往后，她该怎么办？
但是白起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他单纯认为叶阳是因为吃得不好而哭泣。
于是擅自主张，在叶阳的菜里多了一条烤羊腿。
那是从他的份例里挪出来的。
这条羊腿摆到了叶阳的餐案上。
那时，叶阳刚刚重生。
她打眼一瞧，便知道这是白起的心意。
前世也有这样一遭，但她一直不知道她享用了多日的羊腿是别人送的。
白起也不会让她知道。
叶阳感念白起的善心。
她看着那条羊腿，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让邢月送了回去。
那个时候，叶阳转头看向外面，迫切地想寻找白起的身影。
周遭满是冰冷的人，便无比渴求那一丝暖意。
不可否认，自她重生以来，白起是第一个送给她温暖的人。
许是知道要到秦国了，将士们都很热情，外面热闹极了。
在众多将士中，叶阳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黑衣披银甲的身影，他的面容坚毅而冷肃，此刻他的眸中却泛着笑。
叶阳能猜到，他此刻一定很高兴。
————
接下来几天无事，叶阳又恢复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秦王宫的侍者很会侍奉人，没几天，连邢月都忘记了，秦王几天前曾经那样苛待过叶阳。
叶阳懒懒地躺在榻上，任由侍者提她捏腿，让那最后一丝怨愤也烟消云散。
这便是秦王的高明之处，先打一棒子，让人看清自己的身份，再给一颗甜枣，让那痛楚弥散。
只要枣子够甜，被打之人非但不会怨憎于他，反而会生出几分感激来。
前世他就是用这样手段待她的，尽管他间接逼死了她的父王，害死了她的儿子，屠杀了数十万楚国百姓，叶阳还是爱他敬他。
当然，更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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