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与影卫

　　影卫把山楂洗好晾干，公子拿起红果子和木筷子，一个一个戳掉不需要的部分。他的手在抖，但他很耐心也很细致。把山楂肉、冰糖和酒水一一放进酒坛里，封存。他擦了擦手，“好了，明年就可以喝了。”

　　“夜深了。”影卫握住他的手，像握了冰块。他劝道，“早些歇息吧。”

　　公子没有拒绝，只是在他要离开时，拉住他的衣襟，以发寒为由，留下了他。影卫险些以为，是公子不耐烦自己夜夜爬上他屋顶守着，才会以此留下他。

　　两人同盖着一层被子，公子身体冷的像冰，偎在他怀里。影卫睡不着，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忍不住去探公子的气息，去摸他手脚，想让自己的体温暖和着他。这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甘之如饴的幸福。不知不觉，在轻轻的呼吸声里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身边一片空荡。影卫倏地变了脸色，爬起来，衣衫不整，已经满屋子开始找人。主卧没有，厅堂也没有，厨房亦没见人。他找着找着，忍不住崩溃，一拳砸在了墙上，发出一声泣音。

　　屋外传来什么铁器落地的声音，影卫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绪，冲去院子一看，禁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阳光下，公子把酒坛一一搬到院子里的树下，手里提着铁铲，额上落下晶莹的汗来。抬眼见他这狼狈模样，正要出口问。影卫已经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埋进他颈窝里，一声声浓重的呼吸声，好像下一刻就能落下泪来。

　　“我差点以为昨晚都是梦。”

　　公子拍拍他背，鼓励他，“不是梦，来，我们来埋酒。”

　　昨晚的大酒坛不见了，取而代之十六坛密封的小酒壶。影卫目露疑惑，但他心神都在公子身上，没有多想。树上的干瘪枝丫不知何时，爆出了一粒又一粒的小花苞。

　　又过了一段日子，新年来了。

　　光秃枝丫上，缀满了血一样的花瓣。公子给它挂上了几个红灯笼，目眩头晕，险些摔倒。剩下的影卫不敢让他再碰，爬上爬下换了对联和红灯笼，贴了几个福字。便也算添了几分福气。

　　连一向人数稀疏的小镇唯一的街道上都满了人。

　　公子想出门，被影卫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牵着他的手出了门。粗布衣衫里忽然进了一位衣着不俗的公子，远远看着，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好些女子看着，已经羞红了脸，欲语还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身边过去。

　　街边不乏有些小玩意，比如没见过的地方小糕点，比如还算新颖的配饰。公子手里捏着软绵绵的小老虎玩偶，拇指来回摩挲着玩偶的肚皮。一路走，边走边看。影卫迟了几步，买了糕点跟上去，揽住他肩膀，“好玩吗？”

　　“好玩。”公子这样说着，影卫看着他，却觉得这份热闹入不了他眼，公子眼里依旧是一片清冷的月色。

　　影卫苦涩道，“这里不好玩对吗？等你身体好些，我陪你去别的更多更好玩的地方。”

　　“嗯。”

　　街道并不算长，从这头到那头，一路冷风扑面，公子没走完，手里的小玩偶落地沾了灰，影卫抱着仰面晕倒不省人事的他，大惊失色。一举抱起来直接扭头冲回去，用肩膀撞开了门。

　　他开始吐血，大片大片的血色，比院子里的红梅更灼眼。

　　影卫抖着手给他擦，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好像永远不会完。擦到双手染了鲜色，眼前视线被晕开一片，一眨眼，才感觉到脸上的滚烫。令人窒息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每一块肌肉。

　　那一天，在影卫记忆里，是空白的。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度过难熬的几个时辰，怎么急急地把就住在旁边的大夫喊来的。只记得一片慌乱，喘不过气的恐慌。

　　他应该谢谢老爷他们，没有急着把公子从他身边带走。

　　大夫洗着手，水盆里晕开一片红色，他擦干了手，看向六神无主的影卫，张嘴说了一句话。

　　影卫才回过神，脑子嗡嗡嗡一片麻木，他擦了把脸，“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夫说，“我开的药，他是不是没吃？”

　　“吃了。”影卫道，“我给他煮好，端过去的。”

　　“那你亲眼看到他喝了吗？”

　　影卫一愣，指尖缩在了一起。大夫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他叹了一口气，拍拍影卫的肩，“你得看着他。很久以前，他就干过这样的事，他说，活着太累了。只是那时候，我师父找过他父母聊过，后来有家人劝导施压，他才一直隐忍。而今……”

　　而今，他孑然一身，连唯一的侄子都早早托付了人。

　　他还说过，你的恩情已经还了，往后各走各的。

　　他当时，想去哪？

　　影卫脑子仿若被重锤落下，灵与肉都砸了个稀巴烂。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站在那里，听见自己说好，可是灵魂早已离开躯壳，不知去了哪。

　　影卫把药端到床前，醒来的公子抬眼看他，呼吸几不可闻。他把人扶起来，一勺又一勺地喂完了药，公子没有半点异议，看起来着实不像阳奉阴违的人。

　　但是，他就是这样的。

　　影卫眼睛直勾勾看着他，问，“我，能不能作为你活下去的理由？”

　　公子喝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答非所问，说出一句影卫始料未及的话：“我心悦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