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

　　伙食应该是一块儿买的，为了照顾那边受伤的人，菜色瞧上去普遍清淡，肉只有一点，还是加在豆腐里的。

　　温子昭不是挑食的人，也荤素不忌，反正能填饱肚子就成，至于梁知祁——她看去的时候，他早已经吃上了。

　　一起吃过几次饭，他的吃相不是狼吞虎咽，但也绝不算慢条斯理，温子昭找不出比较好的词来形容，因为和异性一起吃饭的次数实在寥寥。

　　而现在再想起来，她好像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口味的菜，在一起的那两个月，除了搞明白他对甲壳类的海鲜过敏外，其它基本算是一无所知。

　　“没搬出去住？”

　　刚夹了一筷子菜，温子昭闻言：“什么？”

　　梁知祁看出她在走神，等了会儿：“还和你舅舅住一起？”

　　温子昭这下听懂了。

　　虽然想过他应该听见自己打电话的内容了，但没料到他会主动说起，更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印象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过多询问对方的事，如同她对他的不了解一样，他大概也对她的事知之甚少。

　　唯一一次生活轨迹的相撞，大概就是某天他们刚刚才到约好的地方碰面，向国安的电话就打来找她了。

　　那时她对他没有避讳，当着面就直接接起，老旧的手机挡不住那头的声音，她不知道他听见多少，也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她无计可施只能松口，回家帮忙看顾年龄尚幼的小睿。

　　如今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大概谁也想不到，相同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没有，我已经搬出去了。”她说道。

　　梁知祁对这个回答倒没多大意外，料想之中般点点头。又吃了几口饭，安静之时，冷不丁又问：“他的牌瘾还没下去？”

　　温子昭一怔，面上闪过刹那的诧异。

　　梁知祁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挑眉轻笑，不客气地揭穿：“一起生活那么久，你难道想说从来没有发现？”

　　当初那通电话，隔了这么久，要没有今天场景再现，他倒还真想不起来。

　　房门是紧闭着的，他敲了好几下，没见人来，却听见里头有细微的说话声。本来无意多听，打开门只是想告诉她一会儿下楼吃饭，不过没想到就连推门那样的动静，她都像完全没感觉一样。

　　太阳落了，屋里的光线不亮，她也没开灯，就那样站在桌角旁边，清瘦的身形，低垂的眉眼，话语间皆是妥协，只那么一瞬，记忆像突然发了芽的树苗，忽地从他胸膛破土而出。

　　他记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他们之间似乎也是这样的距离，不近不远，他没有太多关注她，只记得她接起了电话，称呼那边的人为“舅舅”，而三两句话后气氛忽然安静，于是那边纷杂的声音便轻而易举地传了过来。

　　他当然听得出来，那是娱乐场所独有的热闹。

　　他的辨析不费吹灰之力，但电话挂断后，他并没有主动说起，后来是她说要回家，他没有意见，那次也就那样散了。

　　之后他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时间久了，自然忘了，直到今天再想起，没有细节，却多了些许其它的发现。

　　“你早知道了，但还要装聋作哑。”

　　梁知祁看着她：“为什么？是觉得无所谓，还是想给自己留下个合适的理由？”

　　心里仿佛有石头重重落下，那些被迷雾遮挡住的东西豁然显现。也许确实是早该知道的事，但这么久以来，都被她刻意地忘却和躲避了。

　　直到他出现，直到他戳穿，她才不得不承认。

　　“他的牌瘾……已经好很多了。”

　　她虽这么说着，可声音不大，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又像只鸵鸟一样。

　　梁知祁放下筷子。

　　“所以呢，这和你替他照顾人有必要的联系？”他淡淡地说，声音里没什么感情，“他可以有他的牌局，你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这是你乐意的？还是你觉得，这是回报恩情的好方法？”

　　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却那么尖锐地刺中了温子昭的内心。她的背脊狠狠一僵，抿紧了唇说不出话来。

　　而梁知祁没再追问。

　　一瞬的松弛散开了紧绷着的网，两人之间静了许久。

　　直到脖子渐感酸痛，桌上的碗筷才重新动起，他也出声：

　　“报恩不是枷锁，困扰自己，不值得。”

　　——————

　　吃完饭温子昭就回了二楼的房间，客厅里梁知祁没走，开了电视在看。

　　她给小睿打过去了电话，他很快接起，说是刚刚吃完她点过去的牛肉拉面，肚子很饱，准备再过一会儿睡觉。

　　温子昭便没有挂断电话，就那么坐在书桌旁陪他聊天。

　　向泽睿很久没有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了，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兴奋，前段时间他刚刚结束了期中考试，成绩很好，正一科一科地向她报备。

　　温子昭安静地听，时不时说上两句，小小的空间似乎又缩紧了，只剩下他们一言一语的交流。

　　说完成绩，向泽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上次那些人是谁啊？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温子昭不想对他多讲这些事情，简短地回答之后就转开话题，“小睿呢？那天晚上有没有饿肚子？”

　　向泽睿回答地很快：“没有！我一回家，妈妈就很快也回来了！她给我煮东西吃了，所以我一点都没有饿着。”

　　舅舅电话里舅妈对她的指责还言犹在耳，温子昭听了小睿的话，轻轻笑起，眼眶却有点泛酸。

　　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小睿虽不困，但时间到点了，温子昭没让他继续，哄了两句就叫他上床睡觉了。

　　电话结束，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周围空空一片，只有他们两座宅子，从窗户往下看去，一切都黑沉寂静。

　　时间不算太晚，但着实没什么事做，温子昭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竟迷迷糊糊出现点困意，但她没有睡熟，还有心思调侃这椅子着实有点魔力，每次一坐下都很想睡觉。

　　敲门声适时出现，这回温子昭听见了。她睁开半闭着的眼，意识到这宅子里只有她和梁知祁，便没有耽误，赶忙过去开门。

　　大概是刚刚趴着的缘故，她的头发还有点乱，半边脸颊被压得微微泛起粉色，眼尾处还有衣服映过的痕迹。

　　梁知祁问：“在睡觉？”

　　温子昭摇头：“没有，就趴了一会儿。”

　　大概是这个“趴”字真实又生动，引得梁知祁淡淡发笑：“这么闲？”

　　是挺闲的……

　　温子昭没说话，当做默认。

　　梁知祁动作简单，举起一袋东西，扬眉示意。

　　温子昭视线下移，看清里面是什么之后，微微一愣。

　　“要不要？”他问。

　　“……要。”温子昭回神接过。

　　铅笔、橡皮、削笔刀……一袋子的绘画用具，还有两本显然是崭新的素描本。

　　“明天我不在这，吃的东西阿天会送来。想看电视就去楼下，不想看电视，就随便你做什么打发时间。”

　　他说随便，可早已经为她买来了画画的工具，温子昭提着袋子，心里泛过暖意，倏地抬头看他，双眼清亮：“好。”

　　梁知祁回视着她，唇边的笑意不减，问起：“还画画么？”

　　“嗯。”

　　他记得她是喜欢画画的。

　　在一起时那段时间，没走太远，有时找她一起去店里坐会儿，她就会带上画本和文具，他闷头大睡，她就安静画画，画树、画花、画建筑，他看过几次，可偏偏都不见她画人。

　　那时他不感兴趣，现在却忽然想问：“有画人了？”

　　温子昭一怔，下意识捏紧了袋子。

　　原来那些她以为他没有发现的事情，他竟是早早察觉了的。

　　她不说话，某种程度上便已经透露了答案，梁知祁一言不发，倚靠在门边瞧着她。

　　温子昭被看得不行了，终于回答：“嗯，画过。”

　　梁知祁意料之中地眯了眯眼，竟追问：“画了谁？”

　　她闻言视线停留，想起曾经深夜里，自己在画本上细心勾勒过的笔笔轮廓，熟悉却遥远，一时有些思绪恍惚。

　　沉默渐渐弥漫，楼下没关的电视声传了上来，代替他们成为了屋中唯一的声源。

　　梁知祁站直了身。

　　像是刚刚的问题不存在般，他掉头往外，语气平淡：“休息吧。”

　　他说得快，走得也快，二楼眨眼间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温子昭静静站着看他离开。走廊空荡荡的，手中的东西也似乎变重了。但她却没松手，反而紧紧拿着，片刻之后，朝怀中贴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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