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吃糖

　　“吟雪，你要选哪科，文科还是理科啊？”

　　高一下，刚迈入夏天的季节，一帮人聒噪地在教室里为选文科，还是理科吵吵闹闹，据理力争，好像把夏天提前了一个月。
　　崔吟雪一手托腮，烦躁地转动着手中的那支笔，她每次烦躁的时候，生理上不会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但都会体现在小枝小节上，这一点别人很难捕捉。但是有趣的是，别人总是很难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她却偏偏喜欢没事的时候去打量别人。一个人的话语会假，动作也可能会假，但是唯一假不了的，是眼眸。
　　所以，崔吟雪最喜欢打量的，就是别人的眼睛，她发现每个人的眼神，就和小学课本上的树叶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同时，也是最真实的，无可造假。

　　此时此刻，崔吟雪就从林晓静的眼中，读出了一种难以抉择的迷茫，她眼波黯淡无光，眼神乱瞟四方。
　　崔吟雪话语平静而坚定，“理科”。
　　其实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他们这一级已经选过文理科了，结果校长不知抽了什么疯，说那次的结果无效，于是高一毕业时，又重新选一次。
　　本来选好了文理科，大家都皆大欢喜，奔着自己的目标好好努力就得了，这下倒好，学校这一波骚操作，又让这群人重新头疼了起来。

　　“我上次报的文科，可是我报完之后就后悔了，我姑妈跟我说，文科以后找工作会很被动的，有些职业都不能选，比如医生啊，律师啊什么的。”

　　“可是理科的话比较适合男生吧，高中可和初中不一样，努努力，女生照样能甩男生几条街。高中可真的在玩思维和脑子。”

　　“对啊，女生学理科很吃亏的，先天上就不如男生理性，思维也不如男生活跃，咱们还是安安心心在文科班带着吧。而且咱们理科成绩也不好，这要是选了理，到时候连重点班都进不去了。”

　　“对对对，要是选理进不了理科重点班，被分到普通班的话，也太丢人了，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崔吟雪所在的班是文科重点班。他们这座小镇上，只有一所高中，初中学习只要不是差得太离谱，基本上都能上高中。而区分你是好学生还是差学生，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你所在的班级了。
　　这所高中一共有十六个班，其中四个理科重点班，两个文科重点班。当然，重点班嘛，教师资源，学习环境肯定是要比普通班要好太多。所以选文科的时候一定得慎重，身在重点班的，万一选了自己不擅长的那一科，一不下心被挤出重点班，那面子上可有点挂不住。
　　而在普通班的，也可以凭借此机会一把鲤鱼跃龙门进重点班。虽然校长常说众生平等，让普通班的同学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只要认真学，在哪学都一样。
　　可是，恐怕不是个傻子，谁都能听出来校长这是忽悠人的话。重点班的升学率，每年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而普通班呢，可以说是与之互补。这差别不由言说了吧。人往高处走，进重点班，那就代表你半只脚已经踏入大学的门槛了。而另外半只脚呢，就是看你要选择哪扇门了。

　　林晓静吞吞口水，一脸难以置信，“你听她们说了吧，理科对女生不太友好的。”
　　崔吟雪点点头，“听到了，可是理科对女生再怎么不友好，那也还是有学理科的女生呀，我为什么不能成为其中之一呢？”
　　“嗯。”林晓静似乎是在忍耐，闭嘴不言了。
　　崔吟雪和林晓静高一同窗一年，她最了解林晓静不过了。林晓静是那种文文弱弱的小女生，表里如一，没错，她就是那种天王老子看了，都要人怜香惜玉的女生。崔吟雪一个女生，作为她的好友，自是如此。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一块上厕所，一块去食堂，跑完操一块胳臂挽着胳膊回教室。崔吟雪心里清楚不过，林晓静在心里上依赖她，可是她其实心里也清楚，她俩是互相依赖。奈何崔吟雪就是这样一个总是让人看不透的人，别人通过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根本猜不到她的心思。
　　“你还是要选文吧？”崔吟雪心里早就确认这个答案了，她这一问确实多此一举。就像林晓静也心里早就清楚她要选理一样，可就是在没得到对方坚定的、亲口说出来的答案之前，总是要抱有一丝幻想与希望。说实在的，其实都是不愿面对前的最后一丝挣扎罢了，无济于事。
　　“对。”林晓静讲话气虚，眼里依旧充满笑意，“我理科你也知道，学得不好，要是选了理的话，肯定会被调剂到普通班，我可不想在重点班待了一年，最后两年去普通班。”
　　“嗯，挺好的，比起理科，你确实更适合文科。跟着老曹挺好，她虽然经常喜欢在后门偷窥，但是负责任啊，而且一视同仁。”崔吟雪乐呵呵说道，尽可能不去提及即将分班的别离。
　　每次崔吟雪一笑，林晓静也会跟着一起笑，“那你去了理科班也要好好学习哦，听说理科班男生多，思维逻辑也比女生好，你去了那边要更加努力。”
　　两人笑得停了下来，沉默无语你，本想要绕开的话题，终究还是绕不开。
　　半响，崔吟雪又开口了，一副戏谑的语气：“不在一起的日子。你可要记得好好吃药哦，林勇士。”
　　林晓静身子骨自小不好，常年以药为生，隔个一礼拜，半个月，就要去医院造访一趟。崔吟雪捏着鼻子，大气也不喘一下，都咽不到肚子里的中药，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崔吟雪便开玩笑地给她起了个诨号——林勇士。
　　谁知此称号一出，瞬间在班里传开了。崔吟雪功不可没，见谁给谁介绍这是她们班一碗中药灌肚肠，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勇士。一个瘦弱的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从此谁见了都喊“林勇士”。虽说是小打小闹吧，但这事隔谁身上都不得气个半死，也就林晓静脾气好，人温柔，任崔吟雪胡闹罢了，不与她计较这些。
　　林晓静莞尔一笑，“谢谢我们崔崔关心。”
　　班主任老曹正值中年，前几个月刚怀了孕，此时挺着一个大肚子，拿着成绩单慢悠悠地晃进来了。
　　老曹虽然有的时候管的有些多，还特别喜欢在后门偷窥。就那种你正在专心致志上着晚自习，回头向后桌借个橡皮，一转头就冷不丁地对上了两只眼睛。
　　崔吟雪别看长得一副乖巧模样，实则根本坐不住，她曾经甚至一直以为自己有多动症。刚来这个班的时候，一回头对上两只玻璃窗外来路不明的眼睛，着实吓了一身汗，而后习惯了也就还好。多动症也稍微治愈了些。
　　随后再一想，不对啊，我也没干啥坏事，有什么好心虚的。
　　突破了心里防线的崔吟雪，自那之后开始坦然的面对老曹那双眼睛了，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嚣张地和她对视几秒，看什么！老娘只是借个橡皮！不算开小差！
　　老曹见这年轻人气焰跋扈，立马去翻了一下成绩单，全校前一百，偏中上等，便不怎么理会她了。她狂任她狂，我自有主张。
　　“这是分科开始的成绩单，大家都看一下自己的成绩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在旁边签个字，等会我派人统计一下最后的分科结果。”老曹挥舞着手中的成绩单，把它递给了第一排的一位同学，让传着签字。
　　同学们一年来难得地乖巧此时都闭了嘴，认真端坐着，这节课一过，这些人恐怕就再也聚不齐了。
　　所谓的这些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就都不是“这些人了。
　　时光的残忍性就在于此，它默默无闻地推着每一个人前进，然后再润物细无声地让人们走散。
　　大家噤声，都等着老曹开口讲一些话，老曹也接受到了台下五十多个人内心的讯号，可是太难开口了。这一年的时光，让原本陌生的人汇聚于此，慢慢熟悉，成为了最纯洁的同学，而如今，陡然就要分开了，着实是残忍。
　　老曹尽可能提高音量，让每一位同学听到，“这一年我很开心和你们度过，你们每一位同学，都没让我操什么心，都安分守己地好好学习，我们班在整个高一年级的排名，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你们真的给老师在脸上贴金啊。我知道会有好多同学选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老师不会干涉，只希望你们不要后悔，慎重抉择，到时候去了别的班也要好好学习，让他们看看，从我们班出去的每一位同学都很游戏！”
　　老曹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泪目了，其中有不少女生也啜泣了起来。崔吟雪本来忍得好好的，奈何在与林晓静对视后，看到她泪眼婆娑，终究是没忍住。从桌子里扯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开始擦鼻子。
　　哭，可太丢人了。
　　林晓静眼睛红了，伸伸手，“给我几张纸巾，我的用完了。”
　　崔吟雪抽了好几张纸巾递给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嗨，不都还在一栋楼嘛，至于哭成这样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生离死别了呢。”
　　不知道是林晓静笑点低还是怎样，每次崔吟雪不管说什么，故意逗趣的话也好，正儿八经的也好，林晓静总是会被她逗笑，即使哭了，眼里含着泪，也能笑。
　　崔吟雪望着林晓静这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样子，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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