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

　　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陛下就一笑而过。

　　夜深人静时跟利君道：“瞧瞧，这就是我母后，以前母凭子贵的时候是儿子乖儿子听话，现在做了她不喜之事，叫佛祖第一个别怪罪她，而不是别怪罪朕。不过这都是笑死人的话，朕乃天子，杀几个凡人算什么？”

　　“陛下……”利君担心地握住萧眷的手。

　　萧眷苦笑一下，拍了拍他：“无需担心，她是朕母后，从小看重朕，多数时候都是顺着朕的，朕还不至于要她的命。”

　　听他这样说，利君才放了心。若是陛下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弑母，那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劝住他的。

　　翌日，萧眷还在想玩什么，毕竟能玩的都玩过了，现在实在是无聊得难混日子。

　　潘翡、邹九郎和孙三郎纨绔子弟三人组带了一副牌九进宫——禁宫承袭百余年的不允许出现博戏的规矩算是被打破。

　　萧眷实在无聊，便与众人在含凉殿推起了牌九。

　　不得不说纨绔三人组是真的会玩，三个人心照不宣地让陛下赢两把，再让他输三把，或者今日赢明日输，节奏把拿捏死紧，吊足了陛下的胃口，让萧眷很上瘾，一日不摸都过不去。

　　这日，众人又凑在一起推牌九。

　　一个小黄门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惊呼：“陛下……”

　　利君上前斥道：“哪里学的规矩？在殿中大呼小叫，完了自己去领十板子。”

　　小黄门扁扁嘴很是委屈：“回利大家，有紧急消息传来。”说着双手呈上信笺。

　　利君拿了信笺回到殿中。

　　小黄门哭着去刑房领罚。

　　萧眷心思都在牌上，余光瞧见利君回来便道：“念。”

　　“是。”利君打开卷成管状的信笺，一见上面的内容，脸色大变，抖着道，“陛下，郢州、江州等均已向叛军投降……”

　　“哗啦……”一声响，牌九被萧眷推到地上。

　　潘翡等三人和利君，以及殿内外的其余人忙跪下。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没人敢挑战权威，更何况殿中这位不及加冠的少年陛下不需要发怒就能伏尸百人。

　　萧眷紧攥双手，双眼赤红，萧衍真的要跟他过不去么？当初他那么看重他，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萧重喜想带着一家子安然无恙回雍州根本是痴人说梦！

　　这一家子倒是打了他一个响响的耳光。

　　不就是死了个萧三郎么，萧家便要这样跟他作对，那好吧，朕跟你们就斗到底。

　　当日下午，萧眷任命了一堆各州刺史，让他们去讨伐萧衍。

　　看着含凉殿里来来往往的官员，利君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果然，陛下任命的这些各州刺史还没磨蹭出建康，便有消息来报。

　　萧衍大军顺着长江，已经一路打到了新林渡口——这不啻于打到了建康城墙下。

　　至此，萧眷才终于紧张起来，立即派遣征虏将军胡松，率领建康最后的十万精锐抵抗萧衍。

　　-

　　掌灯时分，萧眷一个人在殿中已经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众黄门都不敢进去。

　　只见利君办完事终于回来，众黄门松了一口气。

　　负责掌灯的黄门上前道：“陛下不吩咐，奴婢不敢贸然打扰。”

　　利君点点头：“咱家明白，你们都下去吧。”

　　殿外除了侍卫外，其余黄门都走了。

　　利君推开沉沉的殿门，抬脚进去。

　　黑沉的殿中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萧眷浅而均匀的呼吸。

　　利君拿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走上前去，年轻的陛下竟然躺在龙椅上睡着了。

　　龙椅宽大，但并不适合睡觉。陛下不知是躺得不舒服还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眉头紧锁。

　　利君进去内殿抱了一床薄被出来，轻手轻脚搭在他身上。

　　此时，萧眷睁开双眼。

　　“陛下去里面睡吧。”

　　“不去，起来用饭。”

　　利君听他喊饿，心里大石落了下去，忙去吩咐御膳房备膳。

　　饭食上来，利君屏退黄门，自己坐到萧眷身边，笑着道：“陛下，阿君都陪着你呢。”

　　萧眷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放心，朕会守好江山和我们的家的。”

　　“嗯。”

　　利君眼里充满的信任和依赖让萧眷信心大增。

　　他决定，等萧衍来了，他要亲自指挥。

　　萧衍大军在新林修整一日之后，便朝着建康进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前张泰也好、萧耀明也好，围了建康却还犹豫是否攻城，萧衍并不想那么多，只管打就是。

　　嘉元二年九月二十二午后，萧衍率军与胡松大军在朱雀桥上一战，萧眷也按他几日前说的那样，登上了朱雀门城楼，亲临对战现场。

　　阿桃和苏先生扎营地等待。

　　苏先生瞧着她趴在案上一心一意绘制长江沿岸的舆图，格外沉稳冷静，似乎没有被不远处的金戈铁马声所扰，不由地点点头，二郎君与此女郎，倒是相得益彰。

　　其实苏先生并不知道，阿桃的内心远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平静。

　　胡松是老将，也是先帝和萧眷的王牌，曾经剿灭陈达叛乱，抵抗过北陈南侵，甚至多次上过北伐的战场，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不是萧衍可比的，论战争经验，也是萧衍的数倍。

　　不过建康的军队承平已久，表面看着精锐，实则内里涣散不堪。希望这一战能赢得轻松点。

　　可是，这场战役，注定了艰难。

　　胡松率领着朝廷军队背水一战，冲在最前面，顽强抵抗。一时之间竟真的将萧衍大军的攻势给压了回去。

　　看着天平倾斜，萧衍下令重新接阵。

　　先有萧台和尉迟德两位副将带领部众两翼拉长，将胡松部众形成包围。

　　后萧衍亲自率领精锐勇猛的齐家军接成锥形阵冲锋。

　　相当于先将敌人围在一个圈子里无法逃脱，让其成为困兽，然后再使劲进攻。

　　原本被压制的萧衍大军见主将、副将等均奋力杀敌，一下子军心大震，开始围剿朝廷大军。

　　两军激战到天黑，萧衍、尉迟德、萧台等将领殊死搏斗，杀敌若干。

　　而胡松和几位副将看看拼死杀出一个包围圈，朝廷部众立刻全面溃散。

　　至此，胡松无法，只得下令撤军。

　　萧衍下令乘胜追击，追到宣扬门前，萧眷忙命守将关闭城门，这才逃过一劫。

　　天色已晚，双方兵疲马惫，鸣金收兵。

　　这次虽然反败为胜，大军死伤两成，但这样的战果算不错，开了一个好头。

　　见萧衍议完事回到帐中满脸疲惫，阿桃伺候他脱下战甲后，还想脱掉被血汗浸透里衣，便被他抓住了小手。

　　“放心，我没事。”

　　“总要看看的，否则你还是让我去南琅琊郡住吧，我在帐中待着不出去，那你就得让我看清楚。”阿桃噘着嘴道。

　　萧衍叹气，伸手脱了衣裳，露出精壮的身体：“好，给你瞧。”

　　亲眼看过他身上没有受伤才放下心。

　　萧衍这次又打了自己的脸，一直说着女郎不能出现的营里，当阿桃在新林码头下船后，主动提出去南琅琊郡住着等他时，他犹豫半晌，最终拒绝。

　　他怕刀敕的耳目发现她的行踪，羞花沉鱼虽然会些功夫，可面对刀敕定然会吃亏。

　　他不愿意冒这样的险，宁愿打破自己的原则。

　　阿桃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呢？笑着去拧巾帕给他擦拭身上。

　　洗过后换过衣裳萧衍还不能歇息，出了大帐去看望慰问受伤的士兵，接着继续商议明日的攻城事宜。

　　阿桃便拿出针线替他补一下衣裳破掉的地方。

　　-

　　萧眷在宫城内收拢残部，得兵七万余。

　　回到含凉殿，利君忙迎上去，见萧眷的衣服都没皱一下才放心。

　　利君伺候陛下沐浴，萧眷跟他讲述今日的战况。

　　说到被萧衍反败为胜之时，萧眷使劲拍打御池里的水，将利君溅得全身湿透。

　　萧眷没听见回应，转身一看，利君穿着单薄的里衣蹲在台阶上，头上滴着水，脸旁的细碎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太阳穴上。

　　而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池子里帝王，红红的小嘴儿微嘟，委屈又不敢言。这样子让人怜爱至极。

　　萧眷哪里还有心思去讲那些兵蛮子？一手将利君拉下池子。

　　利君惊呼一声，便由着陛下去了。

　　二人在御池里胡闹半晌才起身擦干，换了寝衣回到内殿。

　　利君给萧眷通发，一下一下轻柔得不行。

　　陛下透过直径三尺的巨大铜镜看爱人，利君穿着雪白的寝衣，披着乌黑的长发，小脸儿十分白嫩，眼睛看着他的头发眨都不眨一眼，仿佛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这种被珍惜之感让萧眷大为受用。

　　头发刚通好，小黄门来报，司造局的嬷嬷来了。

　　萧眷有些疑惑。但见利君一喜，忙道：“快进来。”

　　司造局的管事嬷嬷带着几个宫婢，宫婢手上托着锦盘，上面是利君听他说要亲自登楼观战，便命人赶制的甲胄。

　　甲胄展开，由金银制作，上面缀着翡翠、朱玉，革带上缀着十三块镂空龙凤纹金镶玉牌饰。配的金冠上则缀着当时非常少见的孔雀毛。

　　萧眷双眼一亮，伸手拂过这套甲胄。

　　利君上前道：“陛下试试吧，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改。”

　　萧眷点头，张开双手，利君和其余四个小黄门忙伺候陛下更衣。

　　“我特地命人用金银制的，抵抗刀箭的能力虽不如玄甲，但胜在轻便。玄铁太重，陛下穿着不便。”

　　利君边说边解释，这套甲胄上身确实轻省，更重要的是金银的色泽明亮，映衬着翡翠朱玉十分好看。

　　当系上革带后，年轻的陛下显得英气勃勃，也显得富贵逼人。

　　这套金银甲胄制作得十分合身，萧眷重赏了司造局众人，也重赏的利君。

　　日后，萧眷听闻城外有鼓声时，就会身穿这副甲胄，披着金线团花红披风登上城门查看。

　　此时的萧眷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想着萧衍也会如张泰、萧耀明等人那般无用，围城十数日便会散去。

　　可惜，后几日的朝廷部众依旧是失败。

　　这日半夜，萧眷突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地坐起来。

　　利君忙下床拧了帕子给陛下擦拭。

　　萧眷抓住利君的手，颤抖道：“阿君，朕梦见，梦见建康城，破了。”

　　利君瞳孔一缩，身子抖了抖，勉强压下心悸之感，扯着嘴角笑道：“陛下，梦都是反的。”垂下的眼眸里一片担忧。

　　萧眷似乎被这句话给安慰到了，抱着利君重新入睡。

　　翌日辰时刚过，萧眷才用完早膳，穿上金银甲胄，便有小黄门哭哭啼啼跑进来，尖声道：“陛下，陛下，建康城，破了！”

　　正在为萧眷系红披风的利君手一顿。

　　这次不知为何萧眷没有发怒，只是沉声道：“传令下去，紧闭宫门，命左右金吾卫、左右千牛卫、羽林军给朕守好禁宫。”

　　秦沧、刘明等刀敕领着近卫把守在含凉殿门口。

　　萧眷想了想，叫过利君耳语几句，利君含泪点头，然后出了含凉殿。

　　萧眷自己则去了往太后宫中。

　　此时萧衍大军攻破建康城的消息还没传到太后这里来。

　　一身素服的徐太后跪在小佛堂的蒲团上认真掰着佛珠、敲着木鱼。

　　“行了，别敲了。”

　　萧眷上前拉住徐太后的手腕，木鱼声停下，周围诡异的安静。

　　“陛下这样成何体统？”徐太后皱着眉头抽出自己的手。

　　“体统？叛军都打到宫城了，还体统……”

　　“你说的可是真的？”徐太后惊呼。

　　“儿子什么时候骗过你？”萧眷无语，还是耐心道，“朕准备了马车，你和玉儿、皇后赶紧走。若是安全了，朕再去接你们回来。”

　　被黄门叫来的潘玉儿和杨皇后刚巧听到这句话。

　　潘玉儿双腿一软，杨皇后赶紧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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