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暗潮

　　黑色奔驰停在主宅外的阶梯下，简约而刚劲的越野车被月色镀上游动的流光。

　　台阶上，姬扶光身边一左一右站着晏离跟夏灵泽。

　　晏离皱着脸，快把担心给写在了脑门上，“非得出门么，在家里玩不好么？”

　　一般来说，她不会阻止姬扶光出门。

　　姬扶光不是没有跟人类接触过，正常的沟通不会有问题，哪怕是遇到搭讪的，只要姬扶光愿意正眼看人，几个眼神把人吓走那都是标准发挥，不会诱发太大的问题。

　　她这么不放心，完全是因为姬扶光发了话，这趟出门只带夏灵泽。

　　姬扶光再怎么能应付人类，本质也是个一族之尊，骨子里的傲气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要真出什么事，夏灵泽这个小孩哪里能应付。

　　还没等姬扶光说话，夏灵泽先歪了下脑袋：“晏执事，我们要去玩家里没有的东西。”

　　“你别说话。”晏离无奈地瞪她。

　　夏灵泽抿紧嘴，做了个往嘴上贴胶布的动作。

　　晏离放缓语气跟姬扶光解释：“这个时间是人类夜生活开始的时候，你们两个混在人群里，万一出事怎么办？”

　　姬扶光抬眸望向高空中的弯月，话音如常：“不至于，放心吧。”

　　她回想起书房里的那一幕，脑海里还恍惚不已。

　　夏灵泽的笑容单纯而热烈，什么都没多说，只说要带她去玩。

　　她几乎没怎么考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可能是公事霸占了她心脏里太多的空间，也可能是那样的笑容太过勇敢和明亮。

　　她把手搭到夏灵泽伸来的掌心里，说：“好啊，我跟你去。”

　　晏离叹着气，不得不降低要求：“要去也行，带上我一起，不到必要时候，我绝对不多一句嘴。”

　　姬扶光微侧过身子看她，似笑非笑地戏谑：“你以为我是为什么不带你去，就你那个日常习惯，你能忍得住不多嘴么？”

　　晏离就是雷池里的妈妈一般的存在，在外会提醒大部分行为的可行性，也会在需要时处理掉不能由姬扶光出面的事情，她们出行的安全指数向来都非常高。

　　伴随而来的弊端自然就是束手束脚，今晚是奔着玩乐去的，哪里能带她。

　　晏离点头表示理解自己的老妈子特质，嘴上仍旧坚持：“我明白。但司机没什么用，只有灵灵陪你，我没办法放心。”

　　夏灵泽继续闭嘴不言，她知道以自己的资历，不管怎么保证都没有用。

　　姬扶光左右看看，出了个折中的主意：“这样吧，我多带一个青枫。”

　　青枫比夏灵泽年长几百岁，又是血卫的统领，对人对事的敏锐程度比夏灵泽高，也不会像晏离那样过于草木皆兵，能够不打扰她今晚的“尽兴”。

　　算是个好办法，晏离终于松口：“可以，青枫我放心。”

　　姬扶光笑说：“成交。”

　　上车后，夏灵泽趴到司机耳边说地址。

　　车子出了雷池大门，姬扶光欣赏着沿途夜景，问道：“你打算带我去哪里，还特地叮嘱我不能穿裙子。”

　　在书房里答应夏灵泽后，夏灵泽交代她要穿方便行动的衣服，但其中的原因一个字也没说。

　　她想着答应了出门，那就干脆也配合了衣着，挑了件浅灰绿的桑蚕丝衬衫搭配白色阔腿裤。

　　副驾驶的青枫竖起耳朵往后靠，想提前了解今晚的节目内容。

　　哪知夏灵泽眨着眼卖关子，“江边。具体玩什么，到了再告诉你。”

　　这个关子还真严严实实地卖到了江边。

　　江流市以江为名，恢弘磅礴的江水绕城而过，每年都引来无数游客观赏潮景。

　　江边有一段临江公路，这里被众多摩托车爱好者们盘踞着，每到夜晚便享受着夜风与江浪的洗礼，拧下油门乘风破浪。

　　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姬扶光才下车就被杂乱的欢呼直冲脑门。

　　青枫目不转睛地望向热闹的源头，既被吸引又不忘揣着戒备：“好多人啊，会不会容易暴露……”

　　夏灵泽信心满满地对青枫说：“放心，我玩过很多次，不然怎么可能带尊……姐姐来。”

　　姬扶光侧目而视，用略显严肃的语气给她的兴奋浇上些足以清醒的冷水：“我答应跟你出来玩，不是让你肆无忌惮。如果今晚出了什么纰漏，领罚是免不了的。”

　　青枫反射性地站得笔直，这是面对姬扶光的常态反应。

　　夏灵泽也挺直腰板，脸上却收不住笑：“是，保证完成任务。”

　　姬扶光无声地勾起唇，对青枫吩咐：“你自由活动，别走远。”

　　青枫点头：“是，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

　　很快，夏灵泽带姬扶光钻进人潮里。

　　路边架起了茶棚，身着赛车服的青年男女们掀起一波又一波欢呼的热浪。

　　夏灵泽跟姬扶光好不容易才钻到空子，一层一层地穿过人群来到最里层，这里也是赛车手们准备的起点。

　　姬扶光平时从不往人多的地方钻，这次要从外面挤到里面，途中不得不跟许多人擦碰。

　　男男女女的多重气味跟声音混合，等她走出来时竟觉得空气格外清新。

　　“好了，我们就在这里。”夏灵泽低头留意着不让人踩到姬扶光，伸手要去牵姬扶光的手腕。

　　姬扶光迟迟没有抬手过来。

　　夏灵泽疑惑地抬头看，后者面露寒色与不耐，在热火朝天的人群里仿佛结了冰。

　　“对不起，”夏灵泽顿时了然，靠近姬扶光的耳畔，“我知道这不是该让你忍受的，但如果换了种方式，你感受到的就不会那么自然。回家以后我领罚，不过现在……你能不能听我的？”

　　以姬扶光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挤进人群里来，真要往人群里走，也会先让手下的血卫开出条路来。

　　只是，她今晚就是要姬扶光抛开身份的枷锁。

　　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赌的成分在，赌姬扶光喜欢。

　　她的试探在姬扶光的沉默里渐渐悬空，在期待就要粉碎于这样的沉默里时，她的小臂被轻轻挽住。

　　姬扶光目不斜视，“继续。”

　　夏灵泽笑笑，压低声音：“遵命，主人。”

　　她把姬扶光拉到身前不让别人碰到，恰逢三辆摩托车疾驰而出。

　　她凑近姬扶光的耳边讲解：“这里因为地势等各种原因，很适合骑摩托车兜风，久而久之就聚集了很多摩托车爱好者。这种比较自由的比赛，要获胜也不难……”

　　周围吵闹，不提高声音很难对话，即使她在姬扶光耳边讲，也适当提了些音量。

　　她介绍得详细，吸引了附近一个身着赛车服的年轻男人侧耳倾听。

　　当听到她说获胜不难，男人轻蔑地笑出来：“小姐姐，你口气挺大啊，什么路子啊？”

　　姬扶光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最近出门未免太不顺心了。

　　夏灵泽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安心，才对那男人礼貌地点头：“野路子，不值一提。”

　　男人上下打量她，撩着袖子走过来：“话都说了，这得露两手吧，不然这里的兄弟姐妹们可不容易让你走啊。”他停在夏灵泽面前，忽然振臂高呼：“是不是啊朋友们，这儿有个天降紫薇星在小看我们呢！”

　　人群的欢呼被这一嗓子给定格，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夏灵泽身上，接二连三的吆喝此起彼伏，夹着响亮的口哨声。

　　“哟，哪里来的小姐姐胆子这么大！”

　　“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作死啊！”

　　“小姐姐看看我，输了给我当女朋友怎么样！”

　　所有噪音都围绕着她们，姬扶光饶有兴味地撇了眼夏灵泽，想看看这人打算怎么处理。

　　夏灵泽面上维持着笑容，半揽着姬扶光形成保护的姿态。

　　“怎么样，小姐姐，”挑事的男人抹了抹自己的油头，笑得痞气地看向姬扶光，“旁边这美女长得也不错，是我喜欢的款……你要是输了就把她抵押在这儿，考虑考虑？”

　　姬扶光红唇翘起，眼神幽暗，周遭的喧嚣在似乎瞬间寂静下来，低温以她为中心点往四周极速扩散，令人置身于冰天雪地。

　　男人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看，连对夏灵泽说话都失了些底气：“你，你快点！婆婆妈妈的，要不就认了自己在胡说八道！”

　　夏灵泽把姬扶光露出的气势看得清楚，她对那男人笑说：“我本来也是要跟你们比的，你们商量商量派几个人吧。”

　　这轻松的口吻又惹来一阵起哄。

　　那男人被激得忘掉刚才莫名的恐惧，这回除了轻蔑还有讶异：“可以啊你，带不带人？”

　　夏灵泽紧了紧自己揽着姬扶光的那只手臂，“当然。”

　　“好嘞！”男人张开双臂，倒退着走进停放摩托车的比赛起点，“我先敬你这个胆子啊小姐姐，记住我的名字，打败你的人的名字，我叫Alan！”

　　“我来！”

　　“我也来！”

　　人群里纷纷出来几个同样身着赛车服的青年男女，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对夏灵泽跟姬扶光轻佻地吹着口哨。

　　夏灵泽在停放的多辆摩托车中仔细端详，选了辆通体黑与红相间的车子。

　　她为姬扶光戴上头盔，动作放得轻慢的同时，用只有她们才听得到的声音俯到姬扶光耳边：“这是一项我很喜欢的运动，你会觉得自己被裹在风里，也会觉得自己好像在创造风。在这个地方还会有江浪陪着你，像是在风和浪里穿梭。”

　　即使还没有开始，她的话也将那驰骋的快意描摹出几分轮廓。

　　姬扶光却是侧目看向那些嚣张的年轻人。

　　“能赢么？”她同样也在夏灵泽耳边说。

　　“能。”夏灵泽毫不迟疑地点头。

　　姬扶光抬手去把她额角的碎发缠上指节，话里有些嫌恶：“我不喜欢他打断我们说话，把他打败，回家以后有奖励。”

　　夏灵泽轻笑，试探着得寸进尺：“那刚才要领的罚……”

　　“免了。”姬扶光大方地松口，用指节晃了晃她的小碎发。

　　本来也没打算要让她领罚，既然今晚是要尽兴的，那就不能总端着架子。

　　旁边的人们开始吆喝起哄，让她们赶快上车。

　　夏灵泽不再多说，戴上头盔后长腿一跨上了车。

　　她伸出手，姬扶光搭着她的手臂跨上后座，高跟鞋的鞋跟卡在脚蹬上。

　　她们本就万众瞩目，姬扶光上车后更是引来陌生男人打趣：“姐姐，要不要考虑来我车上啊，搂紧我肯定能赢啊！”

　　周围哄笑一片，围观的年轻人对她们吹口哨。

　　姬扶光双臂环住夏灵泽的腰，不慌不乱的声音被头盔掩得沉闷：“不许输给任何人。”

　　她的头盔被轻轻碰了碰，是前面的人转过来，清溪般澈净的嗓音在夜色里分明郑重又温柔：“有你在，我不会输。”

　　“那就……”姬扶光拖拽尾音，收紧手臂，“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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