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回到梦境之城之后，我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同。
　　首先，并没有看到海月。其次，这里很像中世纪欧洲的城堡——对，上次去过的那个游乐园！
　　我看向赵影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解释：“这里是我的安全屋。毕竟司兰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需要时间。”
　　原来他在不动声色中就安排好了一切。我也定下心，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穿过高大得有些夸张的垂拱立柱，来到一间高约二十多米，有着玫瑰色马赛克玻璃的会客厅，在柔软得好像少女胸脯的沙发上坐下，赵影来向我要来了那张写着地址的纸，将歌谣也誊抄上去，一共抄了三份，然后还给我。
　　我看他慎重得将纸折成纸船，放在口袋里，终于问出了那个疑惑。
　　“我承认，关注这个案子是因为我想逃避外公与母亲的事。可你呢。你为什么格外重视这件事，甚至预料到未来一样，一早就把秦司兰从外地请过来？”
　　毕竟一开始是赵影来提前叫来司兰，摒并给她看了棺材里的衣服一角，才牵扯出之后的许多事。
　　赵影来是从未来回来的人，会不会于家的事与未来某件大事有关？
　　赵影来点头承认了。
　　“这件事很重要，不过和你会被人袭击并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将来我们想要在系统里占据优势地位，这件事就非常重要。”
　　原来是这样。毕竟我当前的目标只是活过6月26日，而赵影来，他可以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考虑更远的事。
　　“不知道司兰还要休息多久呢？”
　　“至少还要半天——不如趁这个时间，创建你的安全屋，怎样？”
　　赵影来再次热忱推荐，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做，便答应了。
　　因为刚刚完成本职任务，获得了不错的积分，在赵影来的推荐下，我选择了防御系数最高的安全屋类型：高塔。
　　高塔就建在游乐园内部，与赵影来的城堡主建筑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甚至能从塔顶看到城堡的几乎每一个角落——这也意味着我的安全屋就位于赵影来安全屋的范围之内，只要他的安全屋没有被突破，我就安然无事。
　　必须承认，这个人给了我有生以来最大限度的安全感，他让我生平第一次可以毫无防备得信任一个人。他像是我的老师，引领我一步步前进，但不干涉我的自由。
　　这样美好的人，为何会喜欢上如此懦弱的我。这一点，是我唯一的不安。

　　半天过去，如赵影来预测的那样，秦司兰恢复了精神。她一睁眼就问东问西。
　　由于错过了任务的后半程，对于家的变故一无所知，司兰获得的奖励也相应扣除了一部分。而赵影来，从始至终几乎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事，也没有得到什么奖励。
　　倒是我，阴差阳错获得了最高比例的奖励。
　　对这一点，司兰不仅毫无怨言，反而责备我们浪费时间等她醒来才分配，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这种水平的任务还不够她的跑腿费，她原本也没指望什么。反而是我，如果任务完不成，说不定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也不知道我悠悠哉哉心这么大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刚想反驳自己根本没在笑，海月提醒我奖励已经收到了，如果要使用，只要在脑中对她下达命令就行。
　　再下个瞬间，我们三人回到了我家二楼，佯装拿了东西，向着阿姨他们设下的鸿门宴前进。

　　果然，所谓的谈判不过是阿姨一帮人单方面的咄咄逼人。虽然村长等人帮助我据理力争，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谈判的办公室屋顶几乎要被掀翻了，阿姨还是寸步不让。
　　他们的要求有三条是必须被满足的。
　　修整祖坟，不仅包括被我破坏的，原本不被承认是祖坟区域的我母亲的坟墓，还包括胡家所有亲戚的坟墓，规格统一按照当地最高标准来，少一座都不行。
　　赔偿损失，尤其是精神损失，没有具体数额，以他们觉得修复心理创伤为限，每个月支付损失费若干。
　　归还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所有财产，包括山上的一小片林地，村子里的几亩稻田，以及最重要的，持有的青云村旅游开发公司的股权——股权虽不多，但每年也有几万块的收入，更重要的，它是我父亲一辈子辛苦劳作换来的血汗钱。
　　而这帮人的唯一依据，就是他们养大了我这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我实在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于是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再参与谈判。秦司兰被吵得头疼，不停催促我快点行动。
　　我则认为，不能做得太突然，以免留下什么诡异的乡间传说，引起外人注意，这就得不偿失了。
　　终于，我等来了一个好时机：阿姨说得口干舌燥，让她的丈夫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的丈夫一个不小心，脚下绊了一跤，手中的热水瓶整个摔在地上，炸裂开来。
　　就在这个瞬间，我对海月发出了指令。
　　“收到！”
　　海月的语气十分亢奋，大约她也忍无可忍了。
　　下个瞬间，被热水波及到的人们露出惊吓的表情。阿姨更是起身擦拭衣服前襟上的热水，一面嘴里怒斥自己丈夫窝囊，连端茶倒水的事都干不好，自己嫁给他真是瞎了眼。
　　她的丈夫是有名的窝囊废，被骂了也只会低头听着，木头人一样戳在地上，右手在烫红了的左手腕上使劲揉搓，不一会儿，手腕上就冒出一片红疙瘩。
　　那红疙瘩好像有生命一样，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越来越多，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大，最后双手在全身止不住得挠起来，嘴里不停喊着。
　　“痒！好痒！”
　　但是，没有一个人在意他这种异常的举动。
　　因为，全身起红疙瘩，奇痒难耐的人不止他一个。
　　阿姨甚至脱下外衣敞开衣襟解下扣子，顾不得体面用力抓挠，指甲里都沾了血依旧停不下来。她儿子更严重，原本就肥头大耳的脸此刻肿胀成了猪头，通红的疙瘩像是一张厚厚的面具，整张脸连同脖子没有一块好皮肤。
　　这种奇怪的疙瘩像是有意识的传染病开始蔓延，以阿姨为首的一帮人或轻或重都沾染上，而村长他们安然无恙。
　　秦司兰小声问我：“你这是什么邪门歪道？”
　　“我不过是将他们对某种东西的敏感度提升到了最高值，一旦接触，身体的免疫系统就开始工作。也就是俗称的，过敏。”
　　“过敏——这也可以！那，过敏原是什么？”
　　我微微一笑：“水。”
　　“水——妙啊！”秦司兰连连拍手，“人没水可不能活。但一旦接触水又会过敏。啧啧啧，他们可怎么办？”
　　“吃抗过敏药是可以抑制的。”我说，“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产生极强抗药性而失效。不过还有办法，就是买更贵效果更好的药。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花这个钱。”
　　“花钱？钱是他们的命根子，比亲爹娘还要亲，闹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为了要钱的，现在一分钱没拿到手还倒了大霉，肯定不愿意啊——那就得忍受痛苦。就算买了，也没法根治。最关键的是，这还不是什么绝症，死不了人。哎呀海月，你可真毒。”
　　“也许他们对我言传身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睚眦必报。”我暗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谈判因为阿姨他们集体爆发原因不明的过敏反应而被迫中断，我们也顺利得以脱身，回到自己家中。
　　六婶一路上神清气爽。善良如她，坚信是神明显灵惩罚了坏人。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管怎样，没人怀疑到我就行。
　　回到自己家，刚想准备午饭，就听到门外传来喇叭声。
　　是川拓和杨修。
　　他们并没有下车，催促我们收拾东西，遗骨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且提供线索的人指名道姓要求见我们三个。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于右危。
　　听到这个名字，秦司兰、赵影来和我相互看了一眼。
　　我们，怎么还会被他记住呢？

　　乘车前往于家祠堂的一路上，我们三个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忐忑。但是刚见面，疑虑就被打消了。
　　于右危并不认识我们，他提出要见面，是因为查看之前的监控，发现我们三个到过祠堂外，又知道发现疑似于玄戈的棺材里原本埋葬的是我母亲，因此才说要见我们。
　　尽管如此，来的路上我还是旁敲侧击，打听03年于家有没有发生凶案，凶手又是谁。
　　得到的答复是，于家老爷子于真元与巷子口卖栗子家的老板娘为自己孙子于右危和李艺的婚事产生纠纷，错手杀了老板娘，后来因为疾病，在审讯期间病逝。
　　他去世之后三年，于右危守孝期满，同时取得了博士学位，回国与李艺结婚，然后留在于家，将李记栗子发展成了省内知名的品牌。
　　也算是没有辜负于真元老先生的一片苦心。
　　可是，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还是出现了。
　　下车之后，于右危与李艺夫妇站在我们面前，做着自我介绍。而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十七年前我们所见过的于右危和李艺！
　　这是怎么回事！

　　祠堂里，那张水黄杨长桌还在，太师椅也摆在与记忆中相同的地方，除了新增的几座牌位，其他并没有变化。
　　川拓和杨修忙着询问于右危与李艺的事，我们三个则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到底怎么回事？”秦司兰最先按捺不住，“名字也一样，看年龄也没问题，但是……这真是同一个人吗？会不会是毁容了以后又做了手术？”
　　“不会。”赵影来虽然否定了这个一眼就能看出绝对不可能的猜测，但是他自己也没给出合理的猜想。
　　之所以说司兰的猜测不可能，主要是因为身高不对。就算能整容，但是2020年的于右危只有不到170公分，比2003年的于右危矮了至少五六公分。李艺则刚好相反，2003年的李艺虽然个子高挑，但那是以江南省平均女性身高作为评判标准来看的，至多也不超过165公分，和司兰差不多高。而2020年的李艺，穿的还是平底布鞋，身高至少173公分。站在杨修面前居然显得差不多高。
　　等下，这么一看，这两人的身高倒像是反了过来。不会是身份替换吧？可是没理由啊。
　　就算是身份互换，李艺是李家的孩子，没有被诅咒，也不存在内外性别不一的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司兰说着从两人身后绕了几圈，我和赵影来继续躲在角落里，商量待会儿如果问起为什么我们三个会出现在监控里，该怎么回答。
　　正说着，川拓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赵影来想跟着一起，被川拓拒绝。
　　“怎么了？”
　　“关于你家的一些事。”川拓压低声音，“你母亲去世的时间是哪一天？”
　　“6月27日。”我回答，“正好是我生日第二天。”
　　“果然。”川拓好像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并没有告诉我，而是留下我们走向了杨修。
　　剩下我和于右危面对面，我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生下来母亲就去世了，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吧。”
　　这个人，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想深入谈论这个问题，便问：“你要见我们，有什么事？”
　　“是这样。你家里有没有一个叫胡端德的人？”
　　我点头：“那人是我的小舅舅，你怎么知道？”
　　“刚刚那位警官告诉了我一件事。遗骨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那并不是我小叔。”
　　“什么？”
　　“我怀疑，你母亲的棺材里埋的人，就是这个胡端德。”
　　“你说是我舅舅？！”
　　“怎么了？”赵影来走过来，听明原委之后，脸上的表情有点意味深长：“这就奇怪了。怎么又牵扯进了你舅舅？”
　　“你这个胡端德舅舅身上出了什么事？他要是十七年前就死了，你们家人就没去找过他吗？”于右危追问。
　　我其实对母亲那边的亲人不太关注，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刻意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我出生那年就失踪的人。
　　但是于右危这么一问我倒是想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印象中，六岁那年过年的时候有人提起过这件事。说是我这个舅舅当时只有19岁，高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平时不常回家的。所以他失踪之后家人都以为他是又出门打工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一年多之后联系不上才意识到他不见了。”
　　“就没再找过？”
　　“去他之前打工的地方打听了，但是老板说他去年五月就结了工资回老家了。”
　　“所以。”赵影来总结道，“当时你家人也不能确定他是在家乡失踪，还是打工时遭遇了不幸。”
　　我点头：“毕竟，谁会往棺材里去想呢。”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伤心啊。”于右危突然这么说。
　　我耸肩：“我和他们关系很淡。”
　　“我也是。”
　　这个于右危，算来今年也四十多了，怎么说话像个任性的孩子，与任务中所见的于右危一点也不一样啊？
　　我忍不住问：“就算你爷爷为你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你也无动于衷吗？”
　　听我说这话，赵影来下意识拽了我一下，担心于右危起疑，但于右危的回答更加出乎我们的意料。
　　他笃定得回答：“爷爷替我顶罪，是为了这个被诅咒的于家。而不是为了我。”
　　这个人……我抬手拽住刚好经过的秦司兰，盯着于右危的双眼，问：“你，是十七年前的李艺吧！”
　　眼前这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眼角的皱纹微微颤抖，嘴角也在抽搐。
　　“你们三个，果然就是十七年前来过于家的那三人！”
　　他居然还记得！
　　不，更让我们迷惑的是，他究竟是于右危还是李艺，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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