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烟雨任平生

　　楼下又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却是渐渐远去。楚玄霄听着听着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慕九歌已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静静地看着远去人的背影，看身形果然有些眼熟。“好像是五哥。”周围跟着几个陌生人，有男有女，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可是据他所知青阳逸并不是江湖人，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却从未和江湖人有过接触，怎么会和这些人走在一起，还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楚玄霄也是一愣，“青阳逸？能确定吗？”
　　“不确定。”如果只有他一人却确认一下倒无所谓，但是此刻楚玄霄的治疗还未完成实在不是个好时机。楚玄霄也想到这一点，知道他肯定放心不下，于是说道：“你单独去见一下吧。”
　　结果等慕九歌追出去之后才发现那群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没有再继续寻找，两人在客栈歇了两日之后再次出发。这次两人彻底换成了便于行动的普通人装扮，将行李放在车里，两人则一起坐在外面赶着马车出了城。
　　因为靠近沙漠，这里环境恶劣风沙极大，当地人出门时都会用布巾包头敷面遮挡风沙，只有一些不熟悉环境的外地人会穿得比较讲究，所以一出城就格外显眼。两人早就习惯这种气候，把头发和脸都包好后再穿上普通的棉袍，这种最简单的伪装却比易容术更实用，只怕连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了。
　　顶着刺骨的风沙走了半个月，这一路异常荒凉，四周除了荒坡杂草就是沟壑土坡，不仅人越来越烦躁，马也越来越憔悴。昼夜的温差越来越大，有时候白天烈阳暴晒，到了晚上刺骨的寒风冷到了骨髓里，呼出的热气瞬间便能结成冰，幸好两人有马车，没有找到落脚地的时候夜晚也没有那么难挨。
　　这一日晌午太阳一点点地接近中天，风沙依旧却遮不住头顶上暴烈的阳光晒得人几乎眩晕，温度在半个时辰之内直线上升，连打在眼皮上的沙子都有些烫人，四周毫无遮蔽物，眼看着人困马乏，终于看见地平线上有一抹青色凸显，慕九歌暗自松了口气。
　　那是一座荒山，也不知为何竟是寸草不生，只有嶙峋怪石突兀地伫立风沙之中。山前一座破庙，原本朱红的庙门远远看去因为年久失修早就褪了色，斑驳破败的建筑背靠着青色的山石显得沧桑而凄凉，尽管如此，依旧能从那院墙的规模和山间偶尔露出的石窟石刻看出这座庙宇曾经有着怎样的辉煌。
　　慕九歌将马赶到破庙门前，打算进去躲躲日头。推开庙门，却见荒凉的院子里一棵老树上拴着几匹马，没想到竟然也有人在庙里歇脚。顺手捏了捏楚玄霄的手，示意他不要妄动，一边小心地将马车赶到墙角荫凉下，借着高墙遮挡着烈日。
　　“看样子要尽早换骆驼了。”楚玄霄叹了口气，虽然马车方便但在沙漠中还是骆驼更适应气候。
　　原本想着到沙漠边上的重镇再换两匹骆驼，没想到还没到地方马就快坚持不住了，摸了摸已经打蔫的马，慕九歌喂了它一点水。这匹马是慕九歌从家里带出来的，虽然比不上战马的耐性但也是匹好马，可惜养在府中太久失了野性，适应不了荒漠气候之下的长途跋涉，现在还没到沙漠就已经这样，接下来这几天只怕更是艰难。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破庙内休息的人听见声音也小心地派人打探，见是两个‘乡下人’便没再管。慕九歌两人也没打算进去，在外面一直歇到日头偏西才牵了马继续上路。恰在此时，庙内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慕九歌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顿时愣了一下。
　　出来的一共六人，四男两女，除了一人之外均是江湖人打扮，身上或长或短都带着兵器，其中一位红衣的女子看见他们两人之后便双目放光地盯着他们的马车看。
　　“怎么？”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气息一顿，楚玄霄低声问道。
　　“是五哥。”慕九歌佯装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牵着马车继续向外走。
　　楚玄霄也笑了，还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也许是因为骑马的速度比驾马车快一些，倒让他们赶在了前面。
　　“站住。”红衣女子上前喊住他们，大概看着两人的穿着十分朴素，女子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嚣张得毫无顾忌。
　　“小莲！”另一位青衣的男子皱了皱眉，不知女子为何要这么无礼。
　　慕九歌怔了一下，站定，转身施礼，“不知这位小姐唤小人何事？”
　　少女抱着剑歪头看了看他们的马车，说：“我要你们的马车。”
　　慕九歌想了各种可能，没想到她竟然打的是马车的主意，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疑惑。向女子身后看去，一身书生打扮的青阳逸一脸不解，他身后黑衣素装身背长剑的男人则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另外两名男子一位样貌粗犷而另一位俊美温润此时都表情惊讶中带着几分不认同。黄衣的女子趁机走上前来，拉了拉红衣女子的衣袖，对慕九歌一笑，“抱歉，舍妹无礼。”
　　红衣女子不高兴地嗔道：“明月姐姐，我可受够了风沙烈日，马车虽然慢但总比骑马好受些。”说完依旧瞪着慕九歌，“你们的马车我买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了，路途艰难气候恶劣，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整日骑马早就受不了，也不管慕九歌他们的马车够不够舒适就任性地想买下来。
　　“这……”慕九歌面上犯难，对方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直接丢了张银票过来，说：“这些够了吧。”
　　真够大方，慕九歌心中无语，这大小姐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刁蛮任性的祖宗，平日对这种人他绝对敬谢不敏，今日却不能不理。而她们身后身着蓝衣的俊美青年见几个人气氛僵持于是主动上前，对两人抱拳道：“两位兄弟，我们从中原长途跋涉而来，舍妹身子弱受不得颠簸，可否将马车卖给我们，我们会多出些银两。”
　　平心而论这种做法非常失礼，但是对于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来说却又似乎天经地义，如果他们面对的真是两个普通人那么马车绝对会卖给他们，可惜此刻他们面对的是慕九歌和楚玄霄，自然不能让对方轻易得逞。
　　面巾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慕九歌将银票奉还，再次向几人施礼：“实不相瞒，这马车是我家主人的，我们兄弟二人奉主人之命押送货物，现在虽然完成任务但还要回去复命，这马车实在卖不得。”
　　青年听到这话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正要放弃却见楚玄霄在一旁扯了扯慕九歌的袖子，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然后用食指比划了一下。
　　慕九歌顿时也明白过来，带着几分谄媚地笑道：“不知几位要去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兄弟二人可以将两位姑娘送到下个镇子，至于租金——”他故意拉长了声音，那样子像极了市侩俗人。
　　青年了然，直接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笑着谢道：“那就多谢两位兄弟了。”
　　既能趁此机会同行，又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况且慕九歌原本也不放心青阳逸和江湖人同行，如果能得知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更好了。楚玄霄本已经坐在了车辕上，于是利落地翻身下马，刻意卖弄了一下拳脚功夫，以显示他们兄弟二人有功夫在身，当然看在青年眼中就变成了不入流的本事，只当他们是寻常武夫并不会过多戒备。
　　两人迅速地将马车内部收拾了一番，为了能让对方更加舒适又铺了厚厚的垫子，期间语气谄媚殷勤，更令两位女子不屑，倒是一直跟在后面不动声色的青阳逸默默地多看了慕九歌几眼。
　　车马缓缓地离开了破庙，蓝衣青年与粗犷大汉骑马在前牵着两名女子原本的坐骑，青阳逸和黑衣男子跟着后面，马车则被几人护在中间。慕九歌和楚玄霄在外面驾着马车，听着对方聊天然后不时地问几句不相干的话，两名女子不谙世事言语间毫无顾忌，因此很快让慕九歌两人猜出了几人的身份。
　　那样貌粗犷的男子名叫方金海，是青丘山庄的少庄主，另一名容貌俊美气质优雅的男子则是江南乔家的公子乔无忌，传闻数年前乔无忌闯荡江湖之初便与方金海结识，并八拜结交，如今看来倒是传言不虚。至于红衣女子是乔无忌的妹妹乔伊莲，另一名女子是乔无忌的未婚妻明月，具体来自哪里他们不清楚，不过能与江南乔家联姻估计身世绝非普通。这样一想，青阳逸与他们在一起就更令慕九歌不解了，因为他们本应是毫无交集的人。
　　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跟在青阳逸身边不发一言的黑衣男子，男人冷着一张脸，神情漠然，眼神却如刀般凌厉，很快注意到慕九歌的视线于是毫无退缩地迎上来，甚至带着几分谨慎。慕九歌终于可以确定这个元雷是派来保护青阳逸的人，只是青阳家的护卫他大多都认得，这个人却面生得很，而且那些护卫的功夫明显没有这个男人功力深厚。
　　有这个人保护他也许到达下一个镇子之后，他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慕九歌笑得有些释然，随即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继续佯装与楚玄霄粗俗地谈笑着。
　　“元雷？”青阳逸察觉身边人的气势有些微微波动。
　　黑衣冷峻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低声道：“那两兄弟有点奇怪。”
　　“我知道他们都有功夫在身，有问题？”青阳逸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原由，于是也谨慎起来，盯着慕九歌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不一会儿却发起愣来。
　　元雷却将目光转在楚玄霄身上，继续道：“那个眼睛不好的竟然也能安稳地被派来出任务，不合常理。”
　　青阳逸似乎没注意元雷的话，只是反复在脑海里思考着这个人为什么给他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可是他从来没来过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熟人才对。
　　马蹄扬起漫天黄土，一行人沿着荒芜的道路一路向西，四周满是起伏的岩石，夕阳烧的天边一片彤云似火，伴着兀鹫的叫声依稀能看见远处几缕炊烟袅袅。
　　“前面有人家。”方金海人高马大也看得远，最先发现了一处小村庄，“哈哈，今晚住的地方有着落了。”
　　话虽如此，有道是望山跑死马，即使看起来不算远的距离，众人快马加鞭找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因为被马蹄声惊扰，一时间犬吠声四起，很快引起村民的警觉。
　　“抱歉，家里没有空闲的房间！”
　　面对一张张朴实的脸上露出的警惕和显而易见的拒绝，原本想借宿的乔无忌也只好暗自叹了口气。不过幸好村口还有一间废弃的土坯房，房子的主人去年过世后因为没有家人一直荒废至今，虽然非常破旧但完全可以遮风挡雨，收拾一下将就这一晚完全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