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

作者: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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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高定情天】+实体书番外三则


      50【风高定情天】

      许敏正和宁非为了着装问题拉扯着,外面隐约传入喧哗吵闹的声音。不多会儿,一个头戴鹅毛饰物的小喽啰兴高采烈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报——攻山了,他们攻山了!”
      宁非大喜道:“太好了!”立时丢开凤冠霞帔,大步走出山洞,留下一干女子面面相觑。

      山上天亮得比山下早得两刻,出到洞口方发觉外面天色渐明,透蓝色从东边蔓延开来。一干守洞喽啰想要把她堵回去,被宁非杀气腾腾地两眼一瞪:“你们敢把我怎么样!”之前她那是客气,那一干喽啰们别看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敢硬拼,于是都哼哼哈哈地退了开去。
      “苏希洵在哪里?”
      一个汉子忙往半山腰下指去:“二当家在那里指挥着,要把徐家军堵截在山脚之上,大当家说一定要让他们上不来下不去,憋也要把他们憋出个阳痿来。”
      从山洞里追出来的许敏啐了一口:“叶牛头怎么说话的,这话能在大姑娘面前乱说的吗。”
      那汉子苦着脸道:“大当家是当着我们面说的,没有哪个大姑娘啊。”
      “怎的突然就攻山了……”宁非疑惑地道,“而且你们好像还准备万全,早就算到他们要攻山?”她越说越是疑惑,本来攻守大事不必知会于她,然而这个日子毕竟非常敏感,苏希洵既说要与她成就好事,另一边却又偷偷把精力分给徐灿那厮,算是什么回事。

      她的枣红大马被拴在一棵马尾松下,原本是预备抢亲之后,她好与苏希洵并骑巡山的,如今倒方便自己下山了。方才准备梳妆打扮,长发未绾,宁非将一头乌溜溜的直发用皮绳往身后一兜,就要跨上马去。
      许敏见阻她不住,忙拉扯住她,叫人从一个黑木箱子里取物事出来:“你别怪苏二,他全不知情的。全怪叶云清那家伙,他想着要给徐家军一个好看,前些日子着人往徐灿军中发箭书,说他抢了银林公主,今日要与她完婚,要公主做他的压寨夫人。”
      “……叶云清说要银林做他的压寨夫人?”
      “是啊,他之所以搞得十山六洞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就是想要气死徐灿那厮,狠狠煞一下他们的锐气。”
      “真是,真是……”
      “真是胡闹是吧,苏二也是迫不得已的,他昨夜狠狠地教训了叶云清一轮,今天本想把你堵在山洞里,不让你掺和进来。现在可好,苏二自己都挡不住的人,我怎么可能挡得了啊。”
      说话间,一个汉子已经取来了东西,走路的时候咣当咣当地响。

      宁非往他双手所捧的物件看去,但见银白色的素净光泽蒙蒙地散发,那是一副甲片既轻且薄的鱼鳞护身甲。
      “叶大本来想要你穿着那套凤冠霞帔嫁给他兄弟的,苏二则打赌你肯定不会喜欢,他私底下准备了这套甲胄。”
      宁非拿起了甲胄,入手很是沉重,大约也有一二十斤。薄薄的金属护甲下,还有一层锁子甲,防护很是严密。只要不是重弓射出的箭,当是破不了这两层防护。她笑了一笑:“这重量和那凤冠差不多,可是这是穿在身上的,比凤冠舒服多了。”

      说罢当着那群汉子的面,让许敏帮她披挂上身。山洞里的姑娘们早都跟了许敏出来,她们以前都在那繁华之地生活,何曾见过铠甲披挂。看着宁非绾长发,挂锁甲,束护腕,一番穿戴下来,英气勃发。
      那又黑又直的长发挂在银白色的鳞甲上,洁白的皮肤被映衬得光彩逼人,不单是山上的多年孤男,就连未嫁的小姑娘们看的都心如鹿撞。这根本就不是个要嫁为人妇的芳华女子,而是十足迫人的山中大王。
      宁非将长弓一脚压在地面,膝盖顶起中弣,利落地挂上牛筋弦。箭囊扣上马鞍,长弓挂上后背,踩着马蹬微一使力翻身上了马鞍。枣子仰天长嘶一声,原地兜了两圈,兴奋得鼻子里直喷气,宁非道:“我往山下去看看。”
      “你莫要去危险之处,苏二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
      “我既已是雁过山的人,迟早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你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小命给丢了的。”她一边说一边夹手取过挂在树枝上的藤枝铁盾,口中喝叱一声,枣子便迫不及待地撒开四蹄往山下奔去。
      那些姑娘们看呆了眼,半晌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扯了许敏的袖子,欣羡地说:“我出嫁时,也好想穿着那样一身铠甲啊。”

      有一位外国的将军曾说过:“不要在敌人设定好的战场开战。”不知道这边的世界是否有类似的哲语。但是无论如何,叶云清使出的招数太狠了,就算徐灿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
      银林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当今淮安皇帝的女儿,是龙子龙孙。被一个山贼抢去做了压寨夫人,那便是能够名流千古的大笑话,不但要给徐灿戴上绿帽子,皇帝自己更是脸上无光。想到更深一层,若是老百姓们听说了,肯定会质疑当今皇帝自称的天子身份——你不是奉天承运吗,你不是上天之子人界权威吗,怎么女儿都被山贼给染指了。

      宁非过了下水獭,眼前立时开阔,徐家军被逼在山脚上一线之处,那段地方飞石如蝗,正和主峰的人马展开激烈的交锋。而在近平原处,徐家军后方尚有万余骑兵布了阵势,准备对关口作第二、第三次冲击。后军包围里,一面迎风飘展的红底大旗上书了一个大大的徐字。

      苏希洵正在一处山坡上和叶云清交头讨论着战况,不时发出命令,让指挥旗使发出号旗。银林公主被押在囚车上,眼睁睁地看着徐家军潮水般地涌上来,却仿佛遇到了垒石大坝,溅起汹涌浪花而始终攻不上来。
      叶云清对银林眨眨眼:“如果你丈夫救你不下,就要当我的压寨夫人了。”
      银林咬着嘴唇不敢吱声。她以前还可以想,如果实在不行,那还可以自尽。然而被苏希洵戏弄了两次,先是咬舌再是绝食,皆是无法忍受自杀的苦楚,现如今再也没有勇气走这最后一条路了。她骇怕之极,眼泪淅淅沥沥地淋下去,滴得衣襟前湿淋淋一片。
      苏希洵不悦道:“她做你的压寨夫人,那我的宁非要叫她什么?大嫂?”
      叶云清坏坏一笑,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逗她玩儿的,我最怕这样的母老虎了。”

      跟在两人后面护卫的白芦忽然惊道:“两位当家,大事不妙了!你们看山道那边。”
      苏希洵心道不好,往白芦所指的方向看去,真的看见一匹红马载着银铠箭手从山道上直奔下来。瞬息之间,他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那位箭手斜背着长弓,乌油的发尾飞散四掠,一边手臂上套着藤枝铁盾,气势迫人得难以忽视。
      叶云清大呼道:“她真的不要凤冠要铠甲,暴殄天物啊!我不服,你夫妻二人联合起来整治我。”
      苏希洵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赌注先压着,我会回来和你讨的。”话未说完打马迎了上去。

      宁非也看到了他,不多时便相会于山道斜坡上。苏希洵看看有那些兵丁喽啰在坡道里上下奔跑,在马上牵起宁非手里的缰绳,两骑都躲到山道边上让出道路。
      他细细地看了她,宁非在岩洞里方被许敏压着上了淡淡的红妆,两眉英挺入鬓,唇上沾了薄红,他不由说道:“现在我真有点混乱,不知道是和一位绝世美人成亲,还是和一位绝世美男子成亲了。”
      宁非指指战场:“你想把我撇在一边吗?上阵亲兄弟,杀敌父子兵,这种事都不叫我一声。”
      “可是很危险,我和叶云清都很担心……”
      “苏希洵,不要把我当成娇弱的花草。你该知道的,把一个人当成参天大树来对待,那他就真会变成参天大树;可是如果你把人当成白痴来对待,那他真的很可能变得一无是处。我想要留在雁过山,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需要有自保的能力,我也会有自保的能力。”
      苏希洵帮她把长弓箭囊解下:“银色的铠甲很配你,不过我有些后悔,这可太晃眼了,要是那些弓箭手尽是瞄着你射箭可了不得,等回去我再找人给你打一套黑色的。”
      “怎样?”
      苏希洵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在身后,仔细地在胸前打上结扣。
      黑披风,银甲,藤铁盾,赤马……
      苏希洵将缰绳递回宁非的手中,把长弓箭囊挂回原位:“我还能说得过你吗?来吧,别离开我的身边。”

      ******

      战场上杀声四起,徐灿面上还算平静,手心已经冒出冷汗。此番攻山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巨大,在面对步兵方阵时,尽可以战车为前锋、骑兵尾随其后,一举冲散对方的方阵。淮安正是依靠车骑兵的优势,对上山岳正规军屡战屡胜。
      而现在,大多数骑兵不像徐灿等人精于马上作战,固定不住身体,在马上借不到力,为了登山夺取高地,只能下马徒步进攻。
      他们没有选择,为了帝室威严,为了一国荣耀,必须要阻止山贼们这一日的活动。

      将领们都还抱着侥幸,希望银林公主没有被俘上山,但随着一辆囚车被推上一个削平的小坡,事实真相水落石出。
      银林公主被洗刷干净,穿戴华丽,关在那辆囚车里。山寨里外的匪兵们齐声大喊:“银林公主在此,今日便要成我压寨夫人!”
      士兵们虽未见过公主的真面目,但那谣言却以铺天盖之势直逼入耳。他们自小至大都认为天家血脉尊贵无比,皇族被辱甚于自己被辱,当此情境几乎气得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刻攻打上山,将那群无耻匪徒全部缝了嘴巴,丢进粪坑里,臭死也好熏死也好,以此另类方式尽皆坑杀。
      情况混乱得无法控制,指挥不灵,徐灿在帅旗下看得忧急不已。

      乱战之中忽然一片呜呜声响,山寨方向的鼓乐手阵中吹起海螺。众将心中一凛,心知正主儿要出来了。定睛看去,但见那片山坡上包围得铜墙铁壁似的匪徒们左右一分,从中间冲出三人三骑来。
      那三人身后撑起两杆黑色大旗,迎风荡开,但见其中一面是金丝银线绣出的“云”字,另一面以金丝纹边,正中刺了火红的朱雀,恰是振翅欲飞之姿。

      这几个将领骑射娴熟,目力惊人,夏侯锦难以相信地颤声道:“云王……是山岳云王的旗帜!”山岳国皇长子离京多年行踪飘渺,原来竟是在此聚众为匪!说出来谁会相信。
      徐灿却说不出话,他的手紧紧地握在马缰上,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看到的是与那两个男人并骑而行的女人……
      他想起秋凝向他坦白的言辞,秋凝指称二夫人江凝菲与雁过山上的匪类有染,迫她吃下三尸脑神丹,他原本以为那不过是秋凝脱罪之词。他想起蒋衡回来后说起江凝菲在山寨里,他先是愤恨难平,后来又安慰自己,也许是蒋衡认错了人。
      他真的被这个女人背叛了。心中深处有难以言喻的痛苦,那是他一手教大的青梅竹马,他从小就知道她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将会与他共度一生。但是他们的感情渐渐淡薄,她主动离开了他的身边,她到了敌人阵营,与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狼狈。
      银林公主的囚车就在宁非身旁。徐灿看着那处山坡,她们两人曾让他左右难断,在宁非主动离开的时候,徐灿以为自己已经解脱出来,原来只是上天和他开的玩笑。
      “你……最毒妇人心!你就这么不念旧情!”他恨苦难名。
      徐灿忧心地看向银林公主,相隔太远,不知道银林是否也在看着他。银林才是愿意并且能够与他一生相伴的爱妻,他怎会如此愚蠢,为了江凝菲那个女人,伤透了公主的心。
      银林落在那个女人的手中,不知吃了多大的苦头。

      淮安一方锐气渐失,山上方是第一遍鼓响。士卒作战本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线在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往下压回,徐家军越发被逼迫回山下平地。
      徐灿眼红耳赤,恋恋地看着银林。这一阵也许攻不上去,但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会回来的,他还可以聚集军中好手趁夜摸上山寨,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把她带回来。
      不论银林遇到多么可怕的事,他都不会在乎。如果朝中有人闲言碎语,他会与她携手离开京中,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建一庭院,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功名利禄什么的,不要也罢。

      忽然之间,震天地一般地战鼓被擂响,声势巨大,居然是包围了徐家军的阵营战队。众将往四面看去,丛林里不知多少人马,密密麻麻地奔涌出来,俱是身披铠甲脚跨骏马青壮。乌压压的黑色三角旌旗如雨云一般在他们头顶铺展开来,扫眼看过去,足有五六余万人。

      叶云清哈哈大笑,那便是他连日来向山岳国各郡调来的快马骑队,等这一刻可有好久了。他们中有许多是曾在山寨里轮训两年,而后回到地方选任为快骑教头或伍长什长的。
      数万人马不再停留,高举长刀打马从后方掩杀过来,不片刻即将徐家军杀得阵后大乱。

      宁非心中一凛,转头看向苏希洵,却见他也笑嘻嘻地看过来:“不好意思,偷师成功。”
      宁非所惊奇的并非叶云清还埋下了一路伏兵,当她从许敏口中听说了叶云清的身份后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她惊奇的是那数万快马是直接冲入徐家军中厮杀的。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就发现这里尚未出现成熟的马具,不配鞍,不设足蹬。正规骑兵作战都是冲到敌人面前,然后下马砍杀。骑兵队胜在速度,马匹的作用除了为士兵节省体力之外,没有带来更大的优势。只有很少的有天分的人,才能够在马背上砍杀。
      就连枣子身上这套鞍鞯装备,都是宁非为了自己乘坐方便绘制出来的。苏希洵倒是狡猾,偷了她的图样,短短时间内给数万兵马配上了成套的马具。
      宁非叹口气:“这仗还用打吗?徐灿该恨死我了。”
      “没事,他恨他的,我喜欢你就行了。”苏希洵说。
      白芦跟在他们身后,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寒战。太肉麻了,他真宁愿苏希洵永远也是那个冷脸阴人的二当家。

      苏希洵叫了简莲过来,取了他的三石角弓,交在宁非手里:“看到那面徐字帅旗了吗?你把它射下来如何?”
      叶云清笑道:“婚礼中也有射花箭的仪式,把人家的帅旗当做靶子,那真是咱寨子里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的射花箭了。”
      阿刚拍手道:“射吧射吧,没了帅旗,他们就全乱套了。”

      苏希洵淡笑地将手掌贴在宁非背心上,他那坚定的目光像在抚慰,更是全心全意的支持。宁非以前是什么身份,又是从何处而来,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就像现在这一刻,他看着的是她,他的眼里没有江凝菲,也没有徐府二夫人。
      “这一箭只是锦上添花,射不射都由得你。”他只是给了她选择,而不愿意逼迫她,“其实我觉得简莲的箭术比你高明,还是由他来好了。”

      宁非感受着背心上那一股温暖,他坚定的心意和悠长的恋慕好像能够通过这样的温度传递过来。如果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她看向那面徐字大旗,旗下一人面目模糊,依稀可辨他正死死地盯着此处——那便是江凝菲爱了一生的男人,也是江凝菲死前最后一刻所憎恨的男人。宁非举起角弓,心道:“这一箭就算是替江凝菲与你恩断义绝吧。”
      她瞄准了那面旗上的绳索。
      徐灿真的是个愚笨的男人,和他讲道理就像是对牛弹琴一般白费力气。他是否知道江凝菲的苦楚难道还有关系吗?或许终有一日,他会突然惊觉江凝菲是多么可怜无辜。然而宁非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兵败如山倒,徐灿逃不过快马骑队的包围,他只有三个选择,或是被生擒,或是战死,或是自尽。可怜可悲的,终归是徐灿和银林。
      然而江凝菲的悲苦,却被一个愚蠢刻板的男人,还有一个自私狠毒的女人,长久地掩埋了。

      徐灿远远地看到两箭地之外的宁非弯弓搭箭,弓弦扯满,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忽听到噌的一声在自己身后爆开,身后哗啦啦的声音乱响起来。愕然回头上望,他那面红底黑字的大旗,已是轰然滑落。
      徐灿胸腔里的热血沸腾般的涌动。
      她张弓搭箭的动作如行云似流水,那一瞬之间的光影掠过眼前,深深地镌刻在心间。曾经他手把手带大的女孩儿,曾经他渴盼着能携手入门的少女,曾经他与之恩爱如胶的妻,如今与他恩断情绝,其中是非对错谁能明了。

      “凝菲,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然真的对我绝了情吗?”
      莫名的伤痛在翻涌,徐灿手中握紧青钢剑,心中一点苦涩直泛入口。他决绝地闭上眼,凝聚最后一搏的气力。而那兵器交击之声已然如洪水奔涌之势,扑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

      51 【携手山林】

      苏希洵叫了简莲过来,取了他的三石角弓,交在宁非手里:“看到那面徐字帅旗了吗?你把它射下来如何?”
      叶云清笑道:“婚礼中也有射花箭的仪式,把人家的帅旗当做靶子,那真是咱寨子里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的射花箭了。”
      阿刚拍手道:“射吧射吧,没了帅旗,他们就全乱套了。”

      苏希洵淡笑地将手掌贴在宁非背心上,他那坚定的目光像在抚慰,更是全心全意的支持。宁非以前是什么身份,又是从何处而来,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就像现在这一刻,他看着的是她,他的眼里没有江凝菲,也没有徐府二夫人。
      “这一箭只是锦上添花,射不射都由得你。”他只是给了她选择,而不愿意逼迫她,“其实我觉得简莲的箭术比你高明,还是由他来好了。”

      宁非感受着背心上那一股温暖,他坚定的心意和悠长的恋慕好像能够通过这样的温度传递过来。如果和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她看向那面徐字大旗,旗下一人面目模糊,依稀可辨他正死死地盯着此处——那便是江凝菲爱了一生的男人,也是江凝菲死前最后一刻所憎恨的男人。宁非举起角弓,心道:“这一箭就算是替江凝菲与你恩断义绝吧。”
      她瞄准了那面旗上的绳索。
      徐灿真的是个愚笨的男人,和他讲道理就像是对牛弹琴一般白费力气。他是否知道江凝菲的苦楚难道还有关系吗?或许终有一日,他会突然惊觉江凝菲是多么可怜无辜。然而宁非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兵败如山倒,徐灿逃不过快马骑队的包围,他只有三个选择,或是被生擒,或是战死,或是自尽。可怜可悲的,终归是徐灿和银林。
      然而江凝菲的悲苦,却被一个愚蠢刻板的男人,还有一个自私狠毒的女人,长久地掩埋了。

      徐灿远远地看到两箭地之外的宁非弯弓搭箭,弓弦扯满,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忽听到噌的一声在自己身后爆开,身后哗啦啦的声音乱响起来。愕然回头上望,他那面红底黑字的大旗,已是轰然滑落。
      徐灿胸腔里的热血沸腾般的涌动。
      她张弓搭箭的动作如行云似流水,那一瞬之间的光影掠过眼前,深深地镌刻在心间。曾经他手把手带大的女孩儿,曾经他渴盼着能携手入门的少女,曾经他与之恩爱如胶的妻,如今与他恩断情绝,其中是非对错谁能明了。
      “凝菲,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然真的对我绝了情吗?”
      莫名的伤痛在翻涌,徐灿手中握紧青钢剑,心中一点苦涩直泛入口。他决绝地闭上眼,凝聚最后一搏的气力。而那兵器交击之声已然如洪水奔涌之势,扑天盖地地淹没了过来。

      ******

      夕阳渐落,十山六洞的山长洞主们分了片区,打扫战场残局,盔甲兵器收集起来纳入兵器库,俘获的徐家军们被缴了武器护具,用绳索和铁链串得跟蚂蚱似的拴在一群,由寨众们押上各处山洞里看押。
      今日一番忙乱,方从战场上退下的丁壮们尚在热血沸腾,浑然不觉连续两餐未食已是饥肠辘辘的事实。半山上忽然传来一阵铜铃声响,继而是男人们的欢呼声绵绵不绝,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被俘的兵丁不知其故,以为又有大事发生,不过这也与他们无关了,如今身为战俘,哪里还有他们操心的余地。
      过不多时,就见有一队布衫女子夹在丁壮们的护卫下下了山来,丁壮手挑肩抬,扛了不少木桶,女子们手腕里也挽了竹编篮子。尚未到得近前,米面肉香早已随山风飘下。沿途寨众一闻便知道是送饭的到了,且今日还是女人们亲自出动,不由得俱是兴奋无比,打了胜仗没人看多无聊,就算不能回乡吹嘘一番,能在这群小娘子们眼前露一下脸也是好的。于是一个个都昂首挺胸,也不管脸上身上都是尘土脏污,有的连衣服都被刀剑划得七零八散如同褴褛。

      苏希洵和宁非下了马,缰绳牵在手中,一同往山上走去。今日本是他们两个成婚,他们两个都是随性之极的人物,认为繁文缛节什么的都是最讨厌的了,那些汉子们见了他们,都嘻嘻哈哈地上前恭喜,还有人问道:“头儿,今晚上还有喜宴吃不?”
      叶云清在后面探出头来道:“好好打扫收尾,自有你们吃的。”
      有人笑道:“今夜的大事万不能被一场小打小闹给冲了,咱弟兄们等着闹洞房呢。”
      原来一场战事被形容成小打小闹,被俘的徐家军兵将听了无不有呕血之感。俘虏分批关押入山洞,派人看守。

      余者上得山去,天色渐渐黑了,而寨里寨外喧闹声则是远近不断。到了集英堂,堂内外早点燃了上百桐油火把。还有山寨男女沿途将火把往山道上插,远远观望,如若一条细细的火龙缠绕在山上盘旋向上,渐渐没入夜色里,星星点点地闪亮。
      堂外早摆了百余堆篝火,篝火上挂了吊锅,咕嘟嘟地熬了肉块,香味正浓。
      许敏率领布置场地的女子们给够火堆边布置酒坛酒碗等物,看到他们上来,眼里闪着欢乐取笑的光彩,却没把调笑说出口。
      苏希洵难得心中打鼓,凑到宁非耳边道:“这下糟了,看阵势,不论男女都想看咱俩的笑话呢,今夜闹洞房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规模。”
      宁非早看出了端倪,也低声回他:“还不是你平日做多了亏心事,定是大家被你整得怀恨在心,如今却要牵连于我。”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由不得你不乐意了。”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今日被你牵连,早晚我要找回场子。”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是要想我找场子还是要向这群兔崽子们找场子?”
      “冤自有头债自有主,不找你这个大头鬼,你当我稀罕别人呢。”
      两人各自窃窃私语,别人觉得他俩夫妻恩爱,哪知道夫妻实际上是讥讽嘲笑不断。

      徐灿一战未死,叶云清亲自出手将他生擒,此刻被五花大绑地囚在半山练场附近的一个小山洞中。外面喧哗热闹,他原本以为是欢庆战场大捷,后来听洞内守卫聊天,方知原是宁非与苏希洵今日成婚。
      思及过去种种,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今日嫁作他人妻,各种苦涩都泛上心头。曾经以为自己舍得她走,以后无论生死都能够不再在意,而当现实到了眼前,方知道从始至终根本无法舍得。然而走到今日这一步,无论是为名为爱,他都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即使现下尚无性命之忧,亦是痛断肝肠。
      外面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是拜天地的声音,之后再度进入喧嚣高潮,远近全是欢呼祝贺之声。
      不多久,一个小喽啰跑过来,手里挽了一大篮烤鹿腿,给看守一人切了一大块肉,然后歇下来和他们说前面的热闹。
      说着说着便说到拜堂的场面,那小喽啰叹息道:“我小时候在乡里也见过嫁娶,可没见过今日这派头,宁大姐舍了凤冠霞帔,披挂甲胄,与二当家一同拜的天地,下拜之时,甲胄击打脆响,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几人均是喟叹不能前去观礼,又聊及不得观礼者均有三倍饷金发放,方感到不甚遗憾。
      徐灿自伤半日,不觉夜色更深,换了两班岗之后,外面再无喧哗,大概是众人饮酒尽欢各自散去。他抬头往洞外天空看去,只能看到狭小一片天空。今日大败于此,纵然得以生还,淮安也无他的容身之地,此后再不知命运如何。

      及至第二日早间,方有人拿了叶云清的信物前来对守卫道:“大当家命将徐将军与徐夫人一同押运回岳上京,交京郊一间小茶铺与他夫妇二人得以安身。”
      说罢把徐灿带到外面,早有一辆褐布为罩的马车等在那里,车帘拉开,银林公主布衣荆钗坐在车上,满脸泪痕尚未拭去,眼眶周围红彤彤的。看到他出来,眼泪流得更多。
      徐灿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他走向银林公主,伸臂将她拉近怀里。心知自此后除了她已是一无所有,低声地道:“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正在感慨悲痛,忽听一声讥讽:“破锅配破盖,正是一对儿的好。”
      徐灿转头看去,见一名束腰短褂的青年男子从山道那边走过来。他却不认得这个青年乃是在他府上潜伏过一段时间的丁孝。

      丁孝到得近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住银林。视线里饱含了轻蔑与嘲讽,银林感到了针对自己而发的恶意,她这些日子被吓得怕了,瑟缩脖子躲在徐灿怀中不敢吱声。
      徐灿用身体将丁孝的视线拦住,略有不悦地问:“这位兄弟有何事?”
      丁孝冷笑一声,却没接话,反而是直直盯着银林公主问道:“草民今日斗胆向公主问个讯,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宫女翠莲?”
      银林公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莫名所以,从徐灿怀中伸出头,却是没有能够回答丁孝的问题。
      丁孝呵呵乐道:“我看你也应该不记得我妹妹的名字,不知道你手底下出了多少冤魂。不过你将我的妹妹折磨致死,这个仇我是已经报了。”他转而对徐灿道,“冤有头债有主,公主之所以出了难产之症,并非宁非动的手脚,是我在公主的膳食中下了药。”

      徐灿脑袋里嗡的一下炸了,他其实疑心已久,但是宁非使计自休出门却让他拉不下脸来仔细寻访真相。
      丁孝又道:“银林公主私自做下的狠毒事情我便不一一叙明,反正你俩下山后就要过布衣百姓的生活,到时候就慢慢体会你的妻子是何等样人好了。”

      直到下山,徐灿犹自如在梦中。
      银林公主泪眼潋潋,低泣道:“今后再不能见我父皇了吗?”
      半晌,徐灿方答:“你我尚能留得一命,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他喟然低头,武职、行伍、府邸、利禄……往日种种仿佛随着车辙的留长而变得遥远。心情却是平静之极,这样的生活不是没曾过过,他只是忽然很想很想能够回到从前,与江凝菲在乡下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年华。

      ******

      载着徐灿和银林公主的车正在远去。
      苏希洵怀里揽着宁非站在半山高松之上,彼此呼吸相闻。苏希洵忽道:“不杀徐灿,算是我谢了他的大媒。若不是他使你自休成功,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说的话虽是感谢,语气却是十足地冷嘲热讽,“不杀那个公主,则是为你报仇,让她过一过平民百姓的日子,知道一下世事艰辛。”
      宁非笑道:“你越发小肚鸡肠了,每日念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是今后还要变本加厉,到老了我可怎么受得了。”
      苏希洵抱着她高高地抛起再温柔地接在怀中,拥抱着在树杈上坐下,良久呵呵傻笑:“你反悔我也不放过你。”
      苏希洵此前对宁非有诸多误解,宁非也甚为看不惯苏希洵,因此闹了不少乐事。到后来日渐熟悉,虽然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别扭,仍觉得现在能够安心坐在一起是难言的甜蜜,一时之间相互依靠着谁都不说话。
      正在耳鬓厮磨中,山上突然响起叶云清震天介的怒吼:“苏希洵你这死没良心的给我滚出来!”每字之间拖得极长,咬字十分之重,真是苦大仇深一般。

      原来昨日半夜叶云清率领十山六洞的代表们前去竹楼闹洞房,整个山寨里,众人最想看的还是苏希洵的笑话,好不容易得此能够名正言顺调戏苏希洵的良机,何人会让它白白溜走。
      哪知道苏希洵是个离经叛道的没心肝,宁非也是个视旧俗如粪土的穿越人士,对于闹洞房压床板等成婚习惯双双觉得冗杂多余,早就相携躲避出来。
      苏希洵这个满肚子里抹煤灰的黑心肠还在新房周围下了药粉。叶云清等人被药粉弄得僵在当地站了一夜,眼睁睁看着诸位好汉呆立在自己身边动弹不得,面露痛恨之色挨到天色大亮。苦恨叠加,刚能动弹就爆发出轰天震地的怒吼。

      苏希洵对怀里的宁非展露一个奸诈十足的笑容:“他们醒来了,如何是好?”
      宁非摇头:“是你胡闹,他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好吧,让他们消消气,咱们歇三天再回去。以叶云清的能耐,三天之后书面事务积压如山,到时候就是他求着我回去了。这三天是我们的时间,谁也不能来打扰。”
      “不回去还能住在哪里?”
      苏希洵亲了她侧脸一口,在她耳边道:“狼皮为枕,虎皮为盖,有我在侧,何患无安居之地。”
      宁非看看天色,晴朗无云不虞有雨,山林茂密处处皆是容身之地。也许和苏希洵一起度过无人打扰的三天会很有意思。况且以苏希洵的能耐,当不至于让山野里虎狼欺负上门。
      远方还传来叶云清的怒吼:“姓苏的你给我滚出来!”
      宁非叹了口气:“我觉得叶云清真可怜。”
      苏希洵抱着她不放,反复地问:“行不行?咱们两人在山林里过三日,不让他们找到,就我们。”
      宁非笑了笑:“好的,就我们俩。”

      ——【THE END】——

      散记之一叶云清

      叶云清是出了名的脏,据说苏希洵曾从他卧室里搜出长了蘑菇还是木耳的衣物,据说如果将他目前使用的枕头翻过来,背面是形态各异的各色菌块。别看他的眼神有时候会很犀利,他的举止有时候会很侠客,但是他骨子里的懒散无所谓是能够遮蔽他一切优点的。
      原本山寨众人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脏,当他身份暴露之后,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是深宫长大的金枝玉叶。想来他自幼就有宫人照顾饮食起居,因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等到自己决定独立生活,再没人照顾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于是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即便是叶云清的房间有着发霉圣地之称,作为屋主的叶云清也依旧我行我素,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可是最近他显然陷入了困惑迷茫的境地,生活里多出一个女人,苏希洵的女人!
      苏希洵与他同住在竹楼里,有点洁癖,但是苏希洵要管顾整个山寨的运作经营,没有很多时间来管教叶云清的内务,长久以来,干脆对叶云清的懒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又不住进叶云清的屋子里。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苏希洵娶了个女人,还是特厉害那种。现在撂下话来,哪天再发现叶云清屋子里面又长出蘑菇木耳之类,就罚叶云清把全楼的被单清洗一遍,不洗干净不给饭吃。
      想到这里,叶云清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儿地在水潭边搓曾经长过木耳的洗衣物。
      一伙到山溪来沐浴的寨众远远看到他,就眉开眼笑地招手招呼:“哟,大当家,最近好勤奋啊,又洗衣服了?”山寨规矩,做私事时不必拘礼,处事务必公私分明。
      看他们那一心要看热闹的小样,叶云清心生不忿,哗啦把衣服拧干甩进篮子里,哼了一声起身走了。
      远远看见竹楼周围搭了架子,晾晒着麻黄的被单,清新的草药味道随风飘来。前些时间丁孝做了不少药草洗剂,给竹楼送了两桶过来。叶苏二人与宁非一起把所有被单床单都弄干净了一遍。
      虽然挺麻烦的,但是现在看着随风轻轻飘摆的被单,叶云清心里舒服多了。
      他侧身通过晾晒的被单,看到竹楼下面的药埔旁,苏希洵蹲在药炉前扇火,炉子上搁着的却是一个汤锅,不知道在熬什么东西。宁非坐在竹椅上剥花生。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不时地看看对方,好像默契自在心中一般。
      叶云清站住脚,自觉好像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他挠挠头,暗叹一声,转身悄悄离开了。风里飘出了香喷喷的鸡汤味,叶云清变得挺开心,决定再去把篮子里的衣服洗一遍,等回来的时候,锅里的鸡汤就该上桌了。
      自从宁非来了,伙食改善许多,虽然家务事从想做才做变成了必须得做,不过叶云清觉得,竹楼里还是有个女人比较好。

      散记之二徐家茶铺

      岳上京靠城西的地方,有一家茶铺。
      茶铺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当地人只知道他们是打外地来的,男的叫作老徐,女的唤作银娘。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两个就是徐灿和银林公主。自从那战以后,再没有脸面回淮安过去,流落天涯成为最好的归宿。
      幸好靠着以前奢侈生活的基础,徐灿被熏陶出一身品茶泡茶的好本事来。他卖了护身匕首,换成几张桌椅,开设了露天的茶摊。
      银林耐不住穷,要与他和离,想寻富贵人家再嫁。徐灿气得嘴角冒泡,冷笑问她:“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却想傍富贵人家,也不想想他们看不看得上你。”
      他心中寒冷,如今方知银林口口声声爱他,却不能耐住暂时的穷困。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徐灿把露天茶摊盘出去,改开个茶馆。银林也没有再说和离的事情,但感情上终是有了裂隙。
      徐灿逐渐积攒了家底,买了宅院,雇了两名仆人粗妇,却始终没有孩子。周围邻居熟悉了他夫妇二人,有的跟他说,可以纳一门小的回来。
      春三月,一抬轿子进了徐家小院。
      妾室是个面相憨憨的女子,膀大腰圆,看上去很能生养。
      有一日,徐灿本是与城东财主相约,要去谈一笔茶叶生意。临到半路想起打包给财主的礼物没带上,匆匆回自家小院。却看到银林正在折磨新妾。
      他站在院门外,手足冰冷。许久以前就有的犹疑一瞬间有了明确的答案,当年,银林也是这么逼走他的青梅竹马的吧。
      但是他知道得太晚了。
      一生沉浮奔波,皆是为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女人,真的值吗?

      散记之三再定一亲

      雁过山拔毛寨,又被邻国淮安国称为黑旗寨。因数年前的一场战役,奠定了它不可动摇的军事要塞的基础。自此后,雁过山大营就以一种特殊的形式,矗立在两国交境之处。
      那里的男人们亦兵亦匪亦农,长久居住在山上洞里,原本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渐渐被打理出一番繁华景象来。原本没有女人愿意嫁上山——据称第一批上山的女人是被连哄带骗弄上去的,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少女向往雁过山,据说那里的男人特有男儿气概,十足有担当。
      这几年,陆陆续续有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在山上诞生。初为人父母的夫妻们满是幸福的烦恼,笨手笨脚地开始学习如何给孩子们把屎把尿来了。
      苏希洵的下一步计划,是从郡县里寻找年轻力壮的私塾老师,上山教孩子们念书识字。
      不过他现在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自己爱妻身上。
      今年清明,他携宁非回到岳上京为自己母亲扫墓,准备回山时发现宁非有了喜脉。
      叶云清听说此事,忙修书让他们住进了自己的云王府,自己则留在山中处理事务。

      四五个月的时候,孩子开始在宁非肚子里伸手伸脚做体操。苏希洵爱上了和自己的孩子做游戏。
      如果轻轻抚摸拍打宁非的肚子,小小的孩子会以为是父亲在和自己做游戏,就算原本安安静静地沉睡,也会很快醒来,动手动脚地与父亲拳来脚往。
      这种游戏把宁非弄得哭笑不得,苏希洵一下子像倒退了十几岁,天天一起床就搂着她央求要和孩子玩游戏。不过这倒是有一点好处,孩子白天玩够了,晚上累得一直睡觉,宁非从没有被胎动从梦里面惊醒过来。

      秋去冬来,宁非如今已是八个多月的身孕。每脱下厚重的冬衣,就露出鼓鼓胀胀的腹部。苏希洵每见着都觉得心慌,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了,或者还有更玄幻的想法,这样发展下去,若是爆了该如何是好。
      每到这时他都懊悔不已,为什么不做好防范措施。
      宁非就笑话他,说他是患上了产前忧郁症,这本应是妇人病,现在宁非没大问题,倒轮到苏希洵亲身示范了一遍。
      进入腊月之后,叶云清也抛下新妻,从雁过山赶回来了。
      他在皇宫内库搜刮了许多药物补品,自己则欢天喜地地等着孩子出生。于是云王府内便出现一大奇观,要当父亲的人成天愁眉苦脸,不是父亲的人倒反欢天喜地,搞得好像正牌父亲给戴了绿帽子似的。

      十月怀胎,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节。
      苏希洵陪在宁非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熬过痛楚的力量,同时也给自己熬过痛楚的力量。
      孩子出来得很顺利,但仍是耗去了母亲所有的精力,还没等给新生的孩子擦洗干净,宁非昏昏地睡着了。
      苏希洵抱着孩子,在她身边坐了小半个时辰。他静静地看她的睡颜,给她拭干汗水,亲吻她的额发。突然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堵在心里面,很想随便抓住哪个人也好,要给别人看一看他和她的孩子。
      苏希洵用小被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孩子包得暖暖的,悄悄地撇开一线房门,悄悄地走出去。

      更深夜重,叶云清还站在庭院里的银杏树下等待。
      银杏叶早已落光,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听到苏希洵的脚步,他回过头来,笑道:“当年我把你带上山时,你还没长大,现在已经为人父了。”
      苏希洵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能知道一件事情,天下之乐,莫过于与家人共度时光之乐。”
      叶云清低头看着那个被埋在襁褓中的小小的还未舒展开的孩子,说道:“开春后,咱们就会山上吧,我来教你的孩子爬树打猎掏鸟窝,如果我的孩子是个女娃,就指下这门娃娃亲,如何?我倒要看看,将来是你家的孩子厉害,还是我家的孩子能当家。”
      苏希洵心满意足,再无他求,笑得眼睛里都雾蒙蒙的,点头道:“我不关心谁家的孩子比较厉害,你把你家的女儿要让我们来养就好了,好好的孩子,可不能学成你这种邋遢样子。”
      叶云清不服气,然而他的劣迹斑斑摆在眼前,根本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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