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

　　夏日里极度闷热的午后，蝉鸣声越发聒噪了起来。没多久，天空阴沉得可怕，压抑，使人喘不过气。待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片树叶从徐呈的脸颊刮过。他站在台球室的门前，望了望天，随即进屋来，反手将门关上。

　　他们几个道上的兄弟正坐在侧桌打牌，吴苟蹲在一旁看看笑笑，偶尔给他们递酒。

　　那天何子军带了个女人回来，他以前带过的女人也不少，但这回带过来的却有些特别。
　　她穿着短裙，一头随性飘逸的短发，嘴角有一颗痣，涂着玫色红唇，笑起来很好看。举手投足有些许妩媚，说话声音也极其好听。

　　何子军带她进屋时，跟人介绍道：“那个，都来喊嫂子。”

　　吴苟屁颠屁颠跑过去，兴高采烈的对其打量了一番，接着大喊了声“嫂子好！”

　　徐呈在一旁擦球，回头望了一眼，勉强笑了笑。何子军见他兴致不高，便挽着女友过去，说：“见了怎么不问声好？”

　　还没等徐呈说话，女人先笑了。她捂着嘴，那双眼媚得很，使人看见便难以忘记。

　　何子军伸手搭上徐呈的肩膀，他嘴里带着烟酒味，不是很好闻，但徐呈从不介意这些，对于他来说，何子军就是自己的恩人，不然他当年早在大街上被人打死了。

　　“谁惹你了？嗯？”

　　徐呈立马挤出个笑容：“没人惹我。”紧接着将目光转向他女友：“嫂子好！”

　　女人伸手过去拍拍他的头，就像调戏小孩那样，说了声：“真乖！”

　　她浑身带着一股子粉香味，一凑近徐呈就不由得想要憋气。那股味道使他难受，就像上公共厕所闻着那被长久堆积在一起的尿味一样，熏得人睁不开眼。

　　也不是女人的香水味难闻，只是徐呈是个特例，恐怕换别个男人早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了，比如何子军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这会儿那桌打牌的客人起身与何子军打招呼，见是老熟人，他便又领着女友乐滋滋前去了。

　　徐呈依旧坐在台球桌上擦球，眼睛瞥向那女人若隐若现的翘臀。倒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稀奇。

　　夜里的时候雨停了，大家伙都走光了，徐呈也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临走前何子军与女友坐在门前抽烟，俩人你侬我侬，他甚至看到何子军的手扯开女人裙子腰后的拉链，手指灵巧的探了进去。

　　他与其打了声招呼，便迈开步子行出门去。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他想起来钥匙落在台球室了，便又转头回去拿。进门后，不见何子军与女友的身影，天花板的灯还亮堂堂，被门外的风吹得一晃一晃。他走到吧台前，从桌上找到了钥匙，正打算离开时，听见里屋传来声音。

　　他屏息凝神，听见的似乎是女人的喘息声。好奇心驱使他想要去看个究竟，于是悄悄踱步到内室门后，背靠着墙。那扇门半掩着，他稍微瞥眼去瞧，便看清了里边的状况。

　　何子军正与女人躺桌子上做那事。

　　知道这些后，徐呈就没再看了，只是依旧背靠着墙停留了一会儿，紧接着迈开步子离开。

　　夜晚，他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可是醒来后却一头一脸的汗水。黑暗里，他探手去拧开灯，揩了一把脸上的汗。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不知几点了。

　　此刻他浑身只穿了一条短裤，夏夜炎热，前两天电风扇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他心想，看来今晚不会再睡着了。于是起身打开窗户，吹了会儿风，然后前去喝了几口凉水。

　　坐在破旧的单人沙发上时，他想到自己为何会满头大汗地醒过来。

　　他做了个春梦，已经很久没做春梦了，这回他不觉得有多舒坦，反而心里有些莫名慌乱。

　　准确的说，他梦见了陆鸣沧。梦见一片湖泊，他站在岸上，芦苇叶在眼前簌簌飘动。陆鸣沧划着小船朝自己飘来，等船靠岸了，他清楚地看见陆鸣沧一丝/不挂的身体。不过再让他想是怎样的一具身体，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不过对方在梦里将他牵到芦苇荡旁的杂草地的场面，他即使再清醒也不可能忘记。

　　梦里陆鸣沧牵着他，就像那天他的双手被铐住，对方拉着他往派出所走时那样。随后将他放倒在地，明明是干枯的草地，可躺上去却柔软如床垫。陆鸣沧用手将他摁住，随即俯下身亲吻他的身体……

　　回忆到这，他已经大气不敢出，又仿佛在梦里被对方掐住了脖子。就那样，他紧张的满头大汗，一阵骚动后醒过来。

　　梦已经开始模糊了，徐呈盘腿坐在旧沙发上，脑海里闪现出何子军与女友的画面。尤其是那个穿红色短裙的女人，她的臀部简直无与伦比。

　　徐呈将面前桌子的几本旧书扔开，找了几支铅笔和一沓画纸。他照着脑海里女人赤身裸/体的模样，将其呈现在画纸上。

　　他从小就有绘画天赋，只是鲜少有人知道罢了。最孤寂的时候，他整天呆在屋子里画画，一画就是一整天。并且在校期间，他的成绩也总是保持在年级前三。他是个十足聪明之人，也是个十足痴愣之人。

　　笔下女人的身体逐渐成形，但一画到五官，他就下不去手了。紧接着将画纸揉成一团，朝房间的角落随意扔去。

　　等他再摊开一张纸，再开始动笔时，画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制服，戴着警帽，高鼻梁，一双俊眼，面容似冰山的警察。

　　而这画中人，由丰韵的女子变作了那个拷问过自己多次的陆鸣沧。

　　画完后他又凭着记忆再画了副梦里的场景，这回，他没画五官，但给自己的双手上画了一副手铐。

　　没错，瘫在草地上的正是自己。他现实中本是个倔强纨绔之人，可画出来的那双眼却带着一丝魅惑。陆鸣沧正俯在自己身上，亲吻那对手铐……

　　那幅画还没画完，天已经大亮。他望了眼外面逐渐苏醒的世界，停笔搁置。不知何时，他又流了一身汗。

　　那星期的周末，吴苟不知从哪弄了两张电影票，拖着他一块儿去看电影。
　　电影名叫《堕落天使》，晚上七点半的场。

　　俩人刚进电影院时已经要到开场时间了。吴苟匆忙掏出票来，其中一张因太过激动而脱离他的手指，飘到了另一处地面。徐呈便追上去，望着地上那张有几道折痕的电影票，半蹲下身子去捡。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面前，便抬起头，见一男一女挽着彼此的手正准备从他身边过。就在他和男人对上眼后，对方蓦地停下了脚步。

　　好巧不巧，那男人正是陆鸣沧。

　　他那晚没穿平日的制服，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修长的黑裤，一双黑皮鞋，手腕上那只银表依然反着白光。他打扮得很绅士，这一面是徐呈不曾知道的。

　　他的好奇心从来就没有消退过，每每看到不同以往的陆鸣沧，他内心的好奇又会增多几分。

　　徐呈拾起票，愣了半会儿，转而看向陆鸣沧身旁的女士。
　　女士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个子高挑，长相一般，披着头发，戴着一个淡蓝色的发箍。那晚她穿的是白色连衣裙，有一股子淡淡的茉莉香。

　　这股香味他分不清楚是女人身上的还是从陆鸣沧身上散发出来的。反正俩人挽着手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刚好吸了一口气，那股香味便停留在他鼻尖，久久不散。

　　“快来呀，徐哥。”

　　吴苟招手催促，他好似刚回过神一般，忙跑过去。检了票后，他刻意慢吞吞往里走，因为前面走着的俩人便是陆鸣沧与那个女人。以俩人的举动来看，恐怕那女人是他的女友，又或者是结婚对象。

　　等到了座位，他就坐在陆鸣沧后边，待那女人将脑袋靠在陆鸣沧肩膀上时，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一直板着脸。随即摆出一贯的德行，翘起二郎腿，那只脚就抵住前面的椅子，隔几分钟就顶一下。

　　等灯光熄灭，电影开场。一道光从眼中闪过，幕布上女主角极其漂亮，身材也极好，在镜头前抽着烟，随即又甩着包行走在空荡荡的地下铁。

　　身旁的吴苟完全对电影里的女主角着了迷，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当女主角穿着丝袜躺床上自/慰时，好几分钟，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徐呈倒没觉得女主角多动人，他喜欢的是另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主角。

　　其实整场电影看下来他也没明白讲什么，走出电影院时，他刻意站在大门口点了根烟，眼神时不时往里瞟一眼，看看陆鸣沧有没有出来。

　　没一会儿，陆鸣沧和女友从他身旁走过，下了台阶，到空旷的地方。
　　其实徐呈猜得没错，那确实是他女友，叫林妍。俩人在一起一个月了，这是第一次同行来看电影。

　　陆鸣沧已经二十六，俩人年龄相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早年间陆鸣沧谈过一个，但因对方要出国留学就吹了。现在和林妍在一起，是在家庭聚会上，经过亲戚介绍的。

　　那晚林妍红着脸坐在角落里，陆鸣沧给她端了杯水，她接过水的时候没拿稳，手一滑，水杯便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水渍溅到她的衣裙上，她惊得捂住嘴，有些慌张。现场好事的亲友都投过来诧异的目光。他俩忙尴尬起身，经大家起哄，他只好把林妍带去找干毛巾擦拭。

　　就那样，俩人不可避免的走到了一起，也顺了家里人的意。

　　站在电影院门前，林妍松开他的手，仰头对他说：“我明天早上八点的车，你就别来送我了。等事情完成后，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陆鸣沧点了下头：“行，路上注意安全，到时候记得给我电话。”
　　他说完后，余光正好可以望见不远处站在电影院大门前抽烟的徐呈，于是下意识瞥了一眼。

　　就那一眼，引起了林妍的注意，她顺着对方的话应了声好，接着回头去看那两个小子，问：“你认识他们吗？刚刚进电影院的时候，你俩可对视了好一会儿。”

　　陆鸣沧好似刚回过神一样，忙问：“有吗？”

　　“嗯……他是谁啊？”

　　“嗐，一个小混混，之前犯事被我抓过几次，不值一提。”

　　说到这，林妍又扭头去远远打量起徐呈来，嘴上说：“也是，长着就一副混混样儿。”

　　这会儿，一辆出租车被陆鸣沧拦下来，他送林妍上车，挥了挥手，随即车子发动，朝远处的夜幕中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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