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甜

　　只是这口气刚松下去就又被提起来，听钟太医说：“王妃和老臣到的时候，一个曹姓副将正在闹事，企图煽动军心。后来臣借着拿药的机会去石济城里打听，给殿下开方子的大夫一家人竟然连夜搬走。老臣问过左近邻居，说是那家人很急，一副怕被人追杀的样子。”

　　这件事是萧衍醒了之后吩咐他带着暗卫去查的。暗卫跟着线索很快便在石济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大夫的妻子、二女和老母亲。审问之下，才知是有人给了巨款给他们一家人，让那大夫被带去看病。

　　那大夫走之前跟妻子透露过：他若三日不回来，便连夜带着孩子们和母亲离开。

　　萧重喜面无表情：“那妇人可指认了？”

　　“并无，她没见到给钱的人，大夫为了保护她们的安全，也没有多透露一个字。”

　　曹副将因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污蔑将领已经被治罪关起来准备审问，守卫却一时疏忽让他自尽了，那大夫也已死，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钟太医悄声退出，偌大的宣和殿落针可闻。萧重喜挺直的背脊一下子弯了，他是真的非常失望，太子如此不顾大局，处理国是还能从国家、从大局着眼么？

　　萧衍和阿桃没想那么多，回到王府洗漱换了衣裳先进宫，出宫后便去了衡山公主府接绵绵。

　　萧怜又惊又喜，红着眼眶道：“二哥哥终于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是什么病症？可痊愈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你要好好养着啊……”

　　妹妹这一叠声问题一股脑儿地抛出来，当哥哥的也不慌，一个个问题回答得耐心细致，末了还说些谢叔业的近况，好让妹妹放心。

　　阿桃笑了笑，径直去看女儿。

　　快一岁的小绵绵又变了样子，穿着绛色连体衣裳，屁股处开了一个圆，方便孩子出恭。

　　鲜艳的颜色显得绵绵更白嫩，胳膊腿儿像藕节一样，跟糯米糍团似的，看不到明显分界。

　　阿桃这一去三个多月，绵绵显然已经不怎么认识她，大眼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姨姨。

　　她并不反感姨姨抱，还伸出小胖手抠姨姨衣裳上的绣花。阿桃心尖蓦地酸涩，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闭月和乳母也跟着哭。

　　“王妃不知道，那日小郡主醒来后找不到您，哭得好伤心，晚上都睡不安稳……”

　　闭月拉了一下乳母的袖子，抹了眼泪：“多亏公主殿下，亲自过来陪着小郡主睡的。”

　　阿桃听着前一句觉得很是愧疚，听到后一句，那股子酸涩使劲往外冒直冲鼻根。

　　兄妹俩谈完话过来，就见阿桃在逗绵绵，小家伙笑得咯咯咯的，十分好听。

　　萧怜上前去伸手：“绵绵，姑姑抱抱。”

　　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绵绵对姑姑很喜欢，张手就能抱到。

　　阿桃看着心中又酸又胀，既愧还怜。

　　萧怜见哥哥的眼睛都快黏在绵绵身上，便指着他道：“绵绵瞧，这是爹爹啊。要不要爹爹抱？”

　　萧衍这才看清楚了女儿的模样，怪不得父皇如此宠爱绵绵，因为绵绵长得很像他或者说很像孝昭仁皇后。

　　眼睛又圆又大，眼珠子跟个大葡萄一般，眼睫毛很长很浓密，眉骨比较高，还有点小鼻梁，鼻头也像尉迟氏那样十分精致小巧微翘。乌黑浓密的头发给扎了好几个冲天揪，娇俏天真。

　　萧衍伸出手，绵绵瞧了他几眼，好似害羞的侧过头，又看见阿桃在看她，她主动向阿桃伸了手——要抱抱。

　　“啧啧啧，真是生的谁谁疼啊，我还是疼我自己的儿子去吧，”萧怜撇撇嘴，“赶明儿我家谢叔业回来了，我自己生个小囡囡疼。”

　　这话说得阿桃和萧衍都笑起来。

　　未几，谢家的沁郎醒了，被乳娘抱着过来，丝毫没有起床气。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娃只想跟绵绵姐姐玩。

　　于是大的带小的在床上玩耍，三个大人就在一边吃点心说话一边看着孩子。

　　用过晚膳，一家人才回了魏王府。

　　大抵是血脉相连，绵绵虽然早就不认识萧衍这个爹爹，但还是让他抱了，还在他怀里睡着。

　　萧衍双手紧紧箍着女儿，连阿桃都不给，自己抱着一直看。

　　这是他的女儿啊，跟自己长得这么像，当初一个月的时候那么小，现在长漂亮了，手脚也十分有力，还会咿咿呀呀跟他讲话，稍有不称心便会哭闹，一旦满意后，眼泪和哭声就瞬间收起，笑得跟她娘一样甜，当真是小机灵鬼儿。

　　乳母抱走绵绵，夫妻俩躺在床上。

　　阿桃幽幽道：“我感觉我给自己生了一个情敌。”一路上萧衍就盯着女儿看，一眼都没给她，哼！

　　“哪有？我余光还是在看你的。”

　　呵呵呵，狡辩！谁稀罕余光？

　　阿桃卷起整床被子翻身朝向里。

　　萧衍身上一凉，轻叹，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连女儿的醋都要吃呢？

　　“等你有儿子了你就明白了。”阿桃嘀咕。

　　萧衍哦了一声：“原来是想要儿子啊，那好吧，生下来让我也吃吃醋……”说着掰着阿桃的肩膀，让她躺平，然后他覆了上去。

　　养了许久的人龙精虎猛，云收雨歇后阿桃实在是累得不行，困倦得睡了。

　　萧衍亲亲妻子的眉心，翘着嘴角，也闭上眼沉入梦乡。

　　-

　　绵绵的周岁宴依然没有办得很大，正是阿桃说的那个话，并不是真心祝福的人，他们便不请。

　　可即便如此，这日不请自来的人也很多。到底是郡主周岁，有贵客到哪怕是没有请柬，门房也不敢怠慢。好在方总管猜到会冒席，早就吩咐珍馐坊那边备有多的席面。

　　吉时已到，一身朱色衣裙的绵绵被放在一张铺着绛色红绸的大桌上，桌上放满了宝贝：胭脂水粉、金钗花钗、书籍文房、甚至还有崔二郎、崔三郎和崔良恭送回来的嵌百宝的玉匕首、玉制小弓箭、一匹翡翠小马……

　　阿桃收到礼物的时候眼角抽了抽，她自己爱武装不爱红妆，难道她的女儿就一定喜欢那些么？真是……

　　这时，方总管带着一个客人走进来，众人一惊，竟是身着常服的陛下。

　　园子里乌拉拉一群人忙跪下行礼。

　　“起，今日朕是来瞧瞧绵绵抓周的，不必多礼，都自在点。”萧重喜笑呵呵道。

　　话是这么说，可众人起身后，显然拘束了很多。

　　萧重喜也不管，径直取下腰间的一块儿田黄石放在抓周物件儿之中。

　　绵绵看了一眼东西，认出来的来人是皇祖父，便直接伸了手要抱抱。萧重喜大喜将绵绵抱在怀里亲了亲。

　　众人只有一个想法：看来这舞阳郡主果然受宠啊，陛下亲自来参加抓周礼不说，还用胡子扎她，就喜欢听她笑的声音。

　　太子妃荀氏脸上维持假笑，心中不禁起了一丝妒恨，不就是个丫头么？她的聪郎还是皇长孙呢，抓周的时候也没见公公这么高兴。

　　萧律则是假笑都要维持不下去了。父皇竟然亲自来参加一个丫头的抓周礼，这实在是太滑稽了，简直没有道理。哦，他这是要给二郎做面子吧，二郎这次生病受苦，他便更加怜惜了是不是？

　　萧重喜满心都在乖孙女身上，没注意太子夫妇的表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帝那儿，也没谁看到太子殿下一脸阴鸷。

　　怕耽误吉时，萧重喜逗了一会儿就放下孙女道：“绵绵看，喜欢什么拿什么，都是你的。”

　　绵绵一听咯咯咯笑起来，露出上下四瓣细米乳牙，十分可爱。

　　胭脂水粉和钗环啥的她就扫了一眼——平日里娘和四个姨姨都戴这些呢，不好玩。

　　伸手拿了一本书，下一刻便是往嘴里放，大人们赶紧道：“不能吃不能吃……”

　　绵绵便笑嘻嘻地将书停在嘴边，丢了，然后扭着胖身子爬到更远的地方去。

　　阿桃和萧衍对视一眼：你瞧，你女儿最喜欢这样逗人，早就过了放东西在嘴里的时间，但是偏生喜欢做出这样的动作，看人替她着急的模样。

　　萧衍挤了挤眼睛：我女儿聪慧，打小就知道操控人心，长大后不必担心她被哪个臭小子骗。

　　阿桃：……

　　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宝石，绵绵拿起来看了看，摸了摸便不喜欢了。

　　又寻到一件好看的，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摸，这东西竟然发出了声响。小孩子对声音敏感，很快被崔六郎送的这一张缩小版的蕉叶琴给吸引了。

　　这琴只有正常的三成大小，通体髹着朱漆，装饰着流苏，琴身侧面还绘了字画，很是古雅，拨动琴弦能发声，但声调是不准的。

　　这是崔六郎和未来的媳妇儿陈女郎亲手给绵绵做的玩具。

　　绵绵抱着小琴一阵乱弹乱拍，宾客们觉得魔音灌耳，只有陛下、魏王和王妃宠溺地看着她笑，他们哪里敢表现嫌弃，只能跟着笑，还有甚者直夸郡主聪慧，周岁就能弹琴，长大后定然是才女云云。

　　大概是发现自己弹得难听，绵绵很快丢了琴，大眼睛转啊转，挑了一个不起眼儿的东西——一枚印章，正是萧重喜来了之后放上去的。

　　绵绵的小手刚好将它握住，黄色的印章，略微透明，闪耀着珍珠光泽，上面雕刻了一只鸾鸟。她摊开另一只小手，发现掌心有红色的印泥，抬手就往嘴里放，众人再一次：“不能吃不能吃……”

　　也许是又逗了众人一把，小女郎笑得十分开心，抓着这印章就没再放手。

　　萧重喜自然高兴自己的礼物被选中，又抱着绵绵逗了一会儿才带着雷虫儿回宫去。

　　陛下一走，太子夫妇也待不下去，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他们一走，宾客们便自在多了，纷纷夸赞郡主聪慧。等到入席，贵妇人们又开始议论起建康近来发生的稀奇事。

　　“诶，你们知道元家出事了么？”

　　“哪个元家？”

　　“还能有哪个元家？就是前右仆射、现御史大夫元辉大人家啊。”

　　是有关那为救钟离城百姓委身于北陈人后回建康被封为云阳县主的元家长女么？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众位夫人催促着那号称“建康百事通”的夫人。

　　百事通夫人笑道：“她封了县主之后想回元家，但元家人一直不去接她回来。”

　　“哎哟，这就是元大人的不是了，当初还说女儿暴毙了呢，这不就明摆着不要这个女儿了么？一家子真是……”冷血啊。这话不好说，这位贵夫人便住了口。

　　但在座的有谁不明白呢？这还是为了城池百姓而献身，若真是疼爱女儿，完全可以说是嫁在那边了，非要说暴毙而亡，这不就是觉得元若棋丢人，不想再认她归宗嘛。估计元若棋要不是遇到魏王和王妃，怕是回不了建康的。

　　“不过这元女郎倒也没有一直硬气，过年的时候自己回去了。一开始还好，前两日便听见元家大吵了起来。”百事通夫人轻叹，“我们家和元家是经年的邻居，隔墙的距离，两家仆人又是多年交好。你们猜猜我们府里的丫鬟听到了什么？”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其他人自然要催，百事通享受了一番众星捧月后，继续道：“原来那元女郎委身于北陈人根本不是自愿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阿桃事后听丫鬟学了来，轻叹，她就知道，元若棋所谓的报仇，只是想让她父亲低头认错而已。

　　-

　　元府中。

　　元辉暴跳如雷：“元若棋，你就这么恨我么？恨元家么？别忘了你身上还流着元家的血，搞垮元家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元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孝不顺的女儿？”

　　“是啊，我就是不孝不顺，毕竟我身上可是流着你不慈不爱的血呢。”元若棋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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