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遗骨的检测在晚上有了结果。那确实是我的母亲。同时，呼延邦也被转院到了兼合市。
　　由于还有其他事要做，除了蜜糖陪着呼延邦前往兼合市，我们都留在胜利镇。
　　自然是因为那帮亲戚们又开始惹事。
　　不知道是谁打听到我们接回了我母亲的遗骨，这帮人眼看拿不到钱，居然报警说我们非法挖坟掘墓，要么赔钱，要么坐牢。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如此倒打一耙，但川拓提醒我，就怕乡村警察和稀泥，让我们赔钱了事。
　　赔钱？之前的事还没有跟他们算账，难道真以为我是地藏菩萨，身处地狱还要渡人向善？
　　可是我高估了这帮人的道德底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现在眼看通过平和的方式讹不到钱，干脆扯下了遮羞布。
　　他们，围住了我父亲的坟墓。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有点发慌。
　　父亲是家中独子，我的爷爷和爷爷的父亲，几代人都是家中独苗，原本就人丁不旺，在父亲与母亲结婚之前更是全部离世。当初也正因为父亲家中只剩下他一人，母亲的那些亲戚才理直气壮要霸占我家的财产。
　　好在青云村里多数村民都沾亲带故，加上之前阿姨他们闹得太大，六婶有所防备，早就偷偷联系了几户与我家关系不错的邻居，提前守住了我父亲的坟墓。可即便如此，那帮亲戚还是不肯罢休，就在坟墓周围不肯离开。
　　之前挖坟我之所以敢把事情做绝，一是因为有警察在场，二是因为我有退路，不论最后怎么狼狈收场，我都会和这里的亲戚断绝往来，永远不会回来。
　　但是这一次不同，六婶他们还要生活在这里，为这件事结下梁子，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村子与另一个镇子的矛盾，性质完全变了。
　　必须要让这帮人先离开，避免矛盾升级。然后从长计议。
　　赵影来听了我的决定，有点诧异，又有点佩服：“我还以为，你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眼下以我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我攥着拳头，低声说，“或者，利用系统，能帮我？”
　　赵影来看着我的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张开双臂将我揽进怀里。
　　正想说什么，房门被直接推开，秦司兰端着一盘甜瓜走进来：“还是地里现摘的新鲜——哎你们俩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是几个意思？闹矛盾了？”
　　赵影来扭过头，我扁扁嘴：“下次进门前先敲门！”
　　“我偏不！你爸都看见了，还避讳什么！”
　　“我爸？！”
　　我几乎破了音，四下寻找起来。
　　“甭找了。就在你面前呢。反正你也看不到——哎呀你爸是个女儿奴啊！一召唤出来就跟我展示你小时候的模样！啧啧啧，你小时候真够皮的！怎么想到爬屋顶上种荷花的！还把屋顶搞了个大窟窿！”
　　那是我父亲！这件事只有我和父亲知道！秦司兰真得召唤来了我父亲的灵魂！
　　既然如此！
　　“司兰！”我激动地说，“能不能请你问一下我父亲，他出事那天，到底是谁对他下的手！”
　　听我这样问，秦司兰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她摇头：“你父亲说，他已经原谅了那个人，也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你。因为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会痛苦，他希望你能开心——”“可他就是被人推下悬崖的！”我很愤怒，“父亲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这样我就能释怀吗？这对我公平吗！”
　　司兰转身走了。
　　赵影来把肩膀借给我，低声安慰：“或许你父亲只是不想让你活在仇恨之中。”
　　“我一天不查清楚那件事，就一天得不到解脱。”
　　司兰一定看到了那天的真相。她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而已！

　　深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司兰也被我吵醒，干脆坐起来聊天。
　　“我父亲他……”“已经离开了。”司兰托着下巴没精打采得说，“好吧我承认我骗了你。你父亲给我看了他坠崖的画面——”
　　“是谁下的手！”
　　“他也没看到。但是。”司兰眯着眼睛，声音飘忽，“他说感觉是个女人，头发很长，身上有一股百合花的香味。”
　　“有百合花味道的女人！”我立刻来了精神，“然后呢！”
　　“只有这些。”司兰忽然打了个冷战，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很不舒服。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司兰沉默了一会儿，恢复了正常，声音也柔和起来，“只是说了不该说的，遭天谴了。”
　　“不该说的？”
　　“是。混沌警告过我，那个世界的事说的太多，会打破两个世界的平衡。所以通灵的人身体都不太好，甚至早夭，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遭天谴。”
　　“那你刚才……”
　　“谁让来来拜托我帮你啊。”她哼了一声，“放心，我死不了。”
　　我沉默了。
　　她见我不说话，一把搂住我：“别多心。我可还没死心呢！我就等着你去为父报仇，遭遇不测，那样来来就是我一个人——”
　　“如果你真得喜欢他，我可以退出。”
　　司兰的身子一抖，放开了我。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心话。”
　　是的，这几天的相处，我想通了很多事，但也更加迷茫。
　　赵影来，居然为了救我不惜一次次回到过去。而我，我对他的感情呢？那究竟是融合了感激与敬佩的欣赏之情，还是爱情？
　　更何况，秦司兰更强大，出身又好，对赵影来毫无保留，与她相比，我可以说不仅毫无优势，还是个累赘。如果活不过6月26日，难道要赵影来无止境得重复下去？可只要他回到过去，我的记忆并不会跟着累积，到时候他又要面对一个冷漠的，甚至带着敌意的我。
　　这种事我做不到。
　　死对于我，并不是不可接受的。相反，如果我不存在，赵影来的人生会更加顺利。
　　虽然有点可惜，但比起现在这样，那应该是更光明的未来。
　　但秦司兰冷笑着推开了我：“你以为你是苦情剧里的白莲花吗？假惺惺把自己的恋人让给我？在施舍什么？赵影来可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你这种人。睡觉！”
　　她的话我无法反驳。赵影来的倔强不亚于我，一次次回到过去拯救我是他的选择，他是独立的个体，不是我能随意转让的礼物。秦司兰的话说的没错。
　　只是，对于这份沉重的情谊，我总觉得难以承受，无以为报，只想逃避。
　　带着这种透不过气的心情，我陷入沉睡。
　　然后，又做了噩梦。

　　从噩梦中挣扎着起来，睁眼就看到秦司兰与赵影来围在我身边，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惶恐。
　　“我做噩梦了。”“没关系！你喝点热水，不要多想！”
　　赵影来如此安慰我，但秦司兰一语道破：“你知道你差点在梦里杀了自己吗！”
　　原来，秦司兰忽然被我吵醒，却见我双手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死死掐住，秦司兰一个人掰不开我的双手，这才喊来赵影来。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喊，死也不会放过你。”
　　我喝了几口水，慢慢回忆自己的梦，但是只想起了一些片段。
　　“我梦到……我看到了一个祠堂，长长的木桌子，桌子上有红纸，金色的颜料，毛笔……外面下着雨。祠堂里还供奉着牌位，我跪在柱子旁边，对其中一个牌位忏悔，忽然有人走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就醒了。”
　　“牌位？能看清楚是哪里的祠堂吗？”赵影来忙问。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但是梦中的场景就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但是又想起了其他细节。
　　“对了，我在梦中好像是个中年男人，但是穿着一条连衣裙！”
　　“噫，变态啊你！”司兰捂着嘴，赵影来又给我倒了一杯水，倒水的动静吵醒了川拓和杨修。
　　听说我只是做了噩梦，两人稍微放心了。
　　“这几天你也够折腾的。哦，对了，你母亲棺材里的那具遗骨有线索了。”川拓像是在安慰我，主动透漏了内部信息，“棺材里发现的戏服，上面印着一个剧团的名字。联系了这个剧团，负责人说十七年前六月底七月初他们确实在胜利镇演出，有一个演员失踪了，年龄正好36岁，嘴里也有一颗假牙。甭担心，只要查明了身份，案子很快就能破！”
　　川拓和杨修又安慰了我几句，两人回到一楼的房间继续休息，我则握住秦司兰的手：“关于噩梦，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
　　“那个祠堂，从屋顶来看很像你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
　　“你是说，棺材里的男人带我们去的房子？”秦司兰似乎想到了什么，“稍等！”
　　这次连吟唱都没有，秦司兰眼睛一闭就进入状态，再次睁开双眼之后，那种迫人的寒冷再次席卷而来，我明白，那个男人的灵魂又被召唤来了。
　　秦司兰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但我和赵影来不约而同感觉原本密封得很好的房间里有风吹拂，不由得觉得烦躁，好像感觉到了这个被害男人的情绪一样，即焦躁又愤怒。
　　几分钟后，秦司兰终于说话了。
　　“他给我展示了一个祠堂，和你形容的很像。”秦司兰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但是时间不对，当时是新年，桌上的红纸颜料是他们在写春联。”
　　“剧团是六七月来的。”赵影来点头，“这个男人想告诉你什么？”
　　“会不会是他目睹过一起凶案，或者杀人的就是他本人？”
　　“自爆自己是杀人犯？”秦司兰笑了，“灵魂很纯净，但不代表他们是傻子。他给我展示这些，就说明这是他最想告诉我的——嘘！”
　　秦司兰又陷入那种飘忽的状态，片刻之后，她突然冒出一个词。
　　“栗子。”
　　“例子？”
　　“糖炒栗子，他给我看了一个招牌，上面画着一个棕色的板栗，下面是栗子两个字。招牌上面应该还有其他字——别动！”
　　我和赵影来气都不敢出，屏着呼吸静静等待。
　　秦司兰眯起眼睛看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像是在认真观察什么。
　　终于，她有了反应：“李记栗子，他和一个穿旗袍的人在这里买过栗子。”
　　“李记栗子——是那个李记？！”要说胜利镇的李记栗子，那就只有一家，恰好就在秦司兰带我们去的房子不远！
　　我在纸上画出李记栗子的位置，交给秦司兰，秦司兰却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事原本与你无关，你怎么这么热衷。”
　　我一时语塞。
　　是啊，虽然那个男人莫名出现在我母亲的棺材里，但归根结底此事与我无关。
　　或许我只是在逃避。与外公的相认，母亲的遭遇，阿姨的逼迫，这些事我不得不面对但是不想去面对，于是我用其他的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眼时间。
　　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再休息一会儿吧。”赵影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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