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

　　“可刀敕黄门现在等闲不再出宫，我们总不能冲到宫里去刺杀吧？”庄逸叹气。

　　王谢二人对视一眼，谢叔业道：“我有办法。”

　　众人眼睛一亮，忙问是什么办法？

　　“需要一些朝廷大臣。”王峥叹气。

　　这下萧三郎没法接话，他父兄都在雍州呢。

　　庄逸和韦青等世家子也没法接这话，他们出来想干点事都是凭着一腔热血瞒着家里人呢。何况，万一事败，就要连累家人了。

　　书房中一阵沉默，就在这时，一人推开了书房的门，用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王峥和谢叔业没说话。

　　站在门口的这位大叔，穿着青色道袍，须发皆白，可面皮并不衰老，此时噙着笑，眼中无波无澜，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竟有种得道仙人之感。

　　萧三郎一拍脑袋：“你是谢十六叔！”

　　来人笑着点点头。他正是谢家排行十六的谢照。

　　他出卖了岳父，导致妻子从此对他身怀刀刃，不是杀他，而是他只要靠近她，她便刺向自己。为了儿女，她没有离开，却再不能信他。

　　他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妻子不会发现，可实际上……这是他人生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女儿不认他，儿子漠视他，同僚鄙视他，连家族中人都疏远他。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为了保住大齐基业而“失去”家人，但大齐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般清明延续，朝纲反而崩坏至此。

　　他并不想就那么去死，总要死得其所对不对？

　　“我可以帮你们联络大臣，邀约刀敕和黄门出宫，到时你们埋伏动手，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几个不能参与。”谢照看着儿子淡淡道。

　　“我们不参与是什么意思？”萧三郎不满。

　　谢照失笑：“就是最多躲在暗处，杀几个便好，不能直接露面。”

　　“嗯嗯，那行，我们答应你。”萧徵这下高兴了，见庄逸韦青等几人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可真怕谢照说出他们不能达成的要求。

　　他将目光移向谢叔业和王峥，就见谢叔业正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萧徵不知道陈达之事是谢照告密的，但此时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王峥叹口气：“你们商议，商议好了便通知我们几人便可，反正我们是必定参与。”

　　萧徵等几人目光坚定地点头，然后和他离开谢家。

　　好友鱼贯离开，关上了门，书房的光线暗了不少。

　　“你不需要这样。”谢叔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傻孩子，我承认那件事是我做错了，重新来过我肯定选你母亲、你妹妹和你。现在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么？”谢照的声音没有变化，眼中却积起了泪水，笑容却很坦然。

　　“不怕谢家被连累？”

　　听出儿子话中的讥讽，谢照的表情也有了一丝变化。

　　他转过身，迎着阳光，背对谢叔业，道：“这样的陛下，这样的国家还有什么意思？让我解脱吧。”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缥缈。

　　“好。”谢叔业强忍着眼泪，沉声道。

　　这日，圣驾才从紫金山回到禁宫，萧眷在午睡，雷虫儿轻手轻脚地从内殿出来，并关上门，站在殿外。

　　秦沧走过去悄声问：“雷大家，听刘明说你也收到了谢大人送来的帖子？”

　　雷虫儿点点头。

　　“你去么？”

　　“谢大人可是中书令，咱家当然要去。”

　　秦沧在袖中捏着烫金的帖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行，届时我等和雷大家一起前去。”

　　雷虫儿笑了笑：“秦侍卫放心，朝中大人偶尔请咱们喝酒很正常，只是结个善缘而已。”

　　秦沧见他这么说，想必以前经常被朝臣宴请，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换班后就陆续去了甜水巷清华楼。

　　由于国丧刚过，四月、六月又发生了屠杀百姓之事，清华楼没再大张旗鼓开门，而是改了白天承接酒席，不行丝竹歌舞之事，只是姑娘们陪酒。

　　中书令谢照和尚书右丞白徕已经叫了很大一桌菜在包间等候，秦沧、刘明等四个刀敕先到，几人开始寒暄，然后流光姑娘领着几位美貌姑娘进来陪酒。

　　穿着常服的雷虫儿和三个萧眷近臣一到，气氛到达顶峰。

　　谢照貌似玩笑道：“利君大家怎么没来？可是瞧不上老夫？”

　　雷虫儿笑着摇摇头：“谢大人白大人莫多心，陛下是一刻都离不得利大家的伺候，他来不了也让咱家给两位带话，多谢相邀，下次他做东，回请二位大人吃酒。”

　　谢白两人听后，连忙表示就是随便问问，接着开始吃菜喝酒。

　　推杯换盏之间，白徕大人黑黄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一手搂着姑娘，一手拉着秦沧笑着道：“秦大人，多的话我和谢大人也不说了，就是我前不久得罪了安顺侯，你瞧，现在潘贵妃的势头连杨皇后都压过去了。我这心里不安啊，要是以后有什么事，还请，请秦大人和各位大人帮我在陛下面前分说一二。来来来，喝酒喝酒……”

　　秦沧等人这时才放了心，原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安顺侯潘家因这潘玉儿得宠，最近确实得意猖狂，尤其是潘世子，找了很多好玩儿的乐子逗陛下，陛下宠幸他隐隐有胜过他们这几个老刀敕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危险。刀敕能上位全靠陛下宠幸，若陛下不再信任宠爱他们的话，就意味着失势。

　　难怪谢照和白徕来找他们，这些当官的脑子确实好使。

　　白徕得罪安顺侯的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不是什么大事，以此打压一下潘翡的气焰是双赢。

　　秦沧和刘明对视一眼，道：“白大人客气，今日你和谢大人相邀，是我等兄弟的荣幸，以后大家都是兄弟。是兄弟，必然相互帮助，来，喝！”

　　刘明等其余两个刀敕听秦沧如此说，当下也表示以后有事只管找他们，能帮的绝对帮。

　　说着姑娘们就给秦沧、刘明等人斟满酒，众人一起干杯。

　　谢照侧头对几个黄门说：“正是白大人说的那话，此外，几位大人难得出宫，我和白大人也略备薄礼，请各位大人笑纳。”

　　说着拍了拍手，谢照的小厮便使人抱了八个三尺长宽的盒子进来。

　　道袍白发的谢照笑着走过去，抬手打开盒子。

　　里面的金银珠宝差点闪了刀敕和黄门的眼，虽然他们在宫里见过不少好东西，但谢照这些，不仅质量好，数量还多。

　　看着刀敕黄门的眼睛都差点掉进盒子里，谢照垂下眼眸，笑着关上盒子。

　　这下子气氛更好，白大人又叫了几壶酒来。

　　隔壁房间。

　　“这厮已经喝了快半个时辰了，咱们何时行动？”萧三郎语气不善，很是烦躁。

　　要他说，直接冲进去砍死那些人最干脆。

　　“再等等，几个刀敕功夫很好，灌醉之后，我们优势更大。”谢叔业坐在桌子边，头也不回道。

　　这时，王峥悄悄从窗户翻进来。

　　“左千牛卫孙大人准备好了。”

　　谢叔业点点头。

　　左千牛卫掌管一部分禁军，谢照曾对孙大人有提携之恩。若是他们这边狙击刀敕失败，就要靠孙大人的了。

　　“过两刻钟便行动。再晚他们要回宫了。”

　　萧三郎点点头，出去和埋伏的兄弟们说。

　　这段时间，八个世家子弟，找了六七十个志愿者来参与诱杀刀敕和黄门。

　　酒酣耳热，四个黄门喝得双颊泛红，两个倒在桌子上，还有两个在说胡话。

　　刀敕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酒量稍微好点，直拉着姑娘亲嘴儿占便宜。

　　此时，包间大门和窗户被一群黑衣人一脚踢开，便举着武器向桌上八人砍去。

　　两个黄门还没反应过来，便身中数刀，血溅当场。姑娘们立刻尖叫着跑出去。

　　刀敕登时酒醒，抽刀厮杀起来。

　　捧着金银珠宝的八个小厮也抽出藏在盒子下面的匕首加入战局。

　　雷虫儿只会几招拳脚，其余时间都在东躲西藏，倒也竟让他躲了过去。

　　毕竟谢叔业王峥等人找来的志愿者基本都是热血公子哥和自己家里的小厮家丁，都算不上什么好手，这种事不敢找江湖客——本身在建康经历两次屠杀之后江湖客都不敢随便再往建康来，就怕被无辜杀害。也怕江湖客靠不住临阵告密。

　　而世家被陛下盯得死紧，哪敢养好手？否则崔家也不会把散在寺庙、道观、农家的齐家军交给阿桃，正是因为各家当家的郎君都被盯着呢。

　　除了萧三郎，其余几十个人竟然没在刀敕这边占到什么便宜。

　　屋子里到处是被砍的痕迹。

　　几个刀敕也受了伤，他们功夫不错，但毕竟喝了不少酒。见对方人多，自己不敌，便使个眼色，赶紧逃回宫。

　　四人带着雷虫儿夺门而逃，谢照立刻道：“赶紧去通知孙大人，控制禁军，绞杀刀敕！”

　　萧三郎点头率先追出去，没受伤的小厮家丁也跟了去。

　　谢叔业和王峥想跟着出去，却被谢照一把拉住：“叔业，你们忘了答应我的话么？此时到此为止，今日你们没有来过清华楼，赶紧走。”

　　“不行。”谢叔业一个一个掰开父亲的手指。

　　“你疯了么？你看他们，从小养尊处优的永安伯世子、光禄大夫家的郎君，靖远侯韦家郎君……他们都受了重伤，你就把他们留在这里？万一秦沧等人逃脱，等着他们的就是死！快将人送到医馆才是正道，且记住今日未曾来过。”

　　谢照的声音不大，但语气不容置喙。

　　白徕也赞成：“多你们两个不多，少你们两个也不少，可伤者更需要你们。谢大人说的没错，万一行动失败，不能再牵连更多的人。你们善后，我和谢大人继续走下去。”

　　说着两位年过半百的人携手走了出去。

　　庄逸抱着流血的腿，不住□□，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韦青的左手被削掉半个手掌，脸上冷汗直冒，痛得快晕死过去，其他三个世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均有受伤。更别说被砍死的小厮家丁，正横七竖八躺在屋子里。

　　王峥红着眼圈，拍拍谢叔业的肩：“两位叔叔说得对，我们没时间耽搁了，快！否则庄逸和韦青他们就要废了。”

　　说完两人带着受轻伤的郎君和小厮们，将牺牲的人抬走。

　　就在这时，清华楼的老鸨儿推门进来，对着后面的龟公招手道：“快，帮郎君把受伤的壮士送去医馆，分开送，别送在一处。将去世的人送去义庄。”

　　几个龟公就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做惯了粗活，力气大，很快就抬着人上了不起眼的马车往各个方向而去，

　　谢叔业和王峥闻言，站起来，从这老鸨深深一揖。

　　半老徐娘的老鸨儿娇笑道：“奴家虽然不知道什么国家社稷，但明白几位行的是义事。更何况，永安伯世子、韦郎君这些以前不经常来么？既然是常客，奴家帮一次又何妨？”

　　笑着笑着，老鸨的眼眶也红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三个黄门的尸身，其他义士身体和伤者全都弄走后，老鸨又道。

　　“不过奴家只能帮到这里，更多的，却是不能了。郎君保重，今日我们没有见过。”

　　谢叔业、王峥再次向她深深一揖，按住飙血的伤口匆匆下楼。

　　整个清华楼空空的，老鸨又来到陪刀敕等人喝酒的姑娘房间里，几个姑娘吓得不行，其他姑娘正在安慰她们。

　　老鸨收起笑，严肃道：“多的话我不说，若有人来问，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吧？”

　　众女含着眼泪纷纷点头。

　　刀敕无情，稍有伺候不好，便会被打杀，这半年来，清华楼已经有三个姐妹被刀敕羞辱杀死。死后还被脱得红身果体地扔到光天化地之下恶意调笑。

　　姑娘们是卖笑，可也有尊严。

　　萧三郎这边赶到宫门口，就看到秦沧拎着左千牛卫孙大人的人头。

　　禁军中早有刀敕的耳目和买通的关节，发现孙大人行为有异，又见秦沧等人狼狈而来，便用计斩杀了毫无防备的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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