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

　　货车开了很久。

　　梁知祁手机的电筒一直亮着，算是黑暗的车厢里唯一的光源，但仅剩的电量无法维持太久，很快就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耗殆尽。

　　周围暗了下去。

　　两个人在漆黑的环境里各自坐着，看不见外面，唯一的感觉，便只有车子的行进和停顿。

　　没有睡意，也不想闭上眼睛，就这么睁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响亮的鸣笛。

　　哪怕隔着车厢，也觉得清晰无比。

　　而鸣笛声落之后，货车也慢慢停下了。

　　如一列不停行驶的火车，在突然停站之后总会引来注目。温子昭动了动因为维持太久姿势而僵直的腿，转头朝向厢门。

　　手柄拉起，沉钝的闷声过后，厢门很快打开，稀薄的月光随之倾泻进来。

　　“啊！”

　　两人没躲，车厢外的司机看进来时便不免吓到，他瞪圆了眼望着他们，诧异道：“你……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车里？”

　　梁知祁没有理人，拨开货物直接从车里跳下，那司机仍还有点惊恐，连忙皱着眉头退避几步。

　　温子昭也跟着从车里下来。

　　因为腿麻的缘故，她的动作不算太灵敏，梁知祁侧身站着，没有看她，但也没有先走。

　　“你们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车里？”

　　见他们似是要走，那司机犹豫了会儿，还是出声阻拦：“先把事情说清楚。”

　　梁知祁回身。

　　“说什么？”他看着司机，唇边扬起点弧度，“怎么？想要钱吗？”

　　那司机一噎，有片刻的错愕。

　　“谈钱奉陪。至于其他的，你最好还是闭嘴。”

　　大概是没见过坐“顺风车”还敢这么嚣张的人，司机顿时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张着下巴愣愣地看着他们。

　　温子昭眼见司机的表情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青，最后还是上前扯了扯梁知祁：“走吧。”

　　梁知祁垂眼扫她。

　　温子昭被他看得头皮一麻，顶着压力解释：“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说是人生地不熟，但他们并没有被带去什么偏僻地段。只不过是因为时间晚了，所以路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行人罢了。

　　梁知祁到底是没和那个司机多纠缠。

　　货车没有开出太远，还是在卓城之内的范围，但公交已经收车，客运车站也暂时找不到方向，空空荡荡的街头不见一辆出租。

　　梁知祁从兜里摸出烟盒，边打开边说道：“叫辆车来。”

　　温子昭抿唇：“……我手机刚刚掉了。”

　　“……”

　　梁知祁拿烟的动作一顿。

　　侧首看来，他有点好笑，但又没说什么，最后转回头去。

　　他叼起烟。

　　“那就找地方住。”

　　附近的旅店很多，但很能让他们住的少之又少。

　　两个人都没带证件，想住正规的地是绝对没戏的，天又黑了，遇不见人问路，只能自行走街串巷，好在力气没有白费，找了半天，总算在个旮旯角落看到一间敞着门的小旅店。

　　前头空间不大，摆着张长桌，搭着个小电视，还亮着，放了部外国电影，一个胖女人端着碗泡面，正哧溜哧溜地在吃。

　　见到有人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住店？”

　　梁知祁没有应声。

　　那女人倒像是司空见惯，笑了笑，也没再问，从抽屉里拿出本子和笔，推到温子昭面前：“写名字吧。”

　　温子昭拿起笔。

　　那女人又把手伸进了抽屉，一阵翻找之后摸出钥匙，扔到桌上：“二楼左拐第一间。”

　　温子昭恰好写完名字，刚想把笔递给梁知祁，见她只拿出一把钥匙，不免愣神，还没反应过来，本子就被那女人收了回去。

　　“写你一人名字就完事了。”

　　说完之后，她看也没看，直接合上本子重新扔回了抽屉。

　　温子昭看着那把孤零零的钥匙：“……”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那女人端起泡面后，不免多瞧了温子昭一眼，饶有兴趣：“你俩要住两间不成？”

　　温子昭语塞。

　　然后她听见梁知祁在她身后哼笑一声，长手一伸就拿过了钥匙。

　　顺便扔下了几张纸币：“就一间。没那么多闲钱。”

　　温子昭自己是没有带钱的。

　　她的手机丢了，等同于现在是身无分文，掏不出钱，就代表没有反驳的权利。住哪里、去哪里，这些都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屋子不大，十来平米的样子，摆着张单人床，一边靠着墙，一边放着个小桌柜。迈不开几步，另一侧的洗浴间隔着玻璃，里头糊了张贴膜，勉强可以遮挡视线。

　　灯不怎么亮，但还算有照明的功能。梁知祁打开之后，又在屋内寻找其它的电源插座。

　　小桌柜旁边有一个，两孔的，嵌在墙上。

　　梁知祁走过去，把刚刚从胖女人那儿要来的充电器插了进去。

　　另一头连着他的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正在充电。

　　之后他抬起眼：“要洗澡么？”

　　“……”温子昭正放下手袋，闻言迟疑地看了眼洗浴间，“现在吗？”

　　“不然？”

　　温子昭咬唇：“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怎么洗？”

　　她说的隐晦，也有点尴尬，但不妨碍梁知祁听懂。

　　“出了这里直走五十米，有一家挂着红色牌子的店。”

　　温子昭没有印象他说的是哪家店，但记得那条路是刚刚他们走来时经过的。

　　梁知祁瞅着她，淡声提醒：“那儿有卖。”

　　温子昭轻咳一声：“那我先去买吧。”

　　梁知祁没答应，先她一步走向门边：“你洗你的。”

　　温子昭怔住。

　　按他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去买吗？

　　温子昭连忙脱口而出拦住他：“那个……我可以自己去的。”

　　已经出了门外，梁知祁又回身。

　　“你去？”他反问，“买得准我的吗？”

　　温子昭更加尴尬。

　　她匆匆地移开眼，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话来反驳。

　　梁知祁直接反手关上了门，丢下一句：“别浪费时间。”

　　脸还热着，温子昭站在床边。屋内恢复安静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她买不准他的，那他就能买得准她的了吗？

　　手臂有伤，温子昭尽量避开伤口，洗得快些。五十米的路程，梁知祁很快回来，她还没有结束，但下意识地停了动作，隔着白蒙蒙的雾气，见他搁下东西，敲过玻璃示意后，又重新出了屋子。

　　温子昭很快收尾，把他买回的衣物拿了进来，匆匆擦拭换上后，就跑去打开了门。

　　梁知祁就站在外面。

　　“我好了。”温子昭让开一些，“你也去洗吧。”

　　梁知祁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快，盯着她还在滴水的头发，顿了片刻，才点头进屋。

　　他把黑色的外套脱下，里头是件同色的短袖，温子昭垂头拧着发尾，看见他把打火机、烟盒和零散的纸币扔到了小桌柜上后进了洗浴间。

　　梁知祁洗得很快，大概只有五六分钟。

　　糊了纸的玻璃边缘重新被白雾浸染，一打开，热气就冲进了不大的屋子。

　　他还是穿的黑色的上衣和裤子，擦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

　　走出来，见温子昭还坐在床尾：“不睡觉？”

　　“……睡。”答过后，她又补充一句，“头发干了就睡。”

　　没有吹风机，她头发虽不长，但想干还需要点时间，现在暂时睡不了觉。

　　梁知祁倒也没有要睡的意思，就着一旁的小凳子坐下，看了眼手机的充电情况，没有电话，但显示有几个短信，他没打开，就那么又丢回小桌柜上，闭了眼睛不再做声。

　　屋中很安静，旅店外也悄无人声，快凌晨了，温子昭隐隐感觉身体里有睡意在苏醒。

　　她换下的衣服都已经叠好放在了洗浴间外的置物架上，这里没有清洗的条件，自然只能等明天回了良水再做打算。

　　梁知祁的衣物早已脱下，当时温子昭没太注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并没把外套和短袖也放在置物架上，而是随意地揉成一团丢在了角落里。

　　衣服是纯黑的，正常瞧一眼基本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如果不移开视线久盯着看，难免会发现些许异样。

　　被折了压住的袖子上方，似乎晕开了一圈更深的颜色，不算起眼，但因为工作的缘故，温子昭对色彩还是保持有敏感度。

　　那不像是原先就在衣服上的，更像是后来染上的。

　　而能在黑衣服染出更深颜色的……

　　温子昭一愣，看向梁知祁。

　　他坐在小桌柜旁边的凳子上，闭眼仰靠在墙，双腿长长放着。

　　温子昭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了他环抱胸前的双臂上。

　　她这才忽然想起，在货车上时，他似乎也是这样靠着车厢，借由货物挡住了半边身体。

　　意识到这一点后，猜测就已经呼之欲出。

　　“……梁知祁。”

　　她试探性地叫。

　　他没有应。

　　温子昭大了点声：“梁知祁。”

　　这回他应了，半睁开眼，语气很淡：“什么事？”

　　他姿态很懒，既像是不想搭理般的漫不经心，却也像病了之后的无力从心。

　　温子昭辨认不清。

　　所以她只能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梁知祁再次闭上眼，回答地很快：“一点。”

　　他没有否认，相反还承认地风轻云淡。

　　可会在衣服上渗出那么大一块血迹的伤，又怎么可能是小伤呢？

　　他不理人，温子昭便有点坐不住，从床尾挪到靠近他的那一侧，她复又出声：“梁知祁……”

　　仍旧没有动静。

　　温子昭无奈：“就算只有一点，也还是处理下吧。”况且他刚刚洗过澡，不知道是不是碰了水。

　　梁知祁一直不说话，温子昭就这么等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没辙，起身往他那儿走近了些，停下，但还没等伸出手，便见他陡然睁开了眼。

　　漆黑的，深邃的。

　　看着她，没有半点所谓的病态。

　　“在这处理？”他好笑地问。

　　破旧的旅店，昏暗的灯光，连最基本的条件都凑不齐。

　　温子昭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斟酌着说道：“大概可以的，还是试试吧。”

　　梁知祁侧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垂头挑眉，出乎意料的轻易妥协。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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