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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百姓们称我为明君,赞扬我为天降帝星,因为我给了他们百年未有过的平安盛世,统一了前人从未统一过的九州六国,朝臣也多此评价,唯有太傅从未这般认为过。
我与太傅所想同般无二。
做到这些的是父皇,我不过是从他手中接过江山,听从他的话,用着他留给我的人,然后看着山河版图一步步变幻成他所描述给我的模样。
即便这么多年,我仍旧习惯称她为父皇,而非姑姑。
幼时我读史书典籍,总见一句话:“天家父子无情。”那时我常想,父皇待我虽严,却也极好,他当是世界上最仁慈,最好的君主。
父皇却对我说:“关知,你会成为世上最好的君主。”
怎么会呢?我从不这样认为。
父皇的事迹早在宫女太监口口相传中为我所熟知,我知道父皇十一岁亲政,十二岁便将几近亡国的靖国整顿成河清海宴的繁盛模样,也知道那些朝臣在父皇的铁血手腕下乖顺无比,无人敢在父皇眼下造次。
我曾偷偷溜进父皇的勤政殿听父皇与大臣议事,那些大臣上报的乱七八糟的事听得我头昏脑胀,父皇却听完后垂眸片刻便一一给出解决之法。是时我七岁,而父皇亲政时也不过大了我四五岁而已。
我想,四五年后我也不一定能同父皇一样毫无遗漏的解决这些国事,何况将几近破散的靖国重归繁华?父皇的天资无人可比,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父皇于我而言,如神明。
太傅是父皇的挚友,知晓许多父皇的事迹,远比宫女口中详尽得多。我央他告诉我,他却说不可。
他说,你父皇的事,你得去问他,若他愿意让你知道,你才能知道。
他说,你若真敬重你父皇,便再用功些,靖国的担子,该你挑。
太傅虽然是父皇的挚友,可并未因着父皇的关系喜欢我。我一直认为是我不够聪明,毕竟太傅是朝中唯一能与父皇交好的人,也是我监管除父皇外最聪明的人,能得他欣赏的,大约只有父皇。
可他对着我说这番近乎谋逆的话时,我看得很清楚,他眼底有恨意。
他并非只是不喜欢我,而是恨我。
然而我并不知道为何。
直到九岁时,父皇来到我跟前,告诉我他并非我父皇,而是我的姑姑。她与我父皇是双生子,只是父皇天生体弱,只能由她代为监国。我真正的父皇,在我出生前便驾崩了。
她说,关知,该让你父皇进皇陵了,那是属于他的位子。
她说,关知,你已经长大,靖国当还给你了。
她说,关知,若日后有个叫君洵的人来见你,你可封他为相,他与太傅会助你。
她还说,关知,你与你父皇,很像。
我浑浑噩噩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宫女太监们哭嚎着架去父皇寝宫,他们哭嚎着:殿下,陛下驾崩了。
我茫然抬眼,看见床上面色苍白好无生息的人,分明他长着同父皇一样的脸,我却只一眼就认出他并非父皇。
太傅在我身后压住我的肩,低声道:“殿下,陛下已经去了,节哀。”
我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却没从他眼中看见半点哀色来,只有一团黑仁与我的面孔。
是了,床上躺着的才是我真正的父皇,而那个我叫了多年父皇的人是我的姑姑。太傅是知道的,知道的比我多得多。
我浑浑噩噩着将真正的父皇送进皇陵,浑浑噩噩登基,然后从太傅口中得知了,他当初不肯说,父皇也不肯说的事。
他说,陛下,无论您作何想法,都别再去寻她了。
他说,陛下,臣求您一事,从皇室宗谱中,除去她的名字吧。
我知道了太傅为何对我怀有恨意,他恨得,并非是我,而是皇室,是靖国,他很它们困住了他喜欢的人一生,但他最恨的,是那个名叫君洵的,我父皇喜欢的人。
我在三天后见到了君洵。
举国发丧,他听到了父皇的死讯,匆匆从隐族赶来见我。
太傅在一旁愣愣看他一眼,道,“你不在隐族老死,出来做什么?”
君洵只死死的盯着我,半晌后,他说了句跟父皇异曲同工的话:“你与你父皇,很像。”
他说的是哪位父皇,我不清楚。
他没再回隐族,而是留在靖国当丞相。我也终于见到了这世上能与父皇同样聪明的人。
父皇走时留下许多书信,里面写满了策略,如何灭六国收九州,如何巩固国土,如何安抚民心,如何治理天下,种种件件,无比周全。她一步尚未走,便算尽天下全局。
我开始照着这些书信一点点扩大靖国的版图,丞相却比我还要狂热。他为文官,却亲自带兵上阵,用任何人都不敢想的速度灭尽六国收回九州。
父皇在信中写到,一统天下,多则十年,少则七年,若君洵在,至多五年。
丞相用了三年。
父皇十二岁时坐拥靖国,我十二岁时却坐拥天下。
然而我并未多高兴。完成统一天下的宏愿,除了每天处理无尽的事务,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我想同人说说父皇,同太傅,又或者丞相。
我避开了宫人,带着父皇留给我的暗卫潜入丞相府,却见到了意外的一幕。
太傅进了丞相的书房,从一面墙后取出了一幅画,正欲带走,丞相却突然出现,与太傅打了起来。
两人的功夫都出奇的厉害,书房在二人过招间被毁的一塌糊涂。但在两人手中转来抢去的画始终完好无损。太傅稍逊一筹,半息后忽然露了破绽,被丞相攻来。他像是发了狠,猛地将手中的画抛出,反手攻去。丞相在这时顿了一瞬,被太傅打中。
那幅画在半空散开,落在散乱的书籍上,画卷展开。他被暗卫提在怀里,屏尽呼吸盯着那副画。画中的女孩身着白裙,眼角浅笑,才八九岁的光景,却已然美的出尘绝色。
那是他父皇,不,姑姑,女装的,年少的姑姑。
太傅红着眼盯着丞相道:“她的画像你藏着干什么?当初她求你时,你不是铁石心肠得很吗?现在装什么深情不悔?君洵!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哪点值得她喜欢?”
他气得狠了,喘息几声,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砸在丞相的脸上,狞笑几声,一掌轰碎画像大步离开。
丞相展开密函,只看了两眼,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又哭又笑的喃喃自语半晌,最后摇着头从地上爬起,大步离开。
我让暗卫放下我,捡起了被鲜血染透的书涵,只剩下末尾一句话尚且清晰。
“此生,惟愿不曾见,如此,何生贪念?”
我定定的看着那句话,那是父皇的字迹,我自然认得。
我知道丞相为何如此狂热,因为他想踏遍六国九州,这样才能找得到离开的人。
我回到皇宫,来到寝宫偏室,打开一条暗道,独自进去。
堆满了寒石的暗室冻人彻骨,我却并不觉得冷。
我看着冰棺中的人,缓缓坐下,低声道:“父皇,儿臣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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