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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
医科大的最后一年,没有安排课程,将学生分了几组到各个医院去实习。有些联系好外地医院的,在年前早早收拾宿舍,回去准备了。像林素和舒安这种没关系的,就等着学校给安排实习。
要实习了。
离成为医生又近一步。
同学们紧张又兴奋,不少人申请了寒假留宿,继续在学校学习。
医科大图书馆的自习室是常年开放的,只有过年的三天闭馆休息。
舒安挎着包,抱着几本书走进来。
骑了一路,面颊被冷风一吹微微发红,一进屋又烫得很。
林素同样申请了留宿,她见舒安来,有点诧异。目光下移,瞥见她手里的书,再想到舒安‘拼命三娘’的绰号又笑开。
舒安是扩招进来的,入学时成绩平平,但一年后就榜上有名了,各类奖学金都有她的名字。
林素伸长手勾了勾,侧身将旁边椅子上的包拿走,示意她过来坐。
舒安去门口接了一瓶热水,才转回座位这边。
街上的年味还未消散,自习室里的学习氛围却一点不减。
放假了,自习室没有管理员,学生们不那么拘谨,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块,该说话的说话,该吃东西的吃东西,完全将这当成了第二个宿舍。
田雨薇同样留在省城没回家。
田雨萍去年又生了个儿子,到了过年,家里乱哄哄的,扰得她头疼,干脆带了书来自习室躲清闲。
她和舒安都住在军属大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四年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
田雨薇姐夫帮她通好了路子,估摸着留在省城的问题不大,她走过去同二人说话,把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她们。
“第一医院分院今年要投入使用,会招一批新医生。你们可得注意点,实习想想办法,让辅导员帮忙,如果能分到那边,要留下来的可能大一些。”
林素一拍胸脯,目光灼灼,定定地说:“我可没打算留在省城。我想去报军区医院,随军的那种,哪里艰苦就去哪,要发光发热,为祖国献青春。”
这样的想法,林素不是头一回提了,且一年比一年更坚定。
田雨薇虽不认同,但也没说什么,只将目光抛向舒安,“舒安,你怎么想的?”
舒安淡淡回:“能争取的我会尽量争取,没有也不强求。我不想去其他城市,还要重新适应,福城待不了就回闽镇。去乡镇医院,甚至是村卫生所都行。”
田雨薇没坐,腰胯靠在桌子边,斜站在那,目光从人头顶扫下去,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她语重心长地说:“好不容易考出来了,干嘛又回去。你不在意工资待遇没问题,但未来又不止是工作,在省城找的男人就是和县城里不一样。”
林素不认同田雨薇的前半句,可耐着性子听完后面的话,却和她站到了统一战线。
哪都能呆没错,但好男人可不是哪都有的。
林素揽过舒安的肩膀,“既然你哪都能去,跟我去报军区医院得了。部队里的单身好男人还多,找这种不比在外面瞎找强?”
舒安笑着婉拒了,“我没你那种雄心壮志。”
舒安不像田雨薇这样执着于省城这样的大城市,也没有林素那种仗剑走天涯的热血。
她想的很简单,就是有个风雨吹不进的住处,有吃有喝,闲暇时读书,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或许是到年纪了,一提起找对象,田雨薇的话跟着多了。
虽然现在已经不论成分了,但看过动-乱时期的苦,她坚信出身的重要性。田雨薇在姐姐家住了四年,见过姐夫一堆臭毛病,对当兵的好感骤降。
她没打击林素的积极性,自顾自地说:“找对象还得找志趣相投的。”
林素微微一笑,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田雨薇扬起下颔,“当然得是能让我过好日子的。我不想当家庭主妇,他得支持我的工作,最好能帮上点忙。我想工作,但不想太累。”
田雨薇家根正苗红,家境殷实,本就心高气傲的,现在她手握医科大的毕业证,看人的眼光又上了几个层级。
林素竖起大拇指,“祝你早日达成愿望。”
随即又扭过脸来问舒安,“安安,你呢?”
方才‘志趣相投’四个字一出口,‘陈竹青’三个字从舒安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面颊泛起桃|色,嘴唇抿紧低下脑袋,轻轻晃了晃,“我没什么要求,对我好就行。”
**
在图书馆的一番谈话,如一颗石子掉进她似深潭般的心,扬起一圈圈涟漪,又羞又臊,怎么都不平静。
舒安连着几天晚上都能梦到陈竹青,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半夜起来,捂着胸口,坐在床头,大口喘气,隔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下来。
陈竹青自从那晚之后,和她疏离了很多。
原本周末他是必定会回家住的,现在却只在周五回来,像点卯似的,吃了晚饭就走,绝不过夜。
冯兰觉得奇怪,追问个不停,陈竹青只回说单位事多,再无二话。
舒安盯着桌前的桂花糕,鼓起勇气叫住门外人。
“竹青哥哥。”
陈竹青顿住脚步,暂时将行李袋搁在凳上,倚在门框,目光轻轻悄悄地落下来,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匆匆错开盯住别处,耳尖微微泛起一圈红。
他喉结一滚,低沉开嗓,“什么事?”
舒安捏着桌边,“你如果很忙,就不要为了给我带桂花糕特意回来一趟了。”
陈竹青侧身进屋,仍靠在门框那,两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瞧她。
他的深眸微晃,有笑意漾开,促起的眼眸却略带一丝坏,“谁说我是为你特意回来的?”
舒安怔住,脸颊的红蔓延至脖颈。
她嘴角勾了勾,淡淡道:“不是就好。”
陈竹青在那又站了会,没等到下句话,丢下句简短的,“走了。”
“嗯。”
舒安走到门口去送他。
陈竹青从她手里接过行李袋,“那天我问你的还有效。改了主意就来找我。”
舒安抬眸。
慌张的目光与他的笑意在空气中相撞,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耳膜一鼓一鼓的。
他又说:“随时等你。”
陈竹青一直是很有耐心的人,在她这更是将耐心发挥到了极致。
舒安站在院子口,看着的背影隐入夜色。
昨日刚下过一场雨,凹凸不平的地上积出无数小水洼,天边的圆月碎进水洼,一汪又一汪的圆月随风晃动,和着远行人的背影,舒安心底再起波澜。
**
医科大开学了。
陈雯也接到了初中的录取书。
福城有一所重点初中,不参与划片分配,全部的学生都是通过小升初考试招收的。
这所学校离军区不远,对部队子女有适当降分照顾。
今年,军属院里有三户人家的子女到了升初中的年纪。
却只有陈雯没考上。
冯兰拿到录取通知书,肺都要气炸了,不听她的解释,抄起衣架就要打。
“别人家的孩子都帮着做家务,咱家啥也没让你干,就是为了让你专心读书,你还读成这个样子。”
陈雯一边哭一边躲。
舒安见了,赶忙从屋里跑出来,挡在孩子面前,“嫂子,你别着急啊。”
冯兰听不得劝,一把把陈雯从舒安身后揪出来。
眼瞅着铁衣架就要落下,亏得舒安眼疾手快及时握住了冯兰的手腕。
她另一手跟过去,硬是从她手里夺走衣架,丢到沙发上。
舒安俯身,蹲在陈雯面前,“你刚刚想说什么?”
陈雯哭着跑回屋,在抽屉里翻找一番,摸出两张奖状。
她折返回客厅,将奖状递给冯兰。
冯兰不识字,睨舒安一眼。
舒安念:“福城中小学绘画比赛一等奖。”
又翻到下一张,“福城青少年绘画大赛金奖。”
陈雯边抹眼泪边说:“小升初考试那天和青少年绘画大赛撞上了。我去比赛了,没去考试。”
冯兰撇嘴,依旧没好气地问:“那你回来怎么不说?”
陈雯声音小小:“我怕拿不了奖。”
舒安用手肘戳戳冯兰,“雯雯对这方面有兴趣,不一定非得考重点中学,不如去问问美中的老师,要是真的真有天赋别浪费了。”
冯兰不懂这个,只是觉得搞艺术的不靠谱,再想想动-乱时期,那些什么文艺分子全是第一批下乡接受再教育的,还是觉着读个重点中学,稳稳当当地去上大学好。
她啧声,“搞艺术的就会空想,遇上个啥事能顶什么用。我们那年代,这类人最早饿死,学这个有什么好?”
舒安笑了笑,“时代变了,现在生活好了,精神追求更高了。说不定咱们雯雯以后能成个什么家。”
冯兰眯着眼,“什么家?”
舒安拿起那两张奖状,“画家呗。嫂子你不知道,那有名的画家,一张画顶好几年工资呢。”
冯兰皱眉,看看她,又看看陈雯,嘴角下拉,脸上仍是老大的不乐意。
既然已经错过了重点中学的机会,那就试试美中?
当晚,陈家开了个小会。
陈竹青和陈红梅全回来了。
他们对送陈雯去美中一事进行了举手表决。
最后以七比一的压倒性优势为陈雯争取到了去美中的机会。
冯兰戳了戳陈红兵,“连你也不支持我。”
陈红兵摸摸闺女的脑袋,“想学就去试试吧。大不了爸爸养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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