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值0.01的我前往魔法世界

作者:江一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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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一发(三)


      深夜一场大火洗劫了荣誉教授、王国三大贵血传承者,迅速激起魔法学院值守人员的警惕。游离于权势争斗之外的人们尽忠职守,驾驭水之刻印、风之刻印和土之刻印,以最大限度抑制火灾的蔓延。

      他们对大火的发源一无所知,更不必说火种的“高贵出身”。善良的学生、勇武的骑士、博学的教授动用浑身解数,火场依旧毫无起色。

      人们只能茫然地站在坍塌的楼宇前,畏惧地仰望火焰染红漆黑的白日。

      是的,阳月的第二天来临了。

      借着混乱,王子殿下披上灰褐色的骑士衣衫,领一众伤员从小道离开现场。金色玫瑰依照主人的指示,褪去蔓藤的光芒,化作大地色的植被,掩护众人撤离。

      茶茶一手被罗斯拉扯,另一手紧紧抓着弟弟莱纳。席卷浪漫之夜的火焰肆意舒展攻势,波及不少尖刺荆棘、绿荫灌木,喷溅的火星仿佛一场盛大的流星雨,纷纷扬扬、飘飘忽忽。

      她的眼泪再度溢出,好像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迫于莱姆神殿的追踪,不得不和母亲背道而驰。焚烧爱人的罪恶火焰又一次侵袭了新的眷侣。

      热烈的爱情无法抵御狂热的欲望。

      不可思议。

      茶茶麻木地想着。

      愤怒退潮,悲伤冷却,她的眼泪降破冰点,凝结成冰霜一般的决意。长久的退让与妥协曾在她心中播种深深的不甘,异世界的经历反反复复灌溉着沉默的种子。

      而在今天,随着悲痛与死亡的重击,坚实的种皮终究被现实击碎,决绝的绿色枝叶蜿蜒伸展,竟不知不觉盘旋占据了她整个心脏。

      是神殿心狠手辣。

      是王国与信仰腐败肮脏。

      是这个世界不够好。

      所以才没能留住憨厚淳朴的父亲,没能留住温柔坚强的母亲,没能留住他们可爱活泼的雷欧、倔强聪慧的妹妹。

      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茶茶下定决心。她最大的倚仗无非是近些年神之花商团造就的风评,作为王国贵血的同伴索拉以及身为神之花殿下未婚妻的荣耀。但这些靠山不是金城汤池,在她本人常年缺位的状况下愈发薄弱,甚至无法保护好她的弟弟和妹妹。

      腐朽的盾牌迟早会成为累赘。

      茶茶深深呼吸,口腔、胸腔充斥着冷漠与炙热的风。她缓慢地松开前方的左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离开领队的神使,脚步停顿下来。

      罗斯回过头,迷惑地呼唤:“茶茶小姐?”

      阳月里双子神缺席,没有日光、月光,周围仅剩的光源便是恐怖的火焰。他们一心人踩着贴地游行的蔓藤前行,这会儿已经离火场有不短距离,周遭光线也随之黯淡,一片混沌模糊。

      莱纳没有发出声音,跟着姐姐的动作缓慢后退。他的大脑尚停留在强烈冲击中无法运转,意识却格外分明。他知道面前的女性是他唯一能够信赖的人。

      索拉也没有发出声音。他的嗓音、他的美貌、他的心已经付诸一炬,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是否还算活着。他放弃了参与活人们的故事,失魂落魄地独自前行。

      罗斯不禁跟上好友,担心地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可没走几步,他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再次呼唤未婚妻的名字。

      “茶茶小姐?您是哪里受伤了吗?”

      茶茶隐藏在昏暗的影子里,模糊地朝他摇摇头。

      “不,殿下,我很好。我很遗憾,但我真的很好,毫发无伤。”

      罗斯频频张望索拉的动静。失去理性的伤员正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奔跑,接连摔了好几次。这令罗斯有些焦虑,急躁地催促未婚妻和她的兄弟:“没有那回事,茶茶小姐。您的安全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很庆幸能够见到您是平安的。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加快脚步。索拉的状况很不好,我想我们需要尽快追上他。”

      茶茶不置可否,神色不清地提问。

      “加快脚步?您打算带我们去哪里?”

      罗斯以为她突遭巨变而不安,柔声劝慰道:“去安全的地方。我会带你们先去我的宫殿避一避。那里也是神之花母株的扎根地,无论纵火的凶手是谁,他都不能轻易地突破王宫来伤害你们。”

      茶茶忍不住笑话这位象牙塔住客的天真。

      “我离开前,索拉也是这样向我保证的。殿下,我们已经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也经历了太多‘轻易突破’。王宫恐怕不能保护我们了,它甚至不能保护你,使你免于软禁。”

      罗斯勾动食指,驱使金色的蔓藤追逐好友的身影。他定住脚步停在茶茶面前,坚定地宣誓。

      “茶茶小姐,请您相信我。我不再是软弱无助的少年了,玫瑰王室也有所变化。现在开始,我们不会再纵容神殿放肆——”

      “——准确地说,我绝不会容忍神殿,我必将扼杀所有蛀虫,让王国的神之花真正绽放。”

      茶茶再一次后退,天边零星的火焰照亮她的双眼,冷冰冰的泪花闪闪发光。

      “然后呢?玫瑰神殿没落,新的神殿崛起?就像塔克斯一样,双子神信仰式微,神仆和神之花篡夺神座,成就新的实力。我已经厌烦离别了,已经不想失去家人了。殿下,您许诺的未来没有我的位置。”

      罗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喃喃发问。

      “小姐、我的小姐,您不信赖我吗?”

      茶茶拢拢头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殿下,我决定了。我们要在这里说再见了。我会和莱纳、米特逃亡其他地方。”

      金发碧眼的王子殿下只觉两眼发黑,多年以来的眷恋瞬间凝固碎裂,变成单方面的期许与痴恋。饶是如此,他还是故作镇定,挽留梦中情人。

      “茶茶小姐,我理解您的感受。正是王国的神殿伤害了您,您无法信赖身为未来统治者的我,这令人悲伤,也令我无从辩解。我愿意尊重您的想法,只是希望您告知您欲往何处。否则我不能安心离开您的身边。”

      茶茶慢慢退至莱纳身边,轻柔地抚摸着米特焦糖色的短发。这使她想起双胞胎的另一位,话语愈发沉重。

      “我,我们要翻过蒙拉山脉和莉莉丝山脉,走过所有的绿荫,越过玫瑰和神仆领域的交界,前往海洋的另一端。那里没有神明的眷顾,自然也不会有信仰的迫害。我们会留在那里,直到伤口痊愈。”

      罗斯不由自主地抬脚,试图靠近未婚妻。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柔和,声调也不曾如此沙哑。

      “我亲爱的小姐,您可以前往任何您觉得安全的地方。我知道在各个城市,您都有您的安全小屋。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可以——”

      “不必了。”茶茶打断王子殿下的建议,“您知道的,这无济于事。”

      罗斯的一生才过了四分之一,却觉得再也不会有这样绝望的时刻了。他差点窒息,近乎祈求地开口。

      “小姐,您知道的。我可以在这个国度为您做一切事情,一切!除了离开这里。”

      茶茶沉默不语。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多次尝试,将神之花、神之花母株的枝叶、孕育神之花的土壤带离玫瑰王国,而结局不尽如人意。

      玫瑰逐渐枯萎、枝叶无法生根、土壤化作尘埃,玫瑰王国就像一座神之庭院,谁也不能私自带离神明的恩赐,即便是神之使者也必须遵循这项规则。

      证据就是王子殿下的头发。

      罗斯曾经交予茶茶一段发辫,请她试验。待茶茶离开国境线后,金色的发辫迅速自燃,不一会儿便散作灿烂的灰烬,宣告了神的规则。

      罗斯和茶茶打一开始就知道王子殿下不能离开神之庭院。

      罗斯和茶茶现在也知道了对方的想法。

      他们面临一场决然的道别。

      去,还是留?

      茶茶早已做出选择。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许多,遥遥向金发碧眼的王子殿下欠身。

      “抱歉,我尊敬的殿下。与您共同度过的时光里,我们明明聚少离多,我却总觉得您就在我身旁陪伴着我。你的荆棘,你的话语,你对我和我家人倾注的关心,每一项都是我美好的回忆。我从被迫定下婚约,到有些期待婚约的践行,一路真的很快乐。”

      “但是殿下,我今天才发现,这些快乐和幸福非常脆弱。我们还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心爱之人。一起舔舐伤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殿下,我和你都应当选择更可靠的盟友。”

      “我会为您留下神之花商团,愿您早日摆脱神殿和王室的束缚。”

      “衷心祝愿您,我亲爱的、亲爱的殿下。”

      茶茶艰难地告白,取出脖颈间挂着的丝绢袋,倾倒出一枚金黄色的黄晶魔法宝石。宝石中央刻印一朵丝绒玫瑰,边缘缠绕着王子殿下的真名。

      这枚宝石见证了两人的开始,如今也见证了两人的结束。

      它被过去的主人抛弃,静静躺在黑暗的大地上,等待另一位主人来拾取。

      只是王子殿下没有这份心思。他无法顾及更多,像他的好友一样,失魂落魄地离开。

      金色的玫瑰蔓藤缓缓游曳,勾起宝石的吊坠。另一头,一枝深褐色尖刺荆棘欲探头抢夺宝石,却被金色的蔓藤抽开,畏畏缩缩退回原先的位置。

      ——神使凭借自身力量孕育的金色花藤,已然不是它们能够应付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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