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八零]

　　初夏5月，红渠大队靠近村口的罗秉原家里，响起缝纫机哒哒转动的声音。

　　罗秉原的媳妇谢眉会缝衣裳，每到换季的时候，就有许多人拿上料子请她帮做新衣。

　　谢眉不仅有门好手艺，长得也好，肤白貌美，鹅蛋脸，漆黑的乌发盘在脑后，露出洁白的天鹅颈。她虽生养过了，但身材依旧婀娜有致，人人都夸罗秉原是个有福气的男人，竟然能娶这么个天仙似的媳妇。

　　两口子感情也好，从不吵架脸红，虽然婆婆因为谢眉生的是女儿心有不满，但罗秉原总是尽力维护妻子。

　　总的来说，谢眉在罗家虽然会受点小委屈，但多数时候，她是幸福而快乐的。

　　今天谢眉接了五个单子，正在打样裁剪。

　　红渠大队是富裕的村子，换季时做衣裳的不少，镇上的国营裁缝铺收费高，花样还没谢眉这多，因此附近的小姑娘新媳妇都喜欢上她这来。

　　谢眉收的手工费低，裙子一块二毛，裤子八毛，衬衫一块，入夏这段时间是旺季，能挣三四十块，整年下来有一二百进项。

　　可别小看这一百二百，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卯着劲干整天，折成钱也就几毛，全家从年头干到年尾，刨去开销，年末也就拿个几十一百的，家里劳力少还倒欠队里钱呢。

　　“小眉，川富媳妇摔了一跤，送到卫生所了。”

　　谢眉正做着活儿，丈夫罗秉原擦着额上的汗疾走进来焦急的说。

　　“她肚里的娃没事吧？”谢眉听了很是担心。

　　罗川富和罗秉原是同族兄弟，两家既挂亲又是邻居，罗川富的媳妇叫江百花，比谢眉大一岁，两人还是初中同学，江百花如今有两个月身孕，听说不是太稳，老是见红。

　　这摔一下可不得了。

　　“掉了。”罗秉原坐下来，语气里充满遗憾。

　　罗川富去邻县施工队做临时工，走前提了半斤肉送来家，请他们闲时多关照江百花，现在江百花摔掉了孩子，虽说不是他们的责任，但谢眉心里多少带点自责。

　　最近忙着干活做衣裳，她没大去隔壁陪江百花，要是今日她在，没准江百花就不会摔跤了。

　　罗秉原见妻子难过，宽慰道：“这事怪不了咱们，你别多心。”

　　谢眉点头，心里好受了些，又问谁在卫生所照顾江百花。

　　“我正为这事犯难。”罗秉原叹气，“川富娘脑子糊涂不顶事，江百花娘家人抽不开空，放眼整个红渠大队，就咱家和他们亲近些了。”说罢用抱歉的眼神看向妻子。

　　谢眉一下就懂了，她站起来收拾牙刷毛巾，带上一套换洗衣裳，还有两块红糖和十块钱：“我去照顾。”

　　“我舍不得你去伺候人。”罗秉原环住妻子细软的腰，“这活本不该你去。”

　　谢眉回转身子，笑着倚靠丈夫的肩：“没事，又是亲戚又是对门的，现下人家有难处，帮一帮是应该的，互相帮忙嘛，往后咱家有难处，人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你说的是。”罗秉原掖了掖妻子耳畔的碎发，满眼的柔情蜜意。

　　谢眉不仅外表美，心灵更美，是出了名的好性子，特别善良。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突然被推开，吓了二人一跳赶紧分开。

　　是婆婆徐双凤。

　　“青天白日的不成体统。”徐双凤眉骨极凸，深眼窝，瞪起眼来目光和鹰隼似的，格外恶狠狠。

　　谢眉咬了咬唇没说话，和丈夫在堂屋拥抱，确实是自己放荡了，正想认错，谁知丈夫先开了口：“妈，没您说的这么严重。”

　　“那是我错了？！”徐双凤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辛苦养大的儿子竟一心维护老婆，叫亲娘心寒呐。

　　都叫小狐狸精给教坏了！

　　谢眉不忍婆婆和丈夫因自己吵架，赶紧站出来认错：“妈，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哼！”徐双凤这才好受了一点，她见谢眉手里提着包袱，眉一拧，“你要上哪儿去？”

　　罗秉原赶紧将江百花摔倒滑胎的事说了：“小眉去卫生所照顾几天。”

　　徐双凤自然不乐意：“去个屁，你衣裳不做了？”

　　不做衣裳哪里来的钱，自家幺儿还没娶妻，就指望谢眉这做嫂子的多多挣彩礼钱呢。

　　谢眉赶紧表示回来后她会加班做事，绝对不耽误活，加上罗秉原在旁边劝，徐双凤这才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女儿婷婷正在卧房睡午觉，谢眉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又去隔壁帮江百花收拾了东西，就出发了。她要走路去公社，再坐汽车到乡卫生所。

　　没走一会，丈夫罗秉原急匆匆追上来，手里提着六个鸡蛋和两个煮熟的红薯：“照顾病人辛苦，你吃点好的，千万别苦了自己。”

　　谢眉心里暖暖的：“嗯。”

　　“我送你到公社去。”罗秉原说着将谢眉的包袱背到自己肩上，还顺手帮她擦汗。

　　村里的大多数男人都和木头一样，丝毫不会体谅妻子，但罗秉原不同，他知冷热又温柔，嫁到罗家以后，谢眉一直被丈夫细心呵护，她觉得自己特别幸福。

　　人和人之间是相互的，罗秉原呵护自己，谢眉也体谅他。

　　“去公社走一小时就到了，你要是陪我，来回就得两小时，歇不了一会就得上工，你回家吧，我自己去。”

　　罗秉原坚持着：“我心疼，我就要送你。”

　　拗不过他，谢眉只好答应，心里甜滋滋的。

　　-

　　到了卫生所，已是下午四点多。

　　“小眉，谢谢你。”躺在病床上的江百花挣扎着要起身，“我给你拿水喝。”

　　谢眉赶紧让她躺下：“你别动，水我自己喝，我是来照顾你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江百花虚弱的点点头：“大夫说两天后我才能出院，这两天就辛苦你了。”

　　“没事。”谢眉笑得温柔。

　　她赶了几个小时的路，现在口渴的厉害，先拿出包袱里的搪瓷缸子打了杯凉水喝，接着就去病房外接热水，给江百花冲红糖水，还冲了一个鸡蛋。

　　虽然罗秉原拿鸡蛋是给谢眉吃的，但谢眉觉得小产过后的江百花比自己更需要营养。

　　闻着香甜的糖水鸡蛋味，江百花咽了咽口水。

　　鸡蛋也就算了，红糖是金贵东西，也就是罗秉原家富裕，才随时都备着，不像罗川富出了名的穷，嫁给他以后就没吃过几次好的。

　　江百花赶紧捧着搪瓷杯一气喝完。

　　热乎的糖水鸡蛋温暖了肠胃，让她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小眉，等川富回来，我让他还你。”

　　谢眉自认已经很仗义了，江百花没有白吃白喝白花她钱的道理，因此笑笑算是默认，然后柔声安慰江百花，让她不要伤心，赶紧休息，身体最要紧。

　　江百花一怔愣，还以为谢眉会说东西不用还。

　　她不是傻好人。不是最大方的吗？哼，原来也是个斤斤计较的女人。江百花默默吐槽了一阵，在困意涌来前，假装不好意思似的细声开口：“我刚弄脏了衣裳和两条裤子，小眉，我怕现在不洗，明天就洗不干净了。”

　　帮别人洗衣裳也就罢了，但这血裤子……谢眉心里有些膈应，但看江百花满脸抱歉的样子，便摁下心里的不舒服，端起床下的盆子：“我帮你洗。”

　　说着走出病房，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厕所外面有几个水龙头，陪护的家属都在那里洗涮。

　　隔壁床的陪床家属是个六十多的老太，正要去拧毛巾，和谢眉前后脚出的病房。

　　老太几步赶上谢眉，往她端着的盆里瞟了一眼，然后又嫌弃的挪开目光，老太打量着谢眉，又回忆她刚才在病房的举动，判断出这是个善良的好人。

　　她最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姑娘，躺着的那位是你什么人？”

　　“我们一个村的，还沾点亲。”谢眉回答道。

　　“哦，这么回事。”说话间厕所已经到了，老太长话短说，“血裤衩不吉利，别帮人洗。”

　　谢眉其实也不太愿意洗，可不洗江百花又没得穿，她正想解释，谁知一脚踩滑，后脑好巧不巧正磕在水池上。水池是石头垒的，坚硬无比，谢眉的后脑鸡蛋似的脆响一声。

　　老太吓了一跳，嚷嚷道：“姑娘，醒醒啊，我就说血裤衩不吉利，现在信了吧！”

　　-

　　不知在混沌中过了多久，谢眉猛然抽身惊醒。

　　她瞪大双眼坐起身，手不自觉的摸向后脑，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恍惚记得自己摔倒了，头重重磕了一下。

　　没磕出毛病吧，谢眉蹙着秀气的眉毛，漂亮的手指在乌发中摩挲，奇怪，连包都没鼓一个。

　　春夏交替之际多雨，院里湿漉漉一片，罗秉原刚从大队书记家回来，走进卧房就见妻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眉目恬静婉约可人极了。

　　“发呆呢。”他温声开口，接着掏出从书记家抓的几颗板栗递过去。

　　谁知谢眉像见了鬼似的躲开了。

　　就像开闸泄洪似的，见到罗秉原的那一瞬间，谢眉的脑中突然涌入了关于未来十多年的记忆，记忆中的一幕幕椎心泣血，令她痛苦难耐，而眼前她全身心信任依赖的丈夫，伤害她折磨她最深。

　　“怎么了？”罗秉原无辜的耸耸肩，“又和妈不痛快了？”

　　谢眉没心力听他说话，她竭力的调整着思绪，整理这突然多出来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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