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唐繁锦答应一声，拎着保温袋进入里屋。暖气瞬间包裹欠全身，驱散秋夜的寒。

　　“好几日没看见那小伙子啦。”
　　阿婆帮忙拿菜，言语里有关切，“最近很忙吧。”

　　“嗯。”
　　唐繁锦轻嗯着点头，将竹筷放在碗沿，“月底应该就好些了。”

　　阿婆连说几声好，也没在继续打听年轻人的事，将电视声音调低，絮叨地说：“吃饭，一会菜要凉了。”

　　唐繁锦握住竹筷的手先是一筷一筷地夹着菜，而后速度越来越慢，筷尖终是缓而停在碗边。

　　无人将话，屋内仅有电视发出的窸窣声响，却像是故人在耳畔的喃语。

　　“小时候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忽而，唐繁锦听见母亲的声音，握住筷子的手一颤，恍然抬起头来。

　　电暖气的灯光下，母亲正坐在对面，见她抬头，又往她碗里夹好些菜：“吃饭要专心，别东想西想。”

　　灯光笼罩间，唐繁锦的眼眶有些酸涩：“妈，我......”正欲接着往下说，面前景象却忽地变换。

　　“我家繁锦呀，可是优秀的。”
　　奶奶的声音缓慢而亲切，额间泛起的皱纹与记忆中相符。她穿着熟悉的蓝布衣衫，手背上没有留置针的痕迹，就这样慈祥得、安稳得，健康得坐在这里。

　　唐繁锦喉头哽咽，泪水终于冲破睫毛的阻碍，缓而顺脸颊滑落：“奶奶，我好想你。”喃喃地说，想要握住对方垂在膝头的手。

　　“乖乖，乖乖。”
　　阿婆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你怎么哭了？”

　　关切的话音惊散幻影，灯光闪烁两下，奶奶的身影随及消失。方桌旁边，只剩堆积的纸箱和货物。

　　唐繁锦眸子轻颤，恍然回过神，指尖触及脸颊的泪水，忙笑着解释：“我没哭，只是被辣到了。”拽过纸巾，胡乱地擦拭泪水，“这鱼段，应该少放些辣椒的。”越说，声音越轻。

　　阿婆仍皱着眉，忙将果汁推到她面前；“喝些水。”话语间，眼里尽是担忧。

　　唐繁锦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沾有水渍的长睫眯成细线，莞尔答应：“好，谢谢阿婆。”

　　吃完饭，阿婆体在她包里塞些水果：“带回去啊，再忙也要记得吃。”抬头，似是责怪地说，“这回可不许给钱了。”

　　唐繁锦忙答应，手领着背包就向外走，足尖跨出门扉，身体就被路灯照得透亮。

　　“注意安全。”
　　阿婆挥着手，见她跨坐上小电驴，又絮叨地叮嘱，“前面在修路，你骑车慢一些，啊。”

　　“知道。”
　　唐繁锦边戴头盔边说，“你快回去歇着吧。”招手示意两下，才转动车把离开。

　　嗡鸣声渐远，阿婆仍拢手站在门口，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路尽头，才弓着腰回到屋里。

　　锁好车，唐繁锦缓步上楼，握住手机的指尖轻点着，与母亲发消息：“家里一切都好吗？”问完，又补救似地说，“我这周六回去。”

　　透明小圈转动着，屏幕上显示消息已发送。
　　可当足尖踏最后一节台阶，她依旧没等来母亲的回信。

　　唐繁锦叹气，颓然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顺势抬眸，目光却在落进走廊时蓦地怔住。

　　逆光中，似有人影站在202的门口。他身形微颓，隐在黑暗里的脸看不清相貌。

　　‘不会又是贼吧？’
　　唐繁锦脚步向后挪，拎着背包的手少许颤抖，吞了吞涂抹，小声喊，“王秋？”

　　那人听见话音，抬头看向走廊，院内的灯光少许拂过，照出他趴在额间的短发。

　　“糟糕。”
　　唐繁锦暗叫不好，“竟然是个男人。”瞧一眼旁侧，在心里祈求着李立能在家，身体往墙边靠，就要抬手去敲201的门。

　　可指尖刚要触及门扉，那人竟径直朝自己冲来。

　　唐繁锦一瞬吓得动也不敢动，嘴唇碰撞两下，飞快转身去拍门：“李立，救命，李—！”

　　话尚未说完，那人已搂住她的腰，脖颈处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这个拥抱热烈而无比赤忱。

　　腰间的双臂仿佛像烙铁般滚烫，唐繁锦身体紧绷着，鼻尖却隐约嗅见些熟悉的味道，却不敢回头看，话音带着颤：“别，别劫色。我给你钱。”

　　话落，那人笑了，抵在她肩窝的下巴一个劲儿颤：“劫色？”字节仿佛含在唇里，话音沙哑而模糊。

　　唐繁锦脑袋几乎快要宕机，全凭本能地回答：“我，我男朋友会空手道，他功夫很厉害的。你，你快跑吧。”没什么说服力的威胁，语气越说越轻。

　　那人的声音都带着笑，似在询问又像逗弄：“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唐繁锦听出些什么，逐渐皱起眉头，正当费力思索着确认时，201的房门却被朝内推开。

　　李立嘴里咬着仍冒泡的牙刷，手里高举一只拖鞋，瞪起眼，四处张望着：“谁，那个胆大包天的贼？！”嚷嚷着，话音含糊却不减凶狠的气势。

　　左右一番巡视，李立重新看向站在自家门口的两人，微微一怔：“繁锦姐，蒋哥？”又瞧清两人的姿势，原先瞪圆的眼睛眯成细缝，“喂，你们......”

　　李立嫌话说不利索，将拖鞋往地上一扔，左手叉腰，右手拔出牙刷，任由白沫糊在唇边：“谈情说爱也看看时间好吧，现在几点了都。”话落，又睨眸瞧一眼唐繁锦，“还有你，没事别乱喊救命。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有？”

　　“听过，听过。”
　　唐繁锦讪笑，忙想打圆场：“抱歉，打扰李老师了......”

　　李立昂起圆脑袋，又欲对蒋玉涛指点一二，可抬头对上他冰冷的视线，嘴唇颤了颤，飞快扯出个笑：“蒋哥难得回家一趟嘛，我哪能做你们的电灯泡，洗漱，睡觉！”话落，‘砰’地关上门。

　　动静回响一瞬，走廊里再次回归安静。

　　唐繁锦从蒋玉涛的怀里挣脱出来，板起脸，眉头皱成川字：“你在门口干什么。”心头的恐惧尚未消退，语气严肃，“回家为什么不和我说？”

　　蒋玉涛神情柔和，眼中神色亮如星光，抬手又搂住她的腰：“今天工作完成的早，想给你份惊喜。”

　　“什么惊喜，分明是惊吓。”
　　唐繁锦嘟囔着，用指尖轻戳他胸膛，“下次不许这样，知不知道？”

　　蒋玉涛笑，被发帘拂过的眼睛弯如月牙，点了点头，倾身想去捉她唇：“知道，下不为例。”

　　正说着，走廊口隐约传来脚步声。

　　唐繁锦警觉地皱起眉，仔细辨认着动静，还不忘抬手捂住他的嘴：“别闹，好像有人来了。”掌心感受到刺挠，忍不住嘀咕，“你多久没剃胡子了？”

　　蒋玉涛没回答，用泛青的胡茬磨她的掌心，见她蹙眉要恼，这才笑着说：“一直在忙，没时间打理。”

　　唐繁锦努唇，正要再说两句嫌弃的话，偏巧抬头，视线触及站在楼梯口的人。她微微怔住，忙甩开被蒋玉涛捉住的手，笑着打招呼：“王秋，你回来啦。”

　　蒋玉涛掩唇清清嗓，抱手靠在长廊旁的砖墙，将聊天的时间留给两人。

　　“嗯。”
　　王秋的态度有些冷淡，余光瞄一眼蒋玉涛，又看向唐繁锦，声音温柔一些，“晚饭吃过了吗？”

　　唐繁锦点头说是，又抱歉地挠挠后颈：“我看是时间有些迟了，就没有等你回来。”

　　“没事。”
　　王秋扯出笑，“那群崽子吃完饭又去唱歌，折腾好久才肯放人。”将手里的包裹递给她，状似无意地扫一眼蒋玉涛，“湘福楼的菜，你在冰箱放着，明天微波炉转两分钟再吃。”

　　唐繁锦打开保温袋朝内看，‘哇’地惊呼一声：“剁椒鱼头和水煮肉片，秋天就该吃些火辣暖和的。”边抬头，边笑着说，“谢谢啦，改日我请你吃大螃蟹......”视线触及前方，声音越说越低。

　　王秋没留意到她，仍侧眸看着蒋玉涛。后者则全当没瞧见，抱手翻阅着甲方提出的音频建议。两人的视线分明没有交集，可偏又透着无法言说的古怪。

　　唐繁锦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唇角的笑逐渐收拢：“王秋？”轻唤着对方，“想什么呢？”

　　王秋长睫轻颤，极快地莞尔遮掩：“抱歉，有些出神。”嘴唇张开又合拢，最终什么也没说，“外面冷，早些去歇息吧。”说完，走至203门口，开锁进屋。

　　短暂的金属碰撞声后，长廊里安静得像是能听见落叶的声响。

　　唐繁锦说：“我们回家吧。”

　　蒋玉涛笑了，捉住她吹在身侧的手，掌心包裹着她的指尖，低声说：“手这么凉，我给你煮些红姜茶吧。”

　　唐繁锦点点头，领着他进入202的房间。

　　刚打开灯，唐小熊就翘着尾巴缓慢走过来，冲二人喵喵叫两声，又在脚垫上使劲磨爪子。

　　“几天没见，这小孩长得挺大啊。”
　　蒋玉涛打个哈欠，边去厨房洗手边说，“光姜汤会不会太单调啊，你之前做的芋圆放哪里了？”

　　唐繁锦弯腰给唐小熊倒猫粮，皱眉思索着说：“应该在冰箱第二层，你找找。”

　　蒋玉涛轻搓着鼻尖，冰箱把手上反射出他带有红血丝的眼睛，上下翻找着，终于拿出包芋圆：“等着，看我给你露一手。”缓慢直起腰，端着锅就要去烧水。

　　手指刚触及龙头，就被人攥住腕部。

　　唐繁锦将他的手拽进怀里，望进他眼底的猩红，声音里藏着心疼：“先坐会吧，我有事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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