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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雨大势急。
天将倾而地难支,天地阴沉得没有一丝光芒,瓢泼大雨径直坠落地面,从天而降的雨水浓密沉重,仿佛天河倾泻。
大雨连续下了一天一夜,辽河的水势猛涨,撞击山谷,沉重水声激荡在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被彻底淹没。
然而此时,还未到五六雨季,本不该有这般水茫茫的雨势。
这雨势已然已是天地异象。
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但见一条蜿蜒白光,沿着一片峭壁危崖,下面则是一条宽三丈有余的无底涧壑。
这片地域生活的猎人称其为死人沟,山势陡峭,地势险要,故少有人往。
雨势湍急,因而看不出涧的深浅,只听见狂风呜呜咆哮声淹没进浩然雨声。
白光一直绵延在一处羊肠小道尽头,尽头豁然开朗,原本夹在树木丛林内的奇峰被震裂,剩下一道胆战心惊的裂隙。
余下少部分未湮灭的碎石,静静横在山巅。
这里不剩一物,充斥着一股让人发疯的绝望寂静,与世隔绝般,分明三步外就是磅礴大雨,雨声却无法穿透过来,并不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却仿佛像地面的碎末一样吞噬消失了。
此刻,这处角落生生与世撕裂,如没有意外,将会继续塌陷,沉寂。
一切都是源于地坑中的人。
他是唯一存活在这处的活物,虽说活着,看不出活着的迹象。
此人垂头看不清面目,寂静无声。
当走到近前观看,也许来者会沉默,会恐惧。
这个垂着头颅的人,部分躯体似乎损毁了,消失了,整齐的切口处,肉和骨头清晰可见,却滴血未流。
不仅如此,以此人为中心,一股旁若无人的危险涟漪在扩散。每五息,地表浮现若有生命的灵光沿凝沉的阵纹流转。
坑中人静静垂坐,一把剑落在三尺外,犹如石像,死气沉沉,甚至连空气都凝滞。
铭印在大地的阵法质感凝沉,若有阵法宗师在此,约莫能瞧出些许端倪。此阵是集大家者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阵的主人势要炼化阵中人。
阵法相生之力压制阵中之人残存的力量。
地面散发着微微潮湿的气息,阵中犹如一个奇热无比的烘炉。
这是一幅诡异的画面,在倾盆大雨中,一处天地不受制约,静谧的夜幕死一般肃穆沉寂。
最中间的人,似涸辙之鲋,几乎快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分明的泾渭处出现一个小小身影。
这出乎意料的身影,最初感受到来自大阵的威胁,似有犹豫,不敢轻易闯入这片干燥的区域。只是围着阵边打转,哀鸣,垂头丧气。
但大雨没有减缓迹象,本就是为了活命闯入的闯入者,终于不得不冒险。
这又是看不出面容的生物,乱发又粗又硬,包浆厚重。体型似人型,却又四肢着地,后腿半弯,勉强从泥巴发丝间透出警惕的眸光。
那不是人的眼神,更似野兽。
因大雨寒湿,它的双手后腿尽是泥泞,腿肚子一个劲抖动,膝盖软软贴在地上,眼睛却明亮异常。
它本能感知到前方死亡的威胁,小心翼翼,右后腿贴服在地面,胸腹贴地,全身发抖,向中心处展现自己薄弱,讨好和无力对抗的意愿。
这种臣服在狼群里很常见,甚至有母狼会将自己刚生下的崽子叼到狼王跟前,如果狼王不喜欢,便亲口咬死以示忠诚。
刚生下还冒着热气的狼崽,就会悄无声息被狼群分食。
但大雨太大了,如果一直待在雨中,它活不了太久。
所以它低眉顺眼,努力展现谄媚的一面,轻轻抬起一只脚,再小心侧伏着,非常小心地将一只手触进干燥的另一地面。
它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惊扰到阵中之人,更强大的存在,但它听力早就在狩猎中锻炼得灵敏了。
就连它也能清楚分辨,自己每一步踏在地面的响动。
那最恐惧的源头又如何不闻?
水渍流淌进地面,恐惧就从手足底蔓延渗透,小兽颤颤巍巍,匍匐着滚进了地盘。
慢慢地,它发现从手足挥散的不只是惧意,而是水汽。那些足以要了它命的雨水,在踏入这部分干燥土地时就开始蒸腾。
氤氲的水气眨眼就干得通透,裹头盖脸的小兽狐疑地嗅了嗅,透出一股子茫然。
它巴望远处那个毫无反应的“狼王”,对方一动不动。
身后雨声倒是轰隆隆的,轰然间一个猛烈炸雷,炸亮了天幕,劈碎沉夜。
它顿时咕噜噜弓背,冲着雨幕低嗥。
不管发出声音还是不发出声音,似乎都无伤大雅。
这地方极为恐怖,又极为温暖,身心疲惫的小兽昏昏欲睡,困顿地缩在距离最远的地方。它不敢上前,隐约凭着直觉,觉得距离中心太近不是好事。
尽管小兽很是戒备,但倦意飘然而至,很快便睡着了。
又过了两三日,再是七八日。
这期间,大雨一直没有停下的势头,山谷后方已经不是河流,而是大洪,山洪巨浪冲破了石堤,唯这小小山谷巍然不动。
无数生灵淹死了,休浦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个过程中,不时有其他动物靠近这片诡异的大阵,包括更为强大的野兽,小兽蜷缩在角落,激灵灵打着寒颤。
但这些庞大的野兽都只是远远观望,一头巨大的狮虎兽凶恶驻足许久,不甘吼叫了一阵,小兽瑟瑟发抖,呜呜咽咽地发出求饶声,但没被对方放进眼中,这头狮虎兽过了许久才重新走入了雨幕深处。
它们似乎忌惮着什么,小兽想不明白。
尽管它依旧敬畏那个不知死活的王,但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它觉得还是外面那些莫名其妙的巨兽来得更可怕些。
最初它趁着雨幕,出去翻回一些冲垮的竹笋。
慢慢地,它叼回了一些淹死的小动物;当然,为了讨好这个地盘真正的主人,它将那些大的猎物都远远留给对方,自己只食一小部分。
这场大雨下了足足一月,辽河早已大乱,洪水撕开了一张大口,潮湿的风似乎挤得出水。
小兽叼回一只刚死不久的玄鸟,但它其实已经饱腹,双手借着利爪向下刨坑,将还未腐烂的猎物埋进了土坑里。
它哼哧哼哧挖着土,没有注意到一道模糊的古老图纹,当未死去多时的玄鸟落入坑中,那部分图纹短暂闪烁了一下,暗淡少许。
小兽不明白,它明明叼回了很多备用食物,可一旦埋进土里,就再也挖不出来了,仿佛脚下的土也饿了,有了生命。
事情发生得很离奇,尽管没有饿着肚子,小兽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若阵的主人知晓,怕是会怒到呕出血来,推想出种种可能,怎会料到一只蝼蚁都算不上的幼崽,堂而皇之把死鸟死老鼠埋进法阵地下。
小兽对此一无所知,它是一只勤快的小兽,凭本能保存食物。
消失的食物越多,它便捡回更多淹死的肉,挖土挖得更深。
不久,腐烂的肉污秽不堪,阵的外层围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
某一瞬间,那毫无动静的阵中之人,似乎手指轻弹。
似有感应的小兽抬头望了一眼,一无所获。
也是运气所至,一来这个阵法不属于符阵、器阵,灵阵本身弱于防御,除非意图破坏阵眼,则不会主动杀戮。
二来,这灵阵是专门针对阵中人的杀阵,共三百二十局,天辰地支,应用天时、地利、人和周转,主六壬课式,属水,舍阴取阳,于是影响天地印象,阵法精炼,行自我推演。
坏就坏在,小兽恰好在死、灭两门范围外活动,又是凡胎□□,对法阵本身毫无意识,连天骤雨更是影响了法阵的环境,于是整个过程,法阵本身的防护就与死了一般无异。
这点死气,根本不够看的,能发挥怎的作用?
乾、巽、兑、坎、离、艮、震、坤。
古老太极图浮现,阴阳鱼永恒流转,天为局,地为盘,环环相扣,相辅相成,那些许死气很快蒸散。
大阵轻易掩盖了小兽造成的些许异常。
阵阵灵气略过,那些许腐坏气息顿时无影无踪。
这些,小兽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就连阵法本身,对此也不甚在意。
它真是太快乐了,这里没有天敌,没有性命之忧,不必担心外面潮湿的大雨,反而可以趁机捡回来一些淹死的食物。
某日,小兽在一处湿滑的山脊处找到了一株发光的草,草在雨中缥缈,身形虚幻,好似透明。
它立刻被吸引了,叼着这草回到阵内。
这灿灿奇妙的草竟然化作一道奇异的光,消失在阵中之人跟前。
小兽很委屈,但阵中之人不可能搭理。
再过几日,阵中人的剑出现了异象。
落在身侧的剑,如一泓秋水,平平无奇。
这把剑似乎历经无数岁月,当法阵终于出现刹那疏忽,似有灵智般,苍凉古老的剑鸣响彻九天十地。
如梦似幻的剑势冲破了大阵束缚,给人以天地枯寂感。
模糊的神念澎湃而出,一位位淌下血泪的仙祗们浮现,似乎听得见他们的怨恨与不甘的低吟,小兽霎时头皮发麻,弓身发出低低惨嗥。
在惊惧中,大地开始震颤,大阵似在悲鸣,又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山崩地裂,山谷也一同发出牙酸的倒塌巨响。
山谷根本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力量,巨大的裂缝纷纷解析,石块坠落,小兽藏身的大树也在撕扯中落入了撕开的一条深黑裂口。
站立不稳的小兽,摇摇晃晃将随着大树一同摔进那条深渊。
它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制力,但求生欲本能地让它伸展四肢去够最近的石头。
这让它看起来更像人。
远处群兽嘶吼和悲鸣此起彼伏,相较于之前永无止息的大雨,山谷重新陷入了慌乱与疯狂,死亡降临得如此突然,这片天地似要坍塌了。
巨兽们踩踏出血路,拼命逃离此处,先前小兽所见的那头狮虎兽,被一头身形更庞大的巨兽撞出悬崖,落入滚滚江河中,只余绝望长啸。
而距离阵法最近的小兽更无法幸免。
它还未瞧清楚法阵内发生的一切,甚至不清楚发生的前因后果,靠近阵法的余波它根本无法承受。
在骨头咯吱咯吱挤碎当口,坠落的巨石足够让它粉碎无数次。
天地光线昏暗,小兽惊慌失措,尽全力越向斜前巨石。
无数石块倒影在小兽瞳孔中,与碎裂的巨石一齐坠落。
直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它终于领悟。
天地已溢满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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