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生虚

作者:菲雾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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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岁月


      他有一势力叫影月阁,那里是各路杀手的聚栖之处,也是分派任务之处。

      走上杀手这条路以后,我从此以男装示人。我的五官眉眼本身偏英气,打扮起便装无丝毫违和感。

      他问过我,是否考虑换个名字重新开始生活。

      我寻思许久,依然确定用我原本的姓名作为杀手的生涯,虽然林府已成过去,而林昼依然要代替自己活下去。

      我出生在一个清晨,那时母亲去京城外二三十里路的古庙祈福,谁知黎明时分腹部开始剧烈疼痛。母亲生我的时候吃过很多苦,破晓时分,我才呱呱坠地。

      父亲坚持为我取昼字为名。

      禅林昼静宝坊新,花木阴深别样看。

      父亲对禅寺多少有些敬畏之心,名字便出自此两句诗。

      “用原名,以后跟随我左右,就不怕昔日宿敌得知?”

      秦励锁着眉头,依旧不同意我用原名。

      我解释道:“此时非彼时,无论以后会走上一条什么路,我想要的是用这个名字为自己而活着,。”

      他原本执笔的手停住,抬头深深地注视着我,“好。”

      新的林昼,于外人而言我只是个与曾经的林大小姐同名的男人而已。

      从此我放弃以前的坦荡与光明,选择了一条不见尽头的血腥之途。
      我随他去往城南的郊外,那里是影月阁的所处之处。
      影月阁,这里的杀手都是秦励手下的影子,谈何对同类的怜悯与共情,四周环绕着山岭,这里的外型像个螺旋塔,盘旋至顶,里面是节节高升的壁台,油晃晃的烛光映在这里,气氛剑拔弩张,大部分的人脸上都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秦励见此行景,反握着箫,脸上无任何神色,看向我,“林昼,当杀手不是靠嘴说说就行,你要拿出真本事,让他们臣服于你。”

      “哟,主公让这么个美少年跟我们这些杀人不见血的糙汉比试,莫不是送给我们的玩物?”

      只听见一个粗涩的污言秽语声传来,我沿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个脸上纹着蜘蛛的大块头男人立在横梁上,他的头发如刺猬般结成一条刺似的竖着,嘴角穿着一条索。

      我不理会他蔑视的态度,执剑作出挑战的准备。

      “用剑跟我比?怕是不知道我刀下有多少剑客亡魂?”

      话音刚落,大块头倏地一下不见人影,我提起十二分警惕,凝神屏息。

      空气陡然一冷。锐峭的刀锋划过来,我举起剑挡住刀的来势,一番激烈的碰撞,刀与剑擦出一条长长的火花,我感到脸极其热,运起腕力,顺着刀的劲向将其挑出去。

      那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大块头出现在空中接住那把刀。他与我隔了一段距离,脸上收起方才的挑衅。

      刚刚那一场交手,我看出大块头的刀法用得异常纯熟,迅速凶猛,是个难对付的。

      大块头当仁不让,一挥刀朝我砍来,我的眼神一凛,剑与刀相比,各有优劣。

      我稍稍一闪躲,那刀却如毒蛇般转了个弯,我拿剑相抵,这一场纯粹是比力气。

      从小祖父为了锻炼我的力气,规定每天挑百斤的水,这是每天必备的早课,练剑时,祖父教导过,若逢对手,须下狠劲,剑士便要将生死抛之身后,这狠劲当初也不是一日学会的,在林府繁盛时期,我不懂得原来活在世上有时需要拼尽全力,到边疆过活的时间里,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不知不觉间,当面对生死选择时,我选择用狠。

      大块头没有松懈的架势,我也不会退让,塔里其余人静观眼前,秦励没有任何态度,或许他在看我是否有资格入影月阁吧。

      大块头见力气上压制不了我,影月阁那么多人瞧着,脸上终究没有面子,撤回刀后又迅速斜砍向我,我算是摸清他刀的去向,在靠近我时,我稍偏开,反手换剑,斜刺入他的腿,大块头急忙收回刀护住腿,我趁着他手忙脚乱的时机,剑又一晃,以迅疾之势直抵他的喉咙。

      大块头闪开,顾不上用刀砍我,出另一只手使出拳法,招招朝我致命的部位打过来,我挥着的剑更快,一剑剑挑开他的招式,如剥洋葱般利落,他一手使拳,一手用刀。对我用出天罗地网,密不透风。

      祖父除了教我剑法,还让我练过腿法,各种踢,踹,碰到强硬的对手,直接致命。

      我一面拿剑去抵他的刀和拳掌,化解掉他的招式后,刀被我挑落,随后我腾空而起,侧身出腿直劈他的头部。

      然而秦励出手,用箫挡住我的腿,那股力道弹开我的身体,让我从半空中摔在地上,他似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声音无波澜道:“点到即止。”

      我冷冷地看着他,起身,针锋相对着,“如果换作是我,你会阻止吗?还是看着我死在他的刀下。”

      “会。”他的声音起了一层涟漪,像跟紧绷的线,“那样的话,你并不适合当杀手。”

      大块头冷汗涔涔,阁里其余成员神色漠然。

      “所以呢?”

      他温声笑了,却有些意味深长,“我同意你进影月阁。”

      我无话可说,同时心里闷着一口气,把剑收回剑鞘里。

      “我说主公咋破天荒地来影月阁呢,原来是带来了这样一位美少年。”

      这时我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语,转而瞧见一个身着火红色裙衫的女子,乌发松松地挽着,鬓边别着朱钗,细流苏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曳。

      “媚莲,这位是你们以后的同伴,林昼。你好好关照他。”秦励朝她笑笑,眼神比之前亮了一下。

      那种笑容与平日的他并不一样。

      那女子斜瞟了我一眼,凤眼上扬,可谓风情万种,“主公,近日可有什么任务,西寧一带最近一批货出了问题,据说查得严,锦翀的货物很难通入。”

      秦励望着她,说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何必来问我呢?”

      “但那里官兵的胃口太大,要跟我们四六分,他们得六,我们得四,不摆明着跟我们作对。”

      秦励不以为意地笑着,“打蛇还要打七寸,那群官兵不过是替他们的皇帝办事,抓住皇帝的心病,再对症下药。”

      那女子仿佛心领神会,表情逐渐豁然开朗。

      “对了,媚莲,最近无事就带他熟悉下这里。”秦励临走前嘱咐道。

      那个女子应了一声,带我去往后院,那儿将是我歇息的地方。

      “我知道你是林家大小姐林昼。”

      她若无其事地聊着。

      我的心先是一跳,而后恢复平静,抱着剑,“那又如何?”

      她笑得极其浅淡,像晕染的丹青,红衣似血,手腕处缠绕着一条红丝线,衬着雪白的手腕,霎是夺目。

      “林姑娘倒是个爽快的人。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来做杀手?”

      我扯了个理由敷衍着,“为了能活下去,秦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控制着大半个锦翀国,对我而言有口饭吃就行。”

      “是吗?”她有些固执地否认我的理由,反问,“你眼里的他,可是这样的战无不胜?那么你又见过他曾经那段屈辱而痛苦的时日?”

      我不晓得秦励有着怎样的过去,听她话里的意思,两人的交情不浅。但我不明白她主动对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或许对我存在着某种敌意。

      我一笑置之,随即想到在这影月阁归她管,还是别得罪了才好。于是摆出比较温和谦卑的态度来缓解下这僵硬的气氛,“不知如何称呼姑娘,直呼媚莲,还是?”

      她扬扬下巴,恰巧一阵风吹来,她挽在手臂上的缎带随裙裾散开,如仙子般飘渺无影,轻快的语调如那落叶一般悠扬,“我姓陆,原名已经忘记了,媚莲是他为我取的名字,这里的杀手都有过不堪的过去,名字皆是虚符罢了。你又为何用原名?”

      我直视她的目光,“用原名,我更愿意直视过去,而且也是我一直活下去的见证。”

      她微微摇头,不再理会我。

      陆媚莲,暂且这样称呼她,她与秦励的交情要从更早开始。原先是曲蘅国红楼里的舞姬,舞姿绝艳无伦,由于容貌出众,险些遭到权贵的玩弄。后来幸幸得秦励所救,从此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替他筹谋影月阁里的一切。

      她似是在感慨,“林姑娘的武功确实厉害,能够压制四大杀手中的悬河泻火,难怪主公会留你。”

      “这四大杀手又是谁?”我禁不住好奇,原来那个大块头还有这样响亮的称号。

      她眼里带着些许慵懒迷离,不徐不慢道,“杀手排名榜上第一的是曲蘅国的白鸣喧,只因速度快如闪电,便有有雪刃逐风的称号。第二名的举鼎拔山的丹岩,这个是之前漠北一个被灭的小国异族人,当初他被动作宠物供新国贵族作乐,而后兽性发作伤了人,差点被折磨至死,当时我与主公作为贵宾去到那,主公保住他的性命,收他进来。第三名便是刚刚那位悬河泻火,他叫烈赟,原本是一江湖恶霸,寻衅主公比武,主公也就是陪他玩玩儿的心态,打了三天三夜,才心服口服跟随主公。”

      看来这影月阁真是人才辈出,我深感汗颜,不明白秦励为何搜罗这么一些来路不明的人为自己办事,是否太过招摇。

      “第四位呢?”我问道。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我。”

      我打了个寒战,她的眼神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杀意,夹杂着不甘,许是方才压制住烈赟后,在她心里便起了层硌应,我错开她的目光,故作恭维呵呵笑着,“主公确实挺高明,人间四大杀手,已经有三个在自己麾下,想来,定是成大事之人,那为何白鸣喧没有被收进来?”

      她的脸色缓和下来,眼里没有方才那么阴冷,轻叹了口气,“这位还没跟主公碰上。年纪不大,身手倒是了得,擅长控制风来攻击,万物皆能成为他杀人的利器,雪刃逐风,也被称作是血刃逐风,薄薄的刃片见血封喉,那年他杀了当朝御史,正巧阳春白雪,刃片插在御史的喉咙里,上面的血被雪花覆盖,这才有了雪刃逐风之名。”

      “雪刃逐风”的白鸣喧,“举鼎拔山”的丹岩,“悬河泻火”的烈赟,以及“红线若舞”的陆媚莲。

      但看她的描述,这白鸣喧实力定是相当可怖,如若不然,为何她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敬畏。

      “那如今白鸣喧是为哪个势力办事的?”

      我思索着总不能是秦励的对头才是。

      “曲蘅国大将军燕煦的手下,这燕煦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主,认识一堆江湖人士,多少还能用上这些势力。这将军也是年少盛名,早年上表曲蘅国的皇帝攻打邬都,后来又将关震山那带全占了去,按目前发展过不了多久,主公跟燕煦迟早要对上。”她分析道。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未步入杀手的轨迹之前,对此一无所知。秦励的世界充满太多的未知,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我便在影月阁留了下来,在血腥孤独的杀手道路上越走越远。
      陆媚莲是个过分追求完美的人,她不容许自己有丝瑕疵,在影月阁,大部分人都对她抱有深深的敬畏,这份敬畏里有几分是参杂着秦励的偏袒,她在影月阁施展拳脚不会受到什么束缚。
      我与她天南地北地跑,任务也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在我记忆中,她一直是个忍耐性极强,百折不挠的人。有天我们奉命秘密出行杀掉京兆尹,那时京兆尹在府中为自个大儿子办喜事,正当张灯结彩之际,陆媚莲一袭红衣从袖子里飞出线过去缠绕在京兆尹的颈上,他的大儿子见此行景瘫软在地上差点惊厥过去。
      那京兆尹多少有点功夫底子,出手晃过几把箭,斩断了红线。
      我眼疾手快,在他没反应逃到外面,拔剑出鞘直划他的颈部,很快人头落地,只见那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是不甘。
      陆媚莲冷眼瞧着府里的大公子,见他瑟缩地连连后退,她的目光有丝怨恨,红线出袖,像条蛇缠在他的脖子上,渐渐逼近他,“这个丧家之犬的样子,可真是难看,当初你的爹踩着我家人上位,这些年官做得享受吧?”
      大公子的脸颤抖不止,念念叨叨着,“求求你饶了我吧……”
      陆媚莲眸光狠辣无比,浓丽的眉眼晕开,血红色的衣裳若彼岸的曼莎珠华,手中的红线一紧,那大公子的舌头伸得老长,眼睛几乎突出来。
      这时府中涌进来许多暗卫,我和陆媚莲在人群里厮杀着,满屋均是红线起落,剑影摇曳,随后一片火光之中,哀嚎不断……
      待周围恢复平静,也是在那一瞬间,她几乎伏在地上,望着屋里叠着的尸体及刀剑杂落,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林姑娘,我等这一天快二十年了,他当初诬陷我父亲,踩着我们一家的鲜血节节高升……如今大仇已报,而沉浸在痛苦当中虚度的光阴变得毫无意义,或许我不该的。”
      我不明白她不该什么,当初选择这条路,或许会想过是否有悔,可若当初不做选择,只有任人摆布。看着她这黯然与落寞的神色,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索性拉她起身。
      她甩开我的手,扶着柱子起身,脸上恢复平日的孤高之色,火光之中,她的背影仿佛与这屋里的鲜血融为一体。
      我知道她对秦励有爱,也有依赖,更多的是想与此同行齐肩。
      有次是我生辰,前日秦励破天荒到西院等我,送我一把匕首,匕首小巧玲珑,柄镶嵌着宝珠,在夜里能够照亮。当时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低沉的说着,“阿昼,这把匕首原本当初是想在你及笈那年赠送予你,迟了六年,明日替我杀掉知府的陈大人。”
      我因得了那把匕首,暗藏不住心间的欣喜,那次任务便是由我一人去的,正是草长莺飞之际,桃花盛开,陈大人在与人商谈要事,而我隐在暗处等最佳时机。
      那次任务除了迷乱人眼的桃花,还有后面鲜血喷溅在空中,最后打在落花上,成了一缕清风。
      我收剑回鞘,那把匕首携带在我身上,每时每刻会无意识地摸去。我回南逍侯府无人知晓,那时秦励在后院抚琴,恰巧陆媚莲也在。我的腿定在那里般动弹不得。我无心欣赏那曲子的深意,心在变得沉重起来。
      “主公的曲子藏着一股雄浑恢宏的气势,看来对天下乾坤了然于心,恭喜。”
      陆媚莲换了身明艳的衣裳,□□微露,轻纱袖子里隐约露出玉色双臂,她的乌发盘着一个流云髻,鬓边的步摇在轻晃,唇边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妩媚动人。
      她这一面我倒是头次见,平日五官虽不乏浓丽,却未见过这般怀春少女一样的娇媚,眉梢里都透着心满意足。
      秦励并未起身,望着院中斑驳的树影,眼眸舒淡而静谧,“这样的话我可不敢当,若当初没有你,这一切还是子虚乌有,对了,最近朝中几位亲王是何想法?”
      她的双臂环在他的腰间,脸庞贴在他的肩膀上,侧脸绝伦艳丽,“最近无大动作……秦,跟着你这些年,我永远忠于你。”
      我黯然苦涩地转头,那把匕首落入水池里,激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心貌似空了起来,从此南逍侯府成了我下意识要远离的地方。

      我明白陆媚莲之前对我的敌意多少因秦励,所以尽量远离那段感情是非,任务结束后,便逃到城西的酒楼里买醉。
      秦励对我反常的态度并未有过多探究,关于爱不爱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我更难以定论,但我唯一牢记心里的,便是不能背叛他。秦励的冷漠刺痛了我心,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些时日。
      这些年,影月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所见所闻的是有的被杀死去,有的成了残废而失去利用价值,有的则是被放弃。
      我与影月阁大多数杀手的交情不深,许多次差点遭到他们的暗算。然而陆媚莲却是与我交情最深的,秦励派我跟她执行过很多任务,我们险中求胜,她教会了我许多,面对敌人要变得狠辣,切不可有怜悯,在一次解决掉一条人命之后,她颇有疲倦之意,说道:“可怜该死之人,若被反杀,谁会来可怜你?”

      她是如此对我说的,然而自己并非放得下,对秦励,她已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境地。

      事实上,杀手不该有太多感情,陆媚莲活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秦励,当初他们出生入死,为他做过很多事,这些均是以死亡为代价。

      她很爱秦励,这种爱太卑微,甚至占据她生命里太多太多,至此我很清醒地认识到,秦励就是毒药,爱上后如蚀骨穿心般痛,陆媚莲,我唏嘘过她的结局,如果她爱上的人不是秦励,即使平凡地过一生,不至于落到尸骨无存的境地。

      我那段时光一度想过自己对秦励又是怎样的感觉,当初只说是还人情才加入他的势力,其余的到底在奢想什么?

      任务结束后,陆媚莲寻找与秦励独处的时间,而我只能选择远离,他们才是懂得彼此的人,我呢?甚至没那个资格,我并不愿意与陆媚莲争,从一开始就是输了,是的,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出生入死的同伴。

      最后一次与她真正相处,还是我们执行完任务后流连于江湖风情里。

      她的江湖经验丰富,晓得应付那些旁门左道,及各路刁钻人士,那一路上各种趣闻不断。所谓快意恩仇也得看自己有无那个本事能活着奈何对方,才配一笑与之豪饮。

      游廊画舫里,湖光山色,霁月长天,她闭目养神,忽闻湖边有人唱道:“
      江湖笑,义薄云天恩怨了
      江湖雨,清风水色明月高
      江湖泪,酒醒落寞独寂寥
      情似隔雾看花容颜老
      酒似江水流春醉长笑
      红尘执剑任逍遥
      爱恨流转琴与箫”
      她听闻一愣,无意识开口,“情似隔雾看花容颜老……林姑娘,我真的老了?”
      这年她也有二十六七,我知道她依然在想秦励,心里苦涩而酸疼,继续说着违心的话,“陆姑娘容貌出众,气质也绝尘……”
      她笑意清薄,如暮色秋风,却未看我。
      而这一幕也成了永别,再也回不到与她执行任务的日子
      不久进入深秋时节,秦励派我跟陆媚莲潜入玄阳家,偷取一份地宫图。
      玄阳家坐落锦翀国与曲蘅国,那一带被称为南野部,素以低调神秘为名,实力也是相当可怖,门中仅仅是六名长老把守。
      秦励要玄阳家的地宫图更是为了参透其中的秘密,好日后牵制这个家族。
      玄阳家机关诡异,稍有不慎就致人死亡,一路上我们磕磕绊绊地碰到不少机关,陆媚莲手腕上的红线如蛇般狠辣,细薄的蚕丝线削铁如泥,攻破了不少机关。
      最终到达阁楼里才找到秦励要的那份地图,然而在我们要离开玄阳家时,六大长老中的蝶影出现了。
      蝶影是个模样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袭黄衣,脸上死寂一片,眼睛下是一朵蔷薇刺青,每走一步,蝴蝶纷沓至来。
      “把这份地宫图带给秦励,从后门离开,我来对付她。”陆媚莲断后,一面朝我喊到。
      蝶影的眼里精光四溢,那些蝴蝶铺天盖地朝我们扑来,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枯萎之地。
      陆媚莲娴熟地运着红线,凭空织就一张网,将那团蝴蝶裹住,而蝶影脸上依旧一潭死水,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符号,陆媚莲的红线网尽数破裂。
      那些蝴蝶朝陆媚莲扑来,来势凶猛。
      陆媚莲又飞出更多的红线,寒光炸迸,红线头穿着数十枚针,这些针宛若游龙在空中盘旋,杀死空中的蝴蝶。
      她穿针引线,空中的蝴蝶纷纷坠地,蝶影不慢不徐地穿过蝶粉间,继而在空中比出几道符纹,陆媚莲的飞针脱落,根根插在地上。
      蝶影的符文瞬间凝结成数百只蝴蝶,我见状不妙,拔出剑,在空中划了几道虹影,挡住陆媚莲的身前,这把剑是秦励派人请京城最好的匠人打造,虽薄,却不易折,更是削铁如泥,剑影在空中旋过,蝴蝶尽数化成粉末飘散在空中,蝶影的面容几乎模糊。
      “陆姑娘,蝶影由我来对付。”我望着蝶影的眸子,里面有潭死水在起波澜似的,她这是下了杀心。
      “不行。”
      “快走。”我一掌击退她,她连翻带滚落下木梯。
      “你不够强,做我的对手,还没资格。”
      蝶影忽然开口,眼角下的蔷薇绽开,空气忽然凝固住,周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水波,我看到蝶影鬼魅的笑容,在彼端绽放。
      我挥剑朝她刺去,剑仿佛在水波里一样缓缓划动,蝶影闪躲到一边,不见人影,突然我感到颈边一冷,迅速反手挥剑朝后刺去,空中一道符文瞬间劈过来,我空手接住,整个人如被扯碎似的。
      蝶影的眸子一顿,眼角下的蔷薇花似是收起,幽幽道:“你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个人的印记?”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出剑凌空斩向她,速度之快,剑影闪耀而过,她的眸子里有丝血气,硬生生地接住我的剑刃,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噗”
      一道紫色的身影闪到我身后,我来不及反腿踢去,一切都措手不及,后背便挨了一掌,闷疼冲上头,胸口气血翻涌,眼前天旋地转,剑脱开我的手落在地上。
      我的眼前立着一个身着紫色衣袍的人影,清凉鬼魅的笑容如一把冷嗖嗖的刀劈开我的心,是谁?好眼熟。
      “您不做您高贵的妃子,来这种地方怎么也不合适,这种事由梦魂君来就行。”
      蝶影的口气隐着几分不善,几分厌恶,以及几分畏惧。
      那个紫色身影移到蝶影身前,箍住她的下巴,狞笑着,“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几天不在玄阳家,就帮着梦魂那个杂碎说话?告诉你,她,你们不准碰。”
      蝶影毫不畏惧, “大人真是糊涂,这两个杀手可是秦励的手下,来盗这地宫图,若是玄阳家的机密被破,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为我做决定了,我所做的事,自有我的理由。告诉梦魂,少些痴心妄想。她,必须给我留着,至于另外一个,不是手里还握着地宫图么,你不去追愣在这做什么?”
      那森冷而阴寒的话语从人嘴里迸出,着实胆寒。
      那个紫色身影朝我俯下身,手抚过我的脸颊,随后变得愈来愈飘忽,接着坠入似是无尽的蔷薇丛……
      当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躺在荒野之地,已是阴雨绵绵。而陆媚莲则倒在血泊中,我来不及理清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何她还没离开,于是强撑着身体的疼痛挪到她身旁,看到她的手腕上蔓延着几道暗黄的符文,这是蝶影的毒,我焦急地摇醒她,“陆姑娘,醒醒。”
      陆媚莲无力地睁开眼睛,朝我苦笑了一下,“林姑娘,答应我,永远陪着他。”
      我不明白她为何还会惦念着秦励,心里多了些干涩,阻止她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都是他的杀手,行了,我带你去找郎中。”
      她握住我的手腕,唇色苍白,眼里含着泪,摇头,“不用,这次不行了,在我的杀手生涯里,挺过太多次危难,这次命数已尽,你知道蝶影的罗蝶散么?是的,在半个时辰里足以毙命,无药可救……我太贪心了,原以为他会在乎我,可那次品茶时,他给我谈过对你的心意,当初为何收留你?其实是放心不下你……”
      对于陆媚莲,谈不上有多少好感,可不至于厌恶,曾经我们面对过多少艰险,即使她因秦励对我的偏爱为此产生过敌意,可从未下过杀心,所以这跟生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泪水涌出,“陆姑娘,我一直都知道你爱着主公……这次还是像从前一样,撑住。”
      她眼里的光渐渐熄去,声音低哑,“那都没用,林姑娘,我太贪心了,他很久以前告诉过我,我不适合做杀手,你……”
      我抱着她起身,阴雨中,四周尽是一片潮湿与阴暗,每走一步身上的伤却如被什么撕拉般疼痛。
      杀手的世界里,我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活下去,前尘往事全然与自己无关,乱世之中,爱又有多微不足道。
      在那些纷乱的岁月里,我见过战乱时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面,漠北入侵边疆后,秦励举兵前往,那时边疆的官兵为充数军营到处抓人,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他们又会有怎样的命运?
      雨停了,山林寂静,残阳隐在远处青山背后,勾出一条淡金色的轮廓。
      “林姑娘。”
      我应声停下脚步,只见她的嘴角带着油尽灯枯的笑容,“就在这里……他爱的还是你,这样也好,也好,你不要背叛他,代替我陪他走下去……”
      光芒从她眼中尽数熄灭,她的手垂落下来,我望着她玉色的脖子,想起很久之前,时常见她坐在屋顶上饮酒,似乎有什么心事。那时桃花掩映,皓月当空,她回眸朝我豪爽而不失挑衅地一笑,“林姑娘,上来喝一杯?”
      那时的我站在桃花树下,朝她回道,“又喝酒?”
      “一醉解千愁。”
      她无所顾忌地笑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东风夜,桃花起,伊人对月吟春秋。
      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瞬间,此刻映在眼前,仿佛是那弹指一挥间的事。
      蝶影的毒,无解,陆媚莲死后,尸骨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然后落在土里,待到明年生根发芽,这里又会多出几棵树。
      我拾起剑,已是欲哭无泪,心里藏着股悲伤,却无任何宣泄的理由。来不及养好身上的伤,奔波了几天就回到京城。
      “东西拿到了吗?”
      南逍侯府,秦励在后院抚琴,琴声如泉水般缓缓流动,他苍白的侧脸一尘不染,腰间的玉箫若隐若现,秋意渐浓,庭院里慵懒地落着一地的阳光,满眼都是金色。
      我应命取出一直藏在自己身上的地图,递到他的身旁,退到一边后,等着他的回话。
      秦励不语,依旧在抚琴,秋蝉鸣叫,莺啼婉转,落叶纷飞,曲子在秋风里回荡,想起陆媚莲的死,心里没来由一阵悲凉。这几天的疲惫与身上伤痕累累,几乎要撑不住。
      半晌,他抚完琴,开口道:“为何不回话?”
      我未回过神,呆滞地回应:“她死了。”
      他稍稍皱了下眉,眼里无任何波澜,“所以呢?”
      我无话可说,于秦励而言,我和陆媚莲仅仅是他的棋子,愿意保哪个是他的自由,实在没精力反驳他,“有点难过罢了。”
      他收好琴,站起身到我身旁,挑开我的鬓发,他的面容在我眼前很是刺眼,我由不得眯起眼,只听得他低沉嗓音落在耳边,“阿昼,我提醒过你,杀手的世界,没有感情。”
      “在玄阳家,有没有碰到了什么人?”他的话语透着一丝探究,仿佛察觉到什么。
      我想起昏倒前那个紫色的魅影,以及跟蝶影一番不知所云的话,我理不出源头,这些天够困乏,实在不愿想太多事,便摇摇头。
      他扫过我几眼,继续说道,“论实力,你不在陆媚莲之下,而且,你比她更适合做杀手,受伤了也不会被别人知道,好好养伤吧。”
      他派人给我一瓶药膏,将它抹在伤痕部位,过几日竟痊愈了。
      可新的任务又接踵而至……
      杀手的世界,太冰冷刺骨,陆媚莲死后,我便一人面对那无尽的孤独与黑暗,有时月黑风高,星星出来,孤旷的风中,春去秋来,陪伴我的只有这把剑。
      秦励曾经说过做能决定别人的生死的人,可我们的命运又会由谁来决定。
      影月阁很快将陆媚莲忘掉,江湖也忘了曾经四大杀手之一的红线若舞。
      相传曲蘅国最出名的风月之地红楼里,有一名为水韵的舞姬一曲盛世,名艳京中,数不胜数的权贵子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芳容。
      红线若舞,血光冲天。
      曲蘅国当时最大的权贵是大司马上官筠,陆媚莲应约赴宴起舞助兴,而后红线蹁跹,佳人起跳于红线间,待到尽兴处,数根红线斩断,上官筠脑浆崩裂,惨死在厅堂里,此后水韵失去下落,江湖上便多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陆媚莲。
      人世间百态,世道轮转,多少芳名尽随流水去。
      生不知死亦不知,岁月只是如梦中。
      路迢迢无限远,水滔滔无止境。
      路还是要走下去。
      影月阁并不缺杀手加入,在陆媚莲死后的几年,这里也相继加入其他杀手。

      在我加入影月阁的第五年后,秦励终于实现了他平定异族入侵锦翀叛乱的野心,他在朝野的权力更是达到顶峰。

      赫连氏几乎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昔日朝中宿敌端王大势已去,王府上下一片萧条苍凉,下人散尽,而端王就此害了一场病,身边无人照应,不久后在府中死去,据说是死了有半个月,尸臭冲天,才被人发觉。

      想当初林府也是如此的境地,果真应了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一出出粉墨登场的戏,总是在不断重复上演。

      再说说当今天下的大势,在关震山二十余里后便是曲蘅国,事实上,关震山还有一片叫晥原的地带,那有条叫渟河的河域,曲蘅独立成国也是与它险峻的地势有关,数百年来,锦翀当初四分五裂时,有不少小国想占领过那里,但中间横亘着一条河,此河名为渟河。当时的军队还未过河就折兵大半,索性就放弃,却没想过它会独自发展,不到百年实力与锦翀不相上下,说起关震山被占,还是归于先帝荒废朝政,曲蘅国趁机占据那一带,极大扩充了版图。

      从四方来看,锦翀位于东边临海之处,并且占据大片中原地带,西边是曲蘅国,北边是漠北,南边一片是毳遊国,这一带是几乎片不毛之地。

      说起曲蘅国的大将军燕煦,有无数光辉战绩为世人所传颂,最出名的是这位将军年少不被他父亲所重用,成年后打了几场胜仗却遭到父亲的猜忌与打压,气愤之下联合各副将给皇帝上奏,言语表达的是父亲的刚愎自用与武断,最后逼得他父亲剃发出家。

      之后燕煦代替父亲的将军职位,更方便实现他的野心抱负,曲蘅国身处险峻之地,发展极大受限,锦翀是片富饶之处,曲蘅皇族早觊觎这片土地已久,燕煦也频频在边境发动战争。

      两人前前后后打了几场仗,秦励想过收回关震山,奈何朝中军饷不够,索性退到离关震山五十里的笼州,燕煦得寸进尺,迅速占领关震山方圆四十里的晥原一带。

      随着两国的摩擦愈来愈大,一山终是容不得二虎,战争一触即发。

      面对曲蘅国的挑衅,秦励不会置之不理,随之挑出三十万精兵强将前往晥原,。

      世人曰:“西有曲蘅之虎燕煦,东有锦翀之龙秦励”,龙虎相争,必是此存彼亡。

      渟河一战,燕煦带领五十万大军东征,秦励带着三十万大军迎战,剩下的禁卫军则在京城待命。

      命运总是出其不意,我和白鸣喧在这里对上,他在燕煦身边听遣吩咐,我一开始在秦励身边观战。

      秦励手下另外两大杀手,一个是“悬河泻火”烈赟,一个是“举鼎拔山”丹岩,他们则是被吩咐带兵突袭。

      烈赟不消多讲,除了进影月阁与他交过手,我大部分是跟陆媚莲合作执行任务,跟他并无太多牵扯。

      而丹岩,是个有些呆笨的大汉,古铜色的面孔上总是呈现心如死灰般的呆滞神情,眉骨延伸至下巴处有条疤,手腕处是一大串钢圈环。

      对于这个人我的印象最深,有一年我和陆媚莲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们要暗杀一个权势不小的官,恰好碰到那个官员上山祈佛,岂料那个山玄机重重,暗杀成功后不慎触碰到山路上的机关,一时山石滚滚,天摇地晃,整座山仿佛被劈开一样。

      我滚下山坡,好不容易站稳身形不致坠入万丈深渊,陆媚莲却没有我这么幸运,卡在裂缝里,我来不及嘶喊,机关突变,原先山的裂缝突然合上,眼看陆媚莲惨死在山缝里,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大汉生生地掰住裂缝,憋着气朝陆媚莲说道:“陆姑娘,在下替你顶着……”

      我跌跌撞撞跑过那里,将陆媚莲拉起,丹岩依旧憋着气掰住裂缝……

      关于这个丹岩,我对他的印象是沉闷,反应总是比阁里其他杀手要慢一拍。

      自从陆媚莲死后,丹岩对秦励多了些其他不曾有的敌意,顺带着连到我的身上。

      我不曾跟他交过手,更不想增加太多恩怨,平日尽量小心翼翼不与他起冲突,不给他任何寻我麻烦的机会。

      说起战争,那个初冬时节,燕煦先挑起事端,夺得占据关震山后的晥原地带,秦励下令迎击,当时他带领三十万人马前往晥原,令禁卫军护好京城。

      秦励除了搜罗杀手外,也招纳贤才,所谓贤能之人不问出身,这些人大多周游四方,见识博广,晓兵法,通奇阵,对战之时有这些人在身边出谋划策,胜算终究大些。

      原本秦励想在初春攻打燕煦,晥原一带地势崎岖不平,群山万壑,初冬时节,漫天雪花,很容易消磨军队的斗志。

      可敌人不按常理出牌进攻,秦励只好提前出兵,这一战,于他而言,意义重大。

      出征前的一晚,他在院中吹箫,寂静阑珊,零星的灯火衬得这霜重的夜霎是孤寒,清冷的风勾得我想起非常久远的事,在眼前凌乱地拼凑着,哀凉不已。

      他吹完箫后,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多少次跟燕煦交战了?”

      “第五次。”我莫名感到一阵疲惫。

      “是啊。”

      夜风裹着一阵微妙的气氛过来,我颇有悲戚之感,苦笑道:“总是会有牺牲的。”

      他凝望着我片刻,眉头微展,“怕了?”

      我无神地注视着远方的夜空,摇摇头,“不是,这些年我有些累了,如果……”

      “当初为何不选择第二条路?”他暗沉沉的紫眸半隐在夜里,声音低厚而不失压迫感,“既然选择了当我杀手这条路,那就走到底……”

      “我很清楚。”我压制住心口那股莫名的冲动,“乱世之中,究竟谁主浮沉,秦励,我明白你是想要天下,当你的杀手只是还恩情,直到我死。”

      他靠近我一步,抚了抚我的额头,“阿昼,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你的大哥一定是想你能活着的。”

      那股久违的丁香味袭来,整个人恍惚起来,有些隔世记忆闪过,年少与现在几乎是两个世界。我很久没想过大哥了,想起他无声无息的死亡,在夜空中只怕化成星光,这些泪一般的碎点让心没来由一阵抽痛。

      我倒退一步,避开他抚我脸庞的手,平静地说道:“林昼谨听教诲。”

      秦励沉默地看着我许久,随后移开目光朝屋里走去。

      我望着他宽阔高大的背影,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似变未变。

      ……

      两军在晥原一带对垒,当时燕煦占据那面山麓,在那里安营扎寨,并派重兵严格把守山脚,秦励则退居晥原的渟河处,与燕煦的军队遥遥相对。

      一个如猛虎伏山,一个如蛟龙潜海,双方蓄势待发。

      “主公,在下建议派两千兵马绕过渟河前往西北面先埋伏,再派五千兵马一鼓作气过河正面迎功燕煦的军队。”

      这是秦励手下一位谋士的计策,这时又出现另一个反驳的声音,“西北面的地形确实险恶,可豺狼虎豹出没,据在下得知,那一处隐着一片沼泽,若不慎可会全军覆没,虽对燕煦不利,但于我们何尝不是?”

      “……”

      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交织在帐篷里,初冬的山间,雪还不是很厚,薄薄地覆盖在晥原里,隐约透露出几点苍翠,云雾缭绕,前方是一片未知。

      我在风中站立很久,渟河的对面是燕煦占领的两面山麓,远远望着,有几点人影攒动,山顶似乎立着一个雪白衣衫的人在傲视天下。

      我呆望着那个人影,隔着太远,只能瞧清他大概的身形线条,略微削瘦,手臂抱在胸前,肩膀上闪着寒光,像是一个棱形冰刃,我的喉咙一紧,猛然反应过来,这是燕煦的杀手白鸣喧。

      他貌似注意到我了,嘴角稍微扬了扬,过后不见踪影。

      “怎么不进来?”

      秦励的声音突然传来,我转过头只见他身着银色铠甲,红色披风随之抖动,这一身装扮比平日多了几分英武,他刚硬苍劲的脸在寒风中显得有几分肃杀,紫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

      我问道:“这次会是跟燕煦最后一战吗?”

      他眺望着河对面的山麓,“也许吧,阿昼,你也陪我出征过几次,也大致了解燕煦吧说起来,我倒是跟他有过几面之缘。”

      眼前的河水滔滔不绝,他突然感怀旧事起来,难得对我诉说他的过去,“有些事我没有告诉过你,曾经的我不像现在这样风光无限,跟丧家之犬并无两样,周游四方只为寻得权势滔天之人赏识,可惜没有人能够重用我,有次我去到曲蘅国,求见过他们的大将军,当时是燕煦的父亲,哼,那个老顽固对我无多少敬意,在他们府上住了几天,倒是见过他们的大公子燕煦,那个燕煦大我几岁,许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资质平庸的废物,可我并未觉得,单从他劝他的父亲打邬都时千万不可提前退兵的策略能看出来,这个燕煦并不是草包,可惜他的父亲只有匹夫之勇,打得了城池,却守不住城池……”

      我想不出秦励来我家之前过的是什么生活,想到林府倒台,我被迫去漠北边疆做粗活丫头时,多少能感同身受。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果然没看错这个燕煦,联合家里几位副将上奏皇帝痛诉父亲雷厉风行的手段,过后他被选为代替父亲的职位却没有任何人反对,包括皇帝也无异议,再就是出兵夺回父亲失守的城池,可见他在笼络人心与算计上深不可测。若不是他父亲的狂妄自大让我愤然离去,说不定我会在燕煦的手下做事。”

      最后那句话我不知道有多少真假,秦励是否会臣服燕煦,我感觉并不可能,这几年我对秦励的了解已不是在林府那样片面。

      光是与曾经的端王抗衡和控制赫连氏也能看出秦励不会那样卑屈在谁的脚下,即使是落魄,他也会寻找机会待到最后来狠命的一击,令人防不胜防。

      “那当初跟燕煦抗衡的上官筠呢?”我想起在燕煦未夺取大权之前他父亲的劲敌是上官筠,此人早年是个富商,借着去漠北的生意发了笔大财,拿钱贿赂曲蘅国官员谋得一份职位,再之后曲蘅国爆发内讧,当今皇帝逃命时被他施以援手,等到这个皇帝平定内乱时就提携了上官筠。

      秦励讽刺地笑着:“老东西整日醉心于声色犬马,除了挑拨朝臣关系,又能有多少真材实料,说起来我去拜见上官筠,没少遭到他的羞辱过。”

      一阵风吹来,我感到一阵哆嗦,“所以你杀了上官筠?”

      他温雅地笑容在寒风中很是刺眼,“当时陆媚莲被他看中,他时常逛红楼,豪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陆媚莲也是个苦命的人,你体会不到,她有个得了重病的弟弟,为了给弟弟治病,才不得已去到红楼。可上官筠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胁迫了她的弟弟,最后把人弄死了,也依然不放过她,所以陆媚莲选择一条复仇的路,杀了上官筠后,就跟着我。”

      这前前后后的恩怨纠葛并不会是秦励的三言两语那样简单。可人已死,追究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刚刚看到白鸣喧了吧?”他又说道。

      想不到秦励也望到他了,我的身体僵了僵,应道:“嗯。”

      “我见过白鸣喧的父亲。”秦励的眼里隐藏着深意,“那是陪在上官筠身边的暗卫,当初上官筠没少派暗卫去刺杀燕煦,可惜燕煦藏得深,他的父亲就死在燕煦的手上。”

      我愣住,“那白鸣喧为何会为燕煦做事?”

      秦励眉头不可闻地皱着,“这中间的曲折我也不清楚,但白鸣喧确实是个狠角色,丹岩跟烈赟都奈何不了他,此次跟他碰到,你可能会跟他对上。”

      我没有丝毫畏惧,这些年,遇到的对手数不胜数,千奇百怪的招数,哪次不是死里逃生。

      “关于这次出兵,你打算怎么做?”我想到刚刚几个谋士在帐篷里商量计策,索性问问。

      秦励朝渟河边上前几步,目光紧锁着对面山麓上几点身影,“据内幕打探,燕煦的驻扎之地看着牢固,实则经不起摧残。所以我们要取得先机才行。这条河就是最好的地势,黎明前先让丹岩拨五千人马乘着竹筏渡过去,藏在西边,让烈赟再带七千人马从北边埋伏着,为了防止燕煦玩阴招,留三千兵马守住阵营,正面出击兵力不宜分散,待到清晨,你与我从正面杀出击。”

      “虽说西边易取,但燕煦不可能想不到,如果他早早在西部那处重兵把守,岂不是自投罗网。”我思索着,燕煦不可能认识不到自己有这么个致命的弱点。

      秦励微干瘪的唇角扬了一下,“所以我要他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所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我让烈赟带一部分兵马从东边的悬崖上去佯装偷袭,试探虚实,让燕煦将后营的兵力转移到东边,而而烈赟另外一部分兵马再进攻他们北面,东门和南面都是山崖峭壁,这样双面夹击,逼他们退到西北角,而我们正面跟他们对战,正好乱了他们军心。”

      我不再言语,这个男人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自乱阵脚,哪怕身处绝境,也会义无反顾。

      “没什么事,我进去了。”

      他突然喊住我,声音有些嘶哑,“阿昼,我说过,待天下平定,我……”

      “林府已经没了。”我漠然地打断他的话,“这四处尽是兵荒马乱,我并未有任何安身之地。”

      他沉默良久,似乎颇有感叹,“你,也变了。我们都老了,可这天下从未变过。”

      我知道自己青春已逝,偶尔照镜子时会见到眼角处显出几丝皱纹,眼神不再如少女时代那样透亮,我知道自己在变老,青春岁月便是在杀手的生涯中蹉跎而去,那些与我年岁相仿的女孩,大都在二八年华里嫁为人妇,或许孩子也有好几岁了。

      人生代代,江水依旧,风云岁月,世道无常。

      这是他对我不可多得的温情之言,我并未太在意,想起陆媚莲的死亡,我对秦励更多的是畏惧,在他那张温和从容的面具下,所作所为又是那样让人寒心。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秦励就部署好兵阵,而对面的燕煦早已等候多时,齐齐地在河对岸,气势剑拔弩张。

      初冬的河水冒着丝丝寒气,黑雾弥漫,雪被抖落,露出松软的土地,四周硝烟弥漫。

      两军手执长矛,气势汹汹如猛焰,忽然天地狂风大作,鼓声如雷。

      我跟在秦励身边,听从他的指示。

      白鸣喧在前方,目光直视着我,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身着墨色盔甲的男人,头戴飞天金翅盔,手执长戟,目光阴戾而毒辣。

      待到晨阳升起,其中一个副将对秦励说道:“主公,让属下前去会会他们。”

      秦励应允,嘱咐道:“小心。”

      那名副将策马前去,淌过河中央,而燕煦那边也派出一名副将前来应战,河水没过马腿,两名大将奋力厮杀,将河水激起阵阵水花,两人战了三十个回合不见胜负。

      “喝”,秦励手下那员副将大喝一声,在燕煦的副将未回身转而抛矛凭空刺去,那长矛贯穿燕煦副将的咽喉,直接坠马落河被湍流冲走。

      “你们还有谁敢前来挑战?”秦励的那名副将获胜后,顿时豪情万丈,朝燕煦军队挑衅地大喊道。

      秦励无任何神色,而燕煦眼神很乖戾,朝他身边的白鸣喧示意了一下,白鸣喧摇马奔来。

      “呵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敢来应战,怕是不知死活。”那个副将并未将白鸣喧放在眼里。

      我这才瞧清白鸣喧的模样,年龄与我相仿,也许比我小几岁,可眼神却是透骨的冰凉,一袭白衣,身上并没有穿戴盔甲护体,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忽然目光一寒,凭空飞过几道寒光。

      那大将反应也快,举起长矛快速扬起,那几个刃片竟深深嵌入他的长矛柄上,副将收起方才的蔑视,冷汗直冒,开始正色眼前的劲敌。

      白鸣喧眼眸一眯,忽而狂风卷地,那名大将马匹站着的河中央突然喷出一个水柱,而白鸣喧竟站在水柱顶上。

      “怎样,这个游戏好玩吗?”白鸣喧眼含戏笑,仿佛是猫在玩弄着老鼠一样不屑。

      那名副将见无路可退,晃起长矛,踏着马匹一跃而起,一线之间,白鸣喧手指轻动,那名副将倒在河水里,他的喉咙里插着一个刃片,雪花轻曼,落在血刃上,瞬间被冰封住,果然是见血封喉。

      杀了那名副将后,又一名大将前去应战,不到三个回合被穿喉坠马。

      白鸣喧从水柱上跳下立在马背上,眉眼俊秀,话里藏刀,“你们锦翀的将士就这点能耐?”

      我见状出列,这个杀手榜上第一的白鸣喧,今日正好见识一下他的实力,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谁说的,我来做你的对手。”我盯着他,无所畏惧地喊到。

      他的眉一挑,口气尽是嘲讽,“来者何方神圣,报上名来。”

      “在下林昼。”

      白鸣喧眼里寒光乍现,我看出是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于是警惕四周,从刚才那名副将与之交手能够看出,白鸣喧确实擅长控制风,今日狂风发作,对我而言定是极为不利。

      我握剑与他相对,目光紧锁着他,白鸣喧手指倏动,果然狂风朝我袭来,我勒紧马头稳住身形,几片雪花朝我飞来,我使出几道剑花迎接他的刃片,只听得几声脆响,刃片擦着我手中的剑身过去,如千刀万剐似的凌迟我的耳膜。

      那些刃片反向飞去,白鸣喧在空中接住,又快速闪到我的身前,一拳照我的脸捶来,我急忙闪躲过,同时勒转马头,腾出握剑的手自下而上朝他斜刺过去。

      他变换拳法,晃个身形竟生生按住我抓缰绳的手,同时避开我的剑,一个翻身他反手直接朝我的喉咙锁来。

      我脸色苍白,从没像今天这样命悬一线过,剑向反转,使出一招“仙人指路”,他要锁我喉咙,我便刺他命门。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风平浪静之时,我一口气没吞下去,而他已反身避开,退后几尺远,立在水面上,我来不及悬下心,就感到脸颊一阵刺痛,几滴温热的液体淌下,是血。

      “能接我几招,确实很强。”白鸣喧眼含赞意,可眸子里彻骨的凉意无任何减退。

      这时燕煦则迅速比了个手势,瞬间他身后的千军万马踏河奔来。

      刀光剑影,两国士兵混作一团,天地浑然失色,晨阳如血,黑云压顶,旌旗翻扬,矛戟交相辉映,场面激烈,如猛虎下山,如蛟龙出海,朗朗乾坤,鹿死谁手。

      这一战从清晨厮杀到黄昏,

      秦励头戴银盔,俊挺的脸庞线条愈加凛冽,手中的银戟毫不留情地刺向曲蘅国的士兵。

      我被卷入厮杀里,血染山河,雁在哀鸣,风中传来阵阵哀愁的嘶鸣声,世间行乐亦如此,人皆有梦想,因而虚幻无常,因此生存于世,可谁都不知晓,明日又何去何从。

      在秦励奋力厮杀,丝毫未注意到一个雪白的身影闪过他身后,我挥剑刺向马背,顿时马腾空而起,发出长长的悲鸣,我脚踩马背借力向白鸣喧跃去。

      “秦励~”

      几道雪刃贴身飞到秦励身后,我划过几道剑影挑开那些刃片,勉强稳住身形与白鸣喧相对。

      “能对付吗?”

      秦励盯着我流血的脸,看向白鸣喧的眼神略有杀意。

      我点点头,“可以,主公,先活捉燕煦,若群龙无首,敌军可不战自退。”

      秦励话不多说,杀开身边曲蘅国的士兵,径直朝燕煦奔去。

      “你倒是条忠心的狗。”

      白鸣喧讥讽地笑笑,说着又飞出雪刃,我挥剑横挡住薄刃。

      白鸣喧接住反弹回来的薄刃,“很久没遇到过对手了,我倒是想起来,你就是江湖上人称的剑气穿林的林昼。”

      我对他此时的突发感叹,顿觉好笑,就如市井街头说书的一样,“你就是那个……”

      隔不了多久总有一个要嗝屁。

      随后他话锋一转,“可惜我对你没兴趣。”

      突然狂风卷起,枯叶旋转,他立在万叶漩涡间,白衣飘飘,那些刃片结成一道旋影呼啸而过,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血海。

      “我们玩个游戏。”他对我轻柔的笑着,指了指秦励的方向,“看是我雪刃逐风快,还是你的剑气穿林能挡住我?”

      这个疯子,将战争当作玩乐的游戏,我冰冷地回他,“恕不奉陪。”

      “风动千林摧。”

      他眉眼凌然一片冰凉,那股风朝我扑来,万叶穿心,叶叶见血。

      我执剑挡住这些叶片的攻击,一面想办法破开这旋风,能够让风为己所用,功力自然深不可测。

      无论如何我摸不透他如何控制风,剑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无力挥使,这个情景就像玄阳家的蝶影同样的招数,整个人被密封在一个圈里,任人摆布。

      突然我感到肩膀一阵刺痛,是他飞出的薄刃刺在我的肩膀上,皮开肉绽的疼痛剜进心里,血顺着手臂流到剑上。

      接着又是几个雪刃朝我飞来,我的眼前尽是虚影,握剑的手支撑不住,无力再去还击。

      我恍然间看到远处一个身着银色盔甲的身影与一个墨色身影在混战,双方互不相让,秦励的面孔在我变得格外悠远。

      我软绵绵倒下,不知多久发现自己竟靠在一个坚硬的怀里,待幻影散去,终于清晰了,原来是秦励拉住我的手臂,这才没有坠到河里。

      白鸣喧的肩膀上也多了枚针,秦励的手中的长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玉箫,玉箫柄绽开,露出藏银针暗器的机关。

      “主公,燕煦呢?”

      秦励瞧着白鸣喧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像把利剑几乎剜了他,口气透着阴冷,“刚刚被我喂了毒,白鸣喧,你毁了她的脸,我就废了你的手。”

      说着,秦励雷霆万钧地冲上前去,气势如虹,白鸣喧飞过雪刃,一一被秦励的玉箫劈碎,在他没反应过来,秦励照着他的胸口便是一掌,而后提起他的衣襟,紧锁住他的喉咙,动作干脆狠辣,不拖泥带水。

      “秦侯爷,慢着,何必为了一个手下毁了两国友好关系。”

      燕煦出现,只见他口唇乌紫,显然是被秦励喂毒所致。

      “燕将军说笑了,两国关系友好那都是千古的事,这场战争本就是你们曲蘅国挑起的,现在又来一种说法,是否太过虚伪?”秦励毫不客气地问道,手里的力道未减轻半分。

      燕煦鬓发微有斑白,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落魄,眼神很是愤怒,“你也伤了我的手下,如今还用毒,秦侯爷果然是有手段,你的条件又是什么”

      秦励放下白鸣喧,“退兵,将关震山那带归还给我锦翀,我的要求不多,若燕将军能够履行,解药定是如期奉上。”

      燕煦心有不甘,眼眸里深深地带着对宏图未展的遗憾,内心挣扎再三,“可否再商量商量,秦侯爷,你的军队只有三十万,而我却有五十万,即使我现在战死,你又有多少胜算能活过今天我们各退一步,晥原这里就归还给你锦翀国。”

      “燕将军现在还在讨价还价,关震山本就是锦翀国的国土,将军此番言论怕可是有蚕食的意思秦某佩服,不愧为曲蘅国忠良死节之臣,在生死存亡面前仍以国家大义为先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秦励冷冷地盯着燕煦。

      这时曲蘅国探子速来报到“报,燕将军,不好了,东边一带出现伏兵,西边的重兵调到东边,谁知道边北又有埋伏,大部分兵马被逼到西北角,而那是片沼泽,后营的兵马损失惨重。”

      只听得山麓上厮杀声响彻云霄,刀枪剑戟,铿锵作响,旌旗毁尽,寨营摧枯拉朽地倒塌。

      果真如戏文里说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燕煦的神情顿时恍惚,说不清是哭是笑,倒退几步,凌乱的发丝在风中说尽无数的苍凉,尔后他望着秦励,念念有词道:“秦侯爷,果然是名不虚传,当年家父真的看走了眼,我就对父亲讲过,此人若不能为我曲蘅国所用定当杀之以绝后患。可惜家父一意孤行……如今看,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这锦翀之龙的称号,本将军自愧不如。”

      燕煦下令退兵,待到狼烟散去,全然一片血海,残阳未退,青山隐隐,层峦叠嶂的山谷间回荡着无尽的亡魂哀嚎,渟河一战,结束了,秦励以少胜多,击败了曲蘅国第一名将燕煦。

      走之前,白鸣喧若有若无瞟了我一眼,最后随燕煦离去。

      秦励收起玉箫,并未再瞧燕煦一眼,见我的肩膀被血浸透,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为我包扎伤口。

      “能忍住吗?有点疼的。”

      他劲瘦的面孔在风雪中透着沧桑,我看着他苍劲的手指娴熟地取出我肩膀上的刃片,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叫出来。

      “这场战争暂时停了,就不知道燕煦狼子野心,能守信到多久,漠北那边最近也在蠢蠢欲动,都想趁机分锦翀的国土。”秦励依旧惦记着锦翀国的战事。

      我泪水不止,这一场战争,损失惨重,这些将士出征前大都是有妻儿老小,如今横尸疆场,是否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

      这是个战乱的年代,它离我少女时期和平繁盛的局面简直是沧海桑田的变迁,而风依旧在悲鸣,为这些亡魂给他们的家人托去慰藉。

      秦励拉着我的胳膊起来,“你也看到了,这是战争,它给我们带来多少冤孽,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死去,但我们能做的是守住这片土地。”

      “你不恨赫连氏吗?”我哽咽的问道,秦励作为应国遗孤,为何要守住赫连氏打下的江山

      他收起玉箫,目光扫过满眼血流的山河天地,略有悲悯,“君朝更替,是谁都无所谓。应国破灭后,那儿的黎民百姓依旧过着如往常一样的生活,当初去到曲蘅国原本是想过做一番事业,让黄泉之下的父亲知道,应国皇族并未没落……苦过,也恨过,现在诸多往事都过去了。”

      我明白,这个锦翀即使姓什么已经不重要,秦励控制着它,这番言论莫过于冠冕堂皇。

      不久,秦励派重兵将士防守关震山地带,待燕煦退到曲蘅国后就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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