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神

作者:灯灯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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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尸叩门阵


      城楼上阴风呼号,四方天边黑云压境之势愈加严峻。眼下凡人虽尽数收入书卷中,但登仙山钟鸣城的祸患,远远未及终点。

      眼看不多半日,黑云至而妖鬼出,那才是秦孺清一众仙人将面临的死生之劫。

      “多谢诸位了。”秦孺清撰写仙书妙卷,法力消耗过甚,此时面色青黑身形不稳,周遭的仙光竟压不住森森鬼气,整个仙看起来活像一尊借尸还魂的恶鬼,十分骇人。他回过身,强撑着朝贺吟朝的方向走了两步,一时不支险些歪倒在地。

      秦孺常忙丢下名册跑去扶住他,“没事吧,师兄?”

      秦孺清温声道:“你无碍就好。”

      “我……我自然无碍。”秦孺常念名册念得口干舌燥嗓音发哑,但精神与行动都形同常人,不似有异。只是这一幕看在沈辞月眼里,可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秦孺常,你的脸!”她原本躲在最后,生怕出什么纰漏殃及自己,此时被秦孺常忽然转过来的大黑脸吓了一跳,活活又倒退了半步,差点被旗桩绊个跟头。

      她眼力浅,光看背影无法看出端倪,可见了正面,秦孺常印堂萦绕的黑气简直能熏到十里之外,若不是仙骨护体,普通凡人现此状,是要连夜准备后事的。这样冲天的生魂之怨连她都瞧得一清二楚,秦孺清当真觉得无碍吗?在场其他人也觉得无碍?

      秦孺常火速伸手护住脸颊,又将额头、鼻子、眼睛全摸了一遍,皱起眉道:“我的脸怎……怎么了?莫……莫要胡说。”

      沈辞月用目光示意秦孺清,而对方只是从善如流地朝她微微颔首,似乎并未发觉异常。她又绕到贺吟朝面前,强迫他与自己交换了一个眼神,“嗯?哥?”

      贺吟朝抬手指向旁边一字排开的五位仙人,懒懒道:“我不懂,你去问他们。”

      沈辞月不信这个邪,有什么东西是她能看出,而秦孺清和贺吟朝均看不出来的?她这是要倒大霉啊!她顾不上礼节,冲上前拍拍为首仙人的肩膀,问道:“这位——”

      这位仙人。

      不等她提问,这位仙人左右晃了两下,竟直挺挺地朝第二位仙人倒去。而后接二连三,如排山倒海,五位仙人纷纷倒作一团,四肢僵直,正面朝地,唯有后颈的仙骨隔着皮肉与衣袍仍散发着耀眼的仙光。

      “啊!这这这——”秦孺常大叫道,“师兄,你的仙……仙友,怎么会!”

      “很大的排场。”贺吟朝缓步上前,将沈辞月拎至一边,仔细观了观五具仙人的躯壳,“仙尸坐镇,大势已成,还不开始吗?”

      沈辞月与秦孺常面面相觑。

      “他……他们死了?”

      “活尸。有仙骨压住一口气,躯壳就不会腐化。但生魂已残,活不过来了。”贺吟朝语气稀松平常,宛如在议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将视线转而投向秦孺清,悠悠问道,“只不过活尸叩门,何人应门?”

      闻言,秦孺清全然丢了谦谦君子的风度,攥紧拳头冷哼一声,“我不明白,师弟区区一介凡人,纵有仙骨又如何?你非要把他牵扯进来?”

      贺吟朝坦然道:“他是谁我不在意。不过此阵凶险,你我各投一子十分公平。难不成你想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么?”

      “当然不会。”秦孺清怒道,“我是立阵之人,怎会袖手旁观?只是我的阵法原本无懈可击,你偏要徒增变数。若是护妹心切,早说不愿助我便是,又何必坏我良策?再说堂堂神明,难道当真全然不顾苍生,连这些小事都做不成吗?”

      听见“护妹心切”四个字,沈辞月心中顿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打断道:“等一下啊,我想问问你们在说什么良策?什么阵法?叩门应门是怎么回事?各投一子又是什么意思?你想把我投去哪儿啊——哥?”

      贺吟朝对这声哥貌似十分受用,竟好脾气地应了她一句,“自然是将你投去拯救苍生,妹妹。”

      比起这种华而不实的答案,秦孺清倒诚实许多。或许是蒙混过关的算盘失败了,他索性全盘托出道:“古时西境有一种练蛊阵法,叫五尸叩门阵。阵内聚邪祟为蛊。闭阵后,邪祟无以为食,自相残杀,逐渐融合成可怕的蛊母,为练蛊者所用。而五尸叩门,即是练蛊过程中用五具枉死的尸体坐镇,怨气倒灌相逼,阵中设有一位应门人,只要应门人的怨气可与五具冤尸相抵,便可闭阵。叩门者与应门人的怨气越大,这个阵法的效果就越强,能困住的邪祟也越厉害。”

      “你是说这五个仙人,被你做成了叩门的五尸?那应门人是谁?”沈辞月心中恶寒,这些仙人一向以秦孺清马首是瞻,方才还矜矜业业为他护法,没想到在秦孺清心中,他们不过是用来压阵的
      尸体。

      秦孺清漠然道:“本也是他们。阵内邪祟相互厮杀,融为一体,冤魂恶鬼皆不可免,唯有活人可以应门。所以,我才将他们做成活尸。”

      “哦……”沈辞月点点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如此深谋远虑,合理利用有限资源,不愧是个上仙。

      “他们信任我却惨死我手,加之其仙人的法力未散,怨力倒是足够。只可惜,两股怨气才能相抵。”秦孺清冷冷逼视着贺吟朝,恨道,“如今,却因故欠缺一股怨气。”

      还不待沈辞月接着提问,贺吟朝似乎对这些吓人的蛊啊阵啊颇有兴致,漫不经心地应了秦孺清的愤慨,悠然道,“不缺。钟鸣城数千生魂惨死之怨气,皆汇于此,一丝也不少你的。”

      “什……什么?”半晌未吱声的秦孺常仿佛将才缓过神来,印堂间黑气霎时更浓郁了两分,“师兄,钟鸣城的民众,不……不是收入仙书妙卷,怎……怎会惨死呢?”

      贺吟朝凛然笑道:“哪有什么仙书妙卷,不过是生死簿的残本。鬼域自从孕生北方神君,便废了这些凡间带去的繁文缛节,做鬼很是自在。没想到这鬼域的老东西如今也会有仙人拿来收藏。”

      “这……不……”

      “还有。”不及秦孺常多言,贺吟朝的声音犹如厉鬼索命般,再次响在他耳畔,“你方才念人名那一出戏,俗称‘叫魂’。生人被死者点名后载入生死簿,当下即是死期。秦孺清不过是待他们生魂离体,用仙法毁了他们的躯壳,并非将活人度入卷中。否则你以为单是写字,能将一个上仙折损至此?”

      “可我怎会……怎会是死人呐!”

      “想也知道,凡人之躯怎可放入一块仙骨而安然无恙,这些不过是你师兄的障眼法,实际当你仙骨入体时,便已成一具活尸,只是将你的魂魄封于其中,让你看似与常人无异。你不妨想想,放入仙骨后,你可曾长高,可曾胖瘦,修为可有半分增进?不仅是你,这些仙人也早就被做成活尸了。”

      “师兄!”秦孺常扑上前去死命拽住秦孺清的袖袍,仿佛楸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眼巴巴地望着他,乞求他说些什么。可贺吟朝言之凿凿,确无半点漏洞,想也知道此事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阿常。”秦孺清拂开秦孺常颤抖的手,理了理被扯皱的衣料,这才缓缓冲他点头道,“是真的。”

      秦孺常将双手举到眼前,似乎还不认命,又伸去给秦孺清看个仔细,“我当……当真是……活尸?”

      秦孺清认真道:“阿常,你不必担忧,虽是活尸,我也可教你修仙之法。这几个,在他人眼中不也是如假包换的仙人么。”

      秦孺常见鬼一般后退了好几步,被地上顽固的旗桩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可……可是,我杀了那些人!我……我杀了,整个钟鸣城的人!”

      秦孺清还欲劝解,秦孺常崩溃地大叫道:“里面还有爹啊!有你我……有你的爹娘!你为何要……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秦孺常趴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情绪一时难以缓和。沈辞月虽未牵扯其中,只是旁观,也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她想过秦孺清不是好人,毕竟他挖了鸣凤上仙的仙骨给秦孺常铸剑,秦孺常身上的那块仙骨也来历不明。但她以为那只是兄弟情深,只是他为人狠绝,如今秦孺常的疑问何尝不是她的疑问,秦孺清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啊!

      此间众人皆是面色沉郁,唯有贺吟朝独善其身,他凭空抽出那柄仙骨为髓的玉剑,丢给秦孺常,道:“你们有何纠葛,是何缘由,无人想听。眼下不出两个时辰黑云当空,便是闭阵之时。拿起剑,安心应你的门吧。”

      沈辞月这才恍然大悟,满城怨魂,本就是为了应门准备的。按秦孺清的计划,由五位活尸“仙人”叫魂,他们身上既有自己枉死的怨气,又有城中生魂的怨气,两者相抵,此阵即成闭环。里面的蛊母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只得困死阵中。

      而如今,应门之人换做秦孺常了。

      秦孺常呆呆地捡起玉剑,默了半晌,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仰面道:“师兄,也好,是……是我动手,城中之人必将更恨,此阵就……就更加牢固。”

      秦孺清宽慰道:“你自幼便在城中受人欺辱,你杀他们不必内疚。”

      “那……那师兄你呢?你是上仙,早已……早已脱离俗世,更不必内疚。”秦孺常脸上的一团黑气此时竟将他整个人全部吞没进去,他呢喃道,“他们死……便死了,我只求也死在阵中,不……不愿独活。”

      秦孺清上前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挥手拍了两下就让纠缠秦孺常的怨气全部缩回了印堂。他毫不嫌弃地用衣袖将师弟脸上眼泪鼻涕擦拭干净,温声道:“阿常,相信我,你绝不会死。守阵人会护佑你平安。”

      沈辞月本要围上前去,顺势安慰一番秦孺常,免得他一时想不开耽误了闭阵,到时情况危急,她可束手无策。但这秦孺清前半段说的还算人话,怎么最后一句她听起来就那么瘆得慌?

      五尸叩门,秦孺常应门,突然冒出来的守阵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余下三位,谁是守阵人?

      不需她发问,秦孺清安顿了秦孺常,便迎她走来,毕恭毕敬作了一揖,“神明在上,请护佑师弟平安。”

      “我?”沈辞月被如此宏大的愿景惊地一口气差点没抽过去。

      开什么玩笑,她乃是大名鼎鼎的厄难娘娘啊!她自己的平安都成问题,还能护佑别人吗?

      “我不会给你当什么守阵人的。”

      秦孺清并不着急,娓娓道来,“本来我才是守阵人,五尸叩门阵既成,必炼出母蛊,届时我来守阵,在阵中将母蛊斩杀。二位只需帮我破阵,放我出来即可。”

      沈辞月连忙点头:“很好呀,就这么办。”

      “可是。”秦孺清摇了摇头,叹道,“我为了不让师弟遭怨气反噬过重,方才已消耗大半法力,现在定是无法守阵了。这一点,我想也在您兄长的意料之中。”

      沈辞月立刻转头瞪向她的“兄长”。不得不说,这的确很有可能是他的主意。先将秦孺常推向应门人的位置,使怨气更胜,阵法更稳固,同时借此削弱秦孺清,再送她去守阵。一箭三雕,谁也不放过。

      沈辞月咬牙道:“哥?”

      贺吟朝全然不在乎听者有意,应了沈辞月这声称谓,笑道:“妹妹,你不必听他胡言,从他认出你开始,你就是此计划中唯一的守阵人选。”

      “为何?”

      “因为他来守阵,只有五成把握,这不过是他的一场赌局。而有了你,他便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都是赢家。”

      沈辞月气道:“我就偏要让他赢吗?谁说我要听他的了?”

      “可以不听。”贺吟朝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冲她递来一个“请君自便”的眼神,“你便放任他们去死罢了。”

      沈辞月被一盆凉水浇灭了难得的凌人盛气,愣在原地,愕然地望着他。

      是,或许秦孺清早将她算计在其中,但又焉知这不在贺吟朝的对策里?贺吟朝此言根本是威胁她,如若秦孺常死了,他的身份被发现,他们便无处可逃。若秦孺清死了,他要打听的人找不到,他便可大开杀戒鱼死网破。无论如何,她都得顺他的心意去守阵才行。

      只听秦孺清竟然好言好语地替她说了句公道话:“其实我也不明了,为何定要送令妹入阵呢?”
      如不是得到贺吟朝的首肯,沈辞月大可坚持不做守阵人,秦孺清根本无计可施。沈辞月也不相信,难道贺吟朝只是为了为难她一回?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若是想借此杀死她,也太小看一个神明的抗击打能力了吧!

      贺吟朝挑眉道:“我很好奇你的成果,便送你一次坐享其成又如何?再说神明不就应当拯救苍生么?”

      “那,便在此谢过了。”秦孺清招来一片青色云霞,挥袖将五具活尸悉数移上,又牵过行尸走肉般的秦孺常,对贺吟朝道,“事不宜迟,一同往登仙山布阵吧。”

      青色云霞倏然没入长空尽头。

      沈辞月踏上登仙山荒芜的碎石沙土之地,心中尚存懵懂,只是没有机会再问一句为什么,恐怕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黑云眼看就要漫过头顶,邪祟冰冷湿寒的气息将登仙山裹得密不透风。贺吟朝踱步经过她身边,刻意朝她递来一个心情愉悦的笑容。

      他沉吟道:“我倒想看一看,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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