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辞

作者:君知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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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夕阳的余晖收尽它最后一点光芒,寒凉之气骤升,凉风入梦,不禁让人打了个哆嗦。

      “吱——呦——”一声窸窣的开门声。

      温惟迷朦地掀开眼帘,双目布着猩红的血丝,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头晕乎乎的,一时还未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劲。

      房间暗淡无光,唯有窗外一缕黯然月光投射进来,在窗前筛出斑驳摇晃的树影。

      温惟拥被坐起,愣愣地看着床头模糊不清的暗影,若有所思一阵静默。

      旧梦如烟,往事随风。

      梦境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冰冷彻骨。

      推门而入的阮媼见温惟已醒,睡眼婆娑地呆坐在床上,轻轻将青萝帷帐揽起悬挂在银勾上,夜风寒凉,将门窗收紧,又将炉火添煤烧旺。

      点烛掌灯,屋内顿时通明晃眼。

      温惟抬起手,遮挡刺眼的光线,问道:“阿姆,什么时辰了?”

      阮媼瞅了一眼桌上的沙漏,回话“酉时过半”

      许是身体太过疲乏,竟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她从榻上起身,忽闻到身上散发着一股药味,瞅了一眼胳膊,袖子被高高挽起,手臂上涂上一层褐色泛着苦味的药膏。

      “奥,是夫人走之前为少主上了药,少主可有舒服些,受伤如此假装无事,这又何苦呢?”阮媼叹了口气,心中既是心疼又是后怕。

      要是搁小时候要是受了什么皮肉之伤,非要嗷嚎的人尽皆知,再借故身体不适不去学堂或者讲条件满足自己的小心思。

      如今她面前的这个小少主仿佛不再是那个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性子活泼开朗,没事就黏在自己身边逗人开心的小姑娘了。

      人长大,仿佛就在依稀之间。

      阮媪这个小少主虽喜爱依旧,但对其畏然崇敬之感也是与日俱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阮媪心里既欣慰又有种说不出的怅然失落。

      见阮媼愣在那不说话

      温惟莞尔一笑,若无其事道:“皮肉之伤罢了,无碍”

      “少主可有饥饿?婢子这就去备些吃食。”

      温惟看了眼自己还未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脏衣,想了想,道”先备汤沐浴吧”

      “浴汤婢子已经备好,看少主久未醒来,这才候着没敢惊扰,少主稍等,这会儿怕是凉了些我再去添点热汤。”

      这一觉温惟睡的昏天暗地,从白天睡到入夜,平时她精力旺盛,就算一天一宿不睡,也是精神抖擞,许是这次东出太过劳心费力,加之身上有伤又长途奔波,这才如此困倦。

      阮媼麻利地一去一来备好浴汤跟换洗的衣裳,在隔间轻唤了一声,知会浴汤已备好。

      温惟动作僵硬缓慢地除去外衣,阮媼连忙上前帮忙。

      “阿母,你且出去吧,我自行便可。”温惟出声阻止

      “少主,你有伤在身活动不便,又刚上了药膏,切不可沾水,婢子已无它事,留下服侍便好。”见阮媼语气坚定,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片好意,温惟默许没再推辞。

      白蒙蒙的水汽蒸腾笼罩着整个浴室,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哗啦水流声。

      温惟双目微阖,一只纤细的玉臂轻搭在浴桶的边缘,另一只抹药的手臂用棉布包裹以免沾水。闭目感受着温柔的水流轻刷着娇嫩白皙的皮肤,阮媼用瓢淋着水一下下冲刷着脊背,这一刻,身心放松,秀眉舒展,通身舒服至极。

      “少主,夫人前些日子让婢子备的去京都的一应用物都已备齐。您抽空过目看看还缺什么,婢子好再去准备。”身后阮媼道了一句。

      温惟睁开眼眸,想起白天进屋时瞅见的几口半人高大箱子,目测要将那些全部带上路的话,一两辆马车是装不下的。

      “阿母,此去京都,或许数月也或许经年,归期未定,东西备的再齐也有用完的时候,何况路途遥远,路上艰辛,一切从简就好,除路上必须吃穿用度,另有所缺皆从京都置办。这一趟,我欲带上呼兰,我知母子情深不愿叫你母女俩就此分离挂念,你若有意随行,我会禀报母亲征她同意。”

      “少主有心,如此思虑周全婢子甚是感念,温家对我寡母孤女有救命知遇之恩,此恩一生难报,非死不足已报君恩。你我虽为主仆,说句僭越的话,我早已视少主为亲生,甭说呼兰这次有幸追随,就算她不去,婢子也会求夫人同意婢子随行侍奉左右,去了东京,少主举目无亲,婢子虽愚钝不经事,也深知那不是好地方,婢子愿陪伴少主,一定看着少主全身而退,安然无恙。”

      阮媼一言一语,掷地有声,字里行间流露着拳拳爱意。温惟颇为动容。

      “不知少主打算何时出发?”阮媼问道温惟沉思片刻道:“就这几天。”

      “怎如何急?不是赶在春朝节便可。”

      话一出口,阮媼便意识到有些事自己不便过问。遂低下头,将浴皂打成沫均匀涂抹于温惟细腻白嫩肌肤上,小心地避开手臂,再无多话。

      “阿母莫急,我先行几日,你在府中稍作准备,按既定日期出发,到时候我们京都驿站会合,入京都之前父亲会提前书信传于朝廷,自会会有人接应你们。”温惟徐声道

      阮媪点头,“全听少主安排。”

      烛光闪烁,雾气氤氲,凝成晶莹的小水珠轻覆在那饱满光洁的额头跟浓黑的长睫之上,一双黑眸微动,水珠顺着脸颊优美的弧线划落至修长白皙的颈部,顺势而下,消失在被水描画的胸口波澜起伏的阴影里,一侧精致漂亮的锁骨下一枚粉色的小花胎记悄然绽放,若隐若现极是魅惑动人。

      温惟抹了把脸上的水,抬手轻轻挽起散落在浴桶外的乌黑长发。从水中站起,激起了一阵水浪,汩汩水流顺着身体弧度倾泻而下。阮媼伸手扯过浴布裹住这具白皙如玉又凹凸有致的美躯。

      刚一浴毕,北屋就遣人来传话,说老爷夫人让她去北屋一同用膳。

      晚宴在叶清澜的精心准备下,玉盘珍馐,菜肴丰盛色味俱佳。待温惟入了北屋,见父母俩已入座等候,向前躬身行请安礼。

      温莛知忙唤女儿入席,吩咐一旁的婢子盛饭,又关切地问了温惟伤势如何,温惟轻描淡写回了两句。

      三个人的家宴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家长里短中其乐融融的进行着。温府饭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饭桌上向来不谈公事。

      一顿饭下来大快朵颐,甚是满足。

      宴后,温惟随父亲进了书房。父亲的书房很简单,屋内陈设古色古香,一桌一椅一榻,房中四壁放置了书架摞满了竹简书籍。

      一进书房,正中位置,抬头入目便是一方金边红底匾额,烫金篆书题匾——“观自在”。

      这三个字还是许多年前温惟唆人所置,原来挂在上面的匾额是载阳凝瑞,想起来,那还是自己八九岁时跟兄长被逼着在这间书房里随父进学时干的好事。

      那时的自己就已能熟读《易经》、《治国策》、《论横》等书籍。天资聪颖,七窍玲珑,小小年纪遇事触类旁通,临机应变。就连饱读诗书敏而好学的温弛也自叹不如。

      在这间陈旧古朴的书房里,父亲天天讲一些为人处事、治国谋略,天下兴亡的大道理。温惟对此索然无味,无半点兴致。只不过是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罢了,所感所学根本无法融会贯通,满脑子就想着人要活的逍遥快活才好,得失随缘,自在随心,对这些个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嗤之以鼻。

      后来东平督护府修缮,父亲的书房也稍做改饰。温惟玩心一起,便将旧匾偏置,自己题匾“观自在”,完全与书房之地风格迥异,不,准确说应该与温莛知的性格为人截然不同的三个字就这样挂了上去。

      温莛知回府知晓后,不出意外地劈头盖脸又呵斥一番,简直胡闹。又斥责温惟任性妄为,治学态度不端正,罚在府幽禁半月,这差点儿没把这位活祖宗给憋等,谁求情都没用。

      但后来不知是气消了还是默许了,此事就此搁置,竟一直悬挂此处保留到至今。

      现如今温惟再看此匾,莫名觉得当时自己好笑,不禁嘴角一抽。

      温莛知立于书案前,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向头顶上匾额,静默良久,未言一语。又来回踱了几步,面色再无晚宴时的坦然自若。

      “父亲,可有话要问孩儿?”温惟出声问道。

      温莛知正色道:“朝廷的敕书于你此次出征之前就已送达,我也已快马传书与你。恐你在战场上分心,但事出紧急,此信又不得不传,忐忑犹疑再三,最后还得让你尽快知晓。”

      父亲口中所言的敕书,她虽未来得及亲阅,但内容她已于信中大体知晓。

      温莛知从墙上书架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将玉轴绫锦、祥云瑞彩的敕旨取出递给温惟,温惟打开从右到左浏了一遍。

      敕旨内容分概两部分。

      其一,提及肱骨之后譬兹梁栋,有若盐梅。德才兼备,致知力行乃巾帼之才等等之类的盛赞堂辞,制授秘书監侍保一职,从五品、授理正,负责掌管皇家典籍制册,辅佐日常皇家及官宦子弟的进学授课之事,左右就是那种文邹邹的文官干的活计。

      此官职乃特设,在九品十八职官制里本是没有的。虽是闲赋虚职一个,没什么实权,既是特设,则可见朝廷迫不及待想招揽她的“诚意”。

      温惟心中自然知道为何,唯一值得庆幸是没有入六局二十四司,否则整天混迹在一群婆娘堆里,想想都浑身不自在。

      其二,言及自己待字闺中,温淑大方,端庄贤惠,择贤女与配……,温惟心想除了“待字闺中”这一句实事求是,其他都措辞太过虚浮,当今圣上或者说垂帘听政的昔太后如果见到自己本人,估计会有另一番人生见地。

      许配之人,她虽素未谋面不曾相识,但此人早已声名远播,人人皆知,可以说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此人名唤李荣赈,乃当朝昔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其父“敬国公”李横三朝元老,功勋卓越,德高望尊,半生戎马,征河西固北疆,战功彪炳鲜有人及,育两子一女。

      大儿子李荣颀,能征善战为人谦和有礼,不同于一般沙场粗旷武夫,温莛知曾在西关见过此人一面,果然是名不虚传,朗朗少年气度不凡,雄姿英发,不愧为将门之后。

      只可惜天妒英才,天不佑我大夏。在当年上阳之战,平定中荣国与陇怀节度使王兹内外勾结叛乱,迁徙途中遇敌军援军。在兵力悬殊又无时间求援的情况下果断奋起反杀,牵制敌军兵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上阳正面战场分去兵力赢得时间。

      原本对方根本不把李荣颀这只小规模的队伍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白刃相接人人骁勇善战视死如归,就算最后生者所余无几也拒不束伐卷甲,援军被拖住一时无暇分/身上阳。

      后来上阳之战大捷,中荣国痛割五城奉于大夏,王兹一脉尽除。

      然,李荣颀传奇短暂的一生也就此落幕,战至最后,孤身一人不愿被俘,举着信幡张望着眼前的山晖川媚,轻蔑地冷然一笑,纵身从高数百米的陡峭嶙峋的山崖一跃而下,如繁星入海坠入了水流湍急草木繁茂的崖底河道。

      那一年正值风华正茂正,年十八,卒,圣上追封“平阳护国大将军”,谥顺平侯,记载于册,其英勇事迹广为传播人人称颂。

      整个大夏朝中无不扼腕叹息,痛心之至,陨才之痛已远远盖过战争胜利之喜。

      排行老二的女儿便是当朝垂帘摄政的昔太后,先皇惠昌帝在世时的宁贵妃,据说生的国色天香,仪态气质出尘,善解人意极会哄皇帝开心,自她入宫之后,一房专宠诞下二皇子元程,母家一脉将门,在宫中自是风光无二,富贵恩宠荣极一时,连当时的裕皇后都要顾及三分。

      二子就是敕书中言及赐婚的这位。自兄长去后,其父李横就此卸甲不战,一心求道,言此生杀戮太深修道积善。偶尔过问朝事,也极少干预其中。

      二子李荣赈渐大,子承父业,自古英雄出少年,此人比起他父兄之英勇有过之而无不及,政治手腕强硬治军严明,行事雷厉风行不怒自威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

      如今边关不固狼烟四起,现在的大夏国国力每况愈下,军队力量孱弱,兵败更是家常便饭,唯李荣赈逢战领兵却无一败绩,尤其近几年对外的几场战事,更是亲力亲为事必躬行,逢战必胜所向披靡。

      外军视他如厉鬼神煞。他也是大夏王朝名副其实的“战神”,未满十八岁,就被圣上亲封——西昌侯。

      听闻此人现在仍在北境边陲,征战西戎与党项联军,朝廷念及功勋卓绝,威望甚高,待此战大捷,班师回朝特封摄政王。

      朝中新帝年幼,昔太后一女子听政恐难以服众,朝堂之上急需一个能主持大局稳定朝纲之人。昔太后毫不避嫌力荐李荣赈,虽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暗流涌动,但在特封摄政王这件事上,却出奇的默契,无人置喙。

      论功绩,论名望,拼家族背景,当朝无人能出其右,摄政王之位李荣赈实至名归。

      参与摄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上至军国大事下到地方琐事的决断权。

      如此一来,李氏一脉成为京都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大权在握地位崇然,按常理说谁家女儿有幸得此佳偶,此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母家更是一荣俱荣,泰山可倚。

      今时今日,李荣赈朝中地位如日中天,要什么样的京都名门闺秀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必舍近求远娶个素未谋面一无所知的女子为妻。

      摊上这等人人求而不得的美事对于温惟乃至对整个东平来说,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天上不会掉馅饼,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道理,温惟自然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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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观自在”原是观音菩萨的名号
    也指自观自在,听从本心。是一种无得无失,无生无死的本然状态。
    放下执念,超脱束缚,也是对自由的一种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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