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星座

　　从病房出来，樊星已经好多了，虽然身上没劲儿，但也不至于走不了路。盛赫咺就非要搀着他，俩人拉扯引得周围人侧目。樊星想着今天已经够社死了，索性也就无所谓，任由他一路搀着到了门口。
　　外面还在下雨，樊星不喜欢雨天，他看了看盛赫咺，这人不管下雨晴天，心情都不错。也不知道是他天生笑脸，还是没心没肺。心情不错的盛赫咺就在他的注视下，从背上那个印着“北辰通信”的大背包里，笑嘻嘻抽出一把伞。
　　卧槽？这货是哆啦A梦，还特喵的是把新伞，包装袋和标签都没拆呢。

　　“走吧，小星星~”盛赫咺撑起伞，歪头笑着看着樊星。
　　梨涡浅浅透出一种坦然和可爱，正是这种赤诚感，让他过于殷勤的行为显得亲切自然而非虚情假意。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笑容很是撩人。樊星分明已经退烧了，但又觉得好像还是有点热。

　　祝慎行的车还停在对面药店门口，但这医院离盛赫咺住的小区很近，走路也就几分钟，而且他们小区管理很严，没有业主登记的车不允许进，所以他就带着樊星走回去了。他也是有点故意，一手撑着伞，一手趁机揽着人家肩膀。樊星不喜欢蹭蹭挨挨，但现在没力气，也实在不想淋雨。

　　樊星跟着盛赫咺进了屋，发现这人看上去不着调，屋里收拾的还挺干净。很有质感的房子，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看着很舒服。没等他开口赞美，哆啦A盛变戏法一样，从包里翻出一个欧亚超市的袋子，递给樊星。

　　“新的，不用谢”他说着递给樊星，又继续翻包的另一个夹层。

　　樊星打开一看，旅行装洗漱包、拖鞋、睡衣、毛巾、袜子、甚至连内裤准备了……
　　他拆开拖鞋换上，想客气一下，就看到哆啦A盛翻又在掏道具——塑封的皓月牛肉和几个西红柿，还有一小把香菜，看的樊星胃里直打鼓。

　　“你这包……链接到欧亚了？”樊星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厉害吧！”盛赫咺炫技一般，又摸出两个棒棒糖“输完液嘴里苦吧，看！这是什么！”
　　樊星：“……”
　　这是你所剩无几的智商……

　　盛赫咺显摆完，自然而然地把糖剥开，塞到他嘴里。樊星一愣，已经不记得是多久之前了，也有过这样一个场景。大哥背着他去打针，给他买了两个棒棒糖——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幸福碎片。

　　“本来以为你挺严重的要住院呢，在手机商城下单买的，也没法看质量好不好，凑合穿吧”盛赫咺看樊星叼着糖愣神，于是内心母性泛滥。随手从他手里接过袋子，拆开睡衣包装袋，妥帖地把标签拽下来，和包装袋一起揉了一下扔进垃圾桶，把睡衣递给樊星“去换上吧，衣服就扔洗衣机就行，一会我一起洗”

　　一套动作下来，整个人都闪烁着圣母的光辉，樊星一边收敛感动的情绪，一边开始莫名反思，同样是年纪差不多的人，这货竟然这么会照顾人？
　　身上的药水味混合着汗水实在难受，他想冲个澡，盛赫咺怕他再着凉，确认窗户都关了，空调调成除湿模式25度。

　　樊星洗完澡换上睡衣，发现盛赫咺这眼神儿还行，睡衣长度正好，就是自己太瘦，即使扣子全系上，领口也宽松了很多。身上没劲儿站不住，顶着毛巾坐沙发上擦头发。盛赫咺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招呼了一声，电吹风在卫生间靠门最上层柜子里。樊星听见了，但是懒得动，就“嗯”了一声。
　　“大懒蛋！”盛赫咺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厨房出来过去给他拿了电吹风，手贱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感冒还得瑟”
　　“哎？”樊星条件反射地挣扎。

　　他脸部线条柔美，很幼态的少年感。刘海湿漉漉的顺下来带着水珠，显得眼神也湿漉漉的像个懵懂的小动物。被掐了一下条件反射还手，奶凶奶凶的更萌了。盛赫咺很想像吸猫一样，把他按在沙发上揉圆搓扁，然而这个念头不能深想，容易想歪。

　　“快把头发吹干，要吃饭啦”盛赫咺向后一躲，抓着小猫爪，把电吹风塞到他的爪子里。

　　盛赫咺在厨房一边忙乎着，还一边逗樊星说话。电吹风声音嗡嗡响，也听不清他说什么。樊星就当他在自言自语，也不接话。吹着吹着柿子味飘过来，混合在洗发水味里，显得非常突兀。好像电吹风会打扰他辨别味道似的，樊星关了电吹风，用力嗅了嗅——牛肉炖柿子的香味引得他不觉吞咽了下口水，不知道是这味道太香还是因为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不由自主放下电吹风，走向厨房。

　　“小馋猫儿鼻子挺灵啊，感冒都没耽误，闻着味就过来了”盛赫咺盛了两碗饭分别摆在两边，看樊星过来，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樊星乖乖坐下，根本没听他调侃，用眼神找着筷子。
　　“小星星”盛赫咺抽出两幅筷子，又欠欠地故意使坏“你叫声哥，我就给你筷子”
　　“声哥”樊星面无表情配合。
　　“蛤？哈哈哈——”虽然是老梗，但是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来还挺逗“你还看冷笑话啊”
　　“我还听相声呢”樊星伸手夺过筷子“等我吃饱给你来一段儿”
　　“厉害厉害——”盛赫咺边捧哏边用汤匙舀了牛肉给他，果然是猫，给吃的最好使“别光吃柿子啊，吃点肉，你都低血糖了”

　　樊星看着对面伸过来的汤匙，皱了皱眉，明显有些嫌弃。盛赫咺心里略有失落——这猫有点认生啊。结果认生的猫儿自己抽了两张纸巾铺在桌上，纠结地挑了香菜叶蹭在纸巾上。

　　“不吃香菜？”盛赫咺看他这小学生行为，觉得有点可爱。
　　“嗯”樊星看着盛赫咺盯着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多说两句“看的见没事能直接挑出来，不小心吃了才麻烦”
　　“会怎么样？”盛赫咺撩闲“会嘴歪眼斜脸肿成包子么？”
　　“那倒不至于。”

　　樊星从小不吃香菜，但家里也不会单独照顾他，放了香菜他就自己挑出来。有一次母亲把香菜剁碎，拌进饺子馅，根本没法挑。大哥一直哄他，把馅剥出来用酱油蘸饺子皮哄他吃。但是他闻着味道就难受，说什么也不肯吃，母亲受到刺激，抓起手边的盘子摔了过去……

　　“其实吧，不吃也挺好，据说男的吃这玩意不好”盛赫咺看到他眼神的变化，猜到他或许想起了不太愉快的事，于是扯皮逗他“但是你没事，你爱吃柿子啊，番茄红素嘛，保护那个。”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柿子”樊星压根没接他那不正经的梗，反而一脸人畜无害，一本正经问到。
　　“额...小星星，说真的，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的一个会买整箱西红柿打卤面的人”盛赫咺配合地解释到。

　　看他拿汤匙一下一下的喝汤，像小猫吃大鱼小狗啃大骨，于是又单独给他盛了一小碗汤，撇除香菜叶，给他递到面前。印象中樊星吃的很少，但这顿饭很给面子，看上去吃得特别香，可能是饿了，加上他是真的很喜欢柿子。

　　盛赫咺收拾碗筷时看他撑的不想动，又使坏继续逗他。
　　“做饭的人不洗碗，小星星你是不是忘了”
　　“哦”樊星站起来“那我洗吧”
　　“逗你玩的，哪能让病人干活，歇着吧，一会儿把药吃了”

　　盛赫咺挂上围裙，利落地刷碗。樊星就坐在餐桌边，像是看他又像是发呆。盛赫咺边收拾边时不时逗他几句，俩人就隔着桌子对笑。
　　收拾好了厨房，又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这公寓的沙发很奇葩，说是双人的，其实是单人坐着太大，俩人坐着又有点近紧凑的“一人半”沙发。他俩都尽量往边上坐，樊星也比较瘦，坐一起不挤，但是时不时碰到对方大腿。
　　恍惚间觉得他们很亲密，像在一起生活很久的朋友。

　　“那个...”智能电视的广告有点长，樊星冷不丁来一句“你今天也是去体检么？”
　　“蛤？”盛赫咺想趁着广告起来倒水，被他这一问还有点懵，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体检中心打电话叫我去接你的”
　　“为什么会打给你？”樊星想说正常应该会联系家属，可一想到他在这也没有家属，就没说后半句。
　　“小崽子——”盛赫咺像是惩罚似的掐他的脸“还有脸说呢，你自己看看，给我备注的啥玩意儿，人家一看你手机，就知道咱俩是塑料兄弟”

　　一般女生的通讯录，看备注的亲爱的，宝贝儿，可能分不出来哪个是闺蜜，哪个是对象。但男生一般备注什么儿砸，孙贼，傻逼之类的，错不了是哥们儿——工作人员也没想到，樊星备注的傻逼，单纯是字面意思。

　　“咳...”樊星心虚地咳嗽一下。
　　“不行嗷，你得给我改了”盛赫咺撒娇卖萌“改成‘咺哥哥’就行”
　　“你可拉倒吧，这字不连着你名，我都够呛能认识”樊星诚恳的说“要不，我给你改成‘老盛’咋样？”
　　“老盛是我爸”盛赫咺趁热打铁的占便宜“那你改成哥哥也行”
　　“你有我大么？”樊星就随口一说，也没觉得这话还能往歪了想。
　　“当然比你大！”盛赫咺坏笑，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樊星的睡裤“要不来比比”
　　“滚！我说年龄...”樊星看他那奸笑才反应过来，这人聊着聊着就不着调，换个脾气不好的都得揍他。
　　“我说的也是年纪啊，我看你身份证了，哥比你大1095+86天”
　　“……”哪有人这么算的！樊星显然被他带跑偏了，还自己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三年零三个月？
　　“哦对了，看你身份证宁远的，明天哥给你做锅包肉”
　　樊星没明白宁远跟锅包肉有什么关系，只听盛赫咺接着说“放番茄酱的，甜口锅包肉”
　　樊星一愣，这个人真是，又欠揍又温暖。

　　盛赫咺进卧室换了新的四件套，又翻出一个毯子打算自己盖——虽然空调被是双人的够他们俩人盖，他也不好意思跟人家睡一个被窝儿。樊星是什么他并不能确定，他自己怎么回事他可太清楚了——那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原本想自己打地铺，但是那样就显得太刻意了。

　　“病号儿先挑吧”盛赫咺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樊星很想说我睡地上得了，我怕半夜踢死你。不过盛赫咺这热情好客的敞亮人儿，是不会同意让客人睡地上的。说不定当即豪爽地决定自己打地铺，搞得好像他这个客人扭扭捏捏似的，自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我睡里面吧”樊星想万一自己发疯，至少盛赫咺睡外面容易躲开。

　　他小时候经常出现幻觉，眼前的事物扭曲膨胀，压下来攻击他。他就会本能的自保，发疯般拿起手边东西乱挥，力气大的惊人。有一次半夜他突然尖叫，抄起一个球拍就抡，差点打伤大哥。后来家里就让他自己单睡了，房间里任何能跟“凶器”沾边的东西不能放。成年之后那种幻觉不常出现，但那次霸凌的心理阴影还在，他还是会怕听见雷声，醒着的时候还好，半睡半醒间就很容易失控。跟沈白露在一起的一年多，除了必要的深入交流，他们也不住一起。如果不是交流体验还不错，沈白露肯定会怀疑他有什么隐疾……

　　盛赫咺洗完澡进卧室时，看见樊星蜷缩在最里面睡着了，留了三分之二的位置给他，像是怕亮光，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如果是其他朋友，假如祝谨言这样，盛赫咺一定忍不住一边揍他一边骂他“你特么捂蛆呢”可樊星不一样，他看上去就很脆弱，让人心生怜惜，说不出这么粗鲁的话。

　　输液时盛赫咺又看到了他手臂，小臂上七八个凌乱的烟疤，和利刃交错割过的伤痕。有的萎缩凹陷，有的增生扭曲，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刺眼，乍一看令人有些不适。晚上看电视时候也瞥见他左脚，从脚背沿脚踝向上蔓延的一大片斑驳疤痕，烧烫伤才会留那样的痕迹，已经变很浅了，应该是小时候弄的。

　　盛赫咺悲天悯人地猜测“他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又觉得非常戏剧化，他摇了摇头劝自己别臆测人家。于是轻手轻脚地关了灯，爬上床拉过毯子搭在腰间。樊星感觉到了旁边有人，警惕地又向里缩了一下。盛赫咺他伸了伸手，很想抱抱这个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又觉得不合适，迟疑了三秒又放下。
　　他毕竟不是小孩子，白天在医院那样抱他，是情况特殊，樊星当时很乖顺，可清醒之后也会感觉到尴尬。现在他睡着了又没作没闹，自己再抱他，那也太奇怪了，反正关羽不会这样抱张飞。

　　“小星星”盛赫咺目光温柔，看着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小小后脑勺的樊星，语气轻缓地说“你安心睡，做噩梦喊出来也不要怕，这房子隔音特别好，没事儿的。”

　　窗外还在下雨，劈里啪啦打在玻璃上，令人心生不安。那略带睡意，金属质感的磁性嗓音像是锋利的刀刃，割破雨声来带的压抑。而那款款温柔又像涓涓细流，干净清爽缓缓流淌，冲刷满是创伤的躯体，清洗历尽摧残布满裂纹的心。
　　黑暗中，樊星模糊之间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和混乱不均的呼吸。他太想控制住心跳，因为过于用力而感到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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