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

　　皇后——多么尊荣的称号，于我却不过是侮辱和无奈。

　　潘安哥哥，沉睡在桃花树下的你，是否还是那样的温润儒雅，淡漠静谧。
　　洛阳第一美男子潘安，文采飞扬少年得志，是我的初恋。潘安哥哥说他这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与他的妻，以及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那样的完美、忧伤。如果“完美”拥有一张脸孔的话，那它的样子一定就是潘安哥哥。对于他的爱，或许只是我少年的懵懂，是模糊的对于完美的崇拜。潘安哥哥，你心中只有你的妻，但你是我的好哥哥，保护了我一次又一次，教我如何在这个动荡的西晋王朝活下来。潘安哥哥，我想你，想你的诗，想你的词，想你的神采飞扬。
　　潘哥哥我多久没有见过你了？还记得当我得知要嫁给傻子皇帝的那一天，你拭去我的泪水，将我拥入怀中，那好闻的淡淡体香，那如桃花般俊美的容颜，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潘安哥哥，你让我忠于命运的安排，让我努力去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
　　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来容易做来难。我的夫君，说是愚蠢也好，说是单纯也罢，虽然我一直努力想要爱上他，但终究天不如人愿。我找不到爱他的理由。我该爱他什么呢？在相处的几年中，我真的找不到答案。皇上我该爱你什么呢？难道真的要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我努力了，但是爱情，不是靠努力就可以的，它需要太多的东西了，激情、感动、心跳、缘分、偶遇，或是恐怖的，漫天的，轰鸣的雷雨。是的雷雨，那将夜晚劈成白昼的闪电，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在这雷声中处变不惊的刘曜。
　　那时我尚未出嫁。一日洛阳下着大雨，我却在荒郊野外的雨中行走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那日我发现了我最崇拜和敬爱的潘安哥哥，那个对亡妻一往情深的男人，居然也背叛了爱情，曾与已故皇后有私情。原来在潘安哥哥那里“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句谎言一个笑话。可对我来说，那却是我最大的愿望和梦想。大雨的郊外，一切都显得那么凄凉，在一个破旧的凉亭里，我遇到了刘曜。
　　一个是冷漠孤傲不苟言笑的少年，一个是伤心欲绝懵懂无知的少女，是怎样的缘分？让我们躲在一处。当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时，刘曜的表情是那样镇静，嘴角上还扬着淡淡的微笑。那雷声，让我吓得蜷成一团、捂住双耳，他却只是淡淡地站着看着滂沱的大雨，带着傲视一切的神情。那样的刘曜，虽只是个少年却让人想要依靠，想不顾一切地靠近他。当他用斗篷为我遮雨时，我似乎在冰冷的雨中，看到了温暖的阳光。也许人有时候需要的就是那一点点温暖。后来他送我回家，将我搂在怀中，骑在马上透过湿透的衣服，我可以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那是我第一次与男子有肌肤之亲。
　　刚回到家中，我就得到了要嫁给傻子皇帝的消息。三天后，刘曜偷偷溜入花园，让我跟他走。他说他是匈奴人，他要带我一起逃去塞外，他说想和我在草原牧马，忘却世间一切烦恼。天蓝蓝、草青青，真是如梦如幻。但是我怎么可能与一个陌生男子走呢？刘曜很快被赶到花园的家丁们抓住了，之后被定了罪，然后他逃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当时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了。不过后来的事谁又能想到呢？谁又能想的到呢？
　　潘安哥哥知道我不愿意嫁给傻子皇帝，让我将大婚的礼服点燃，造成不祥之兆。果然，因为礼服，我的立后之事延迟了。但是拖得了一时终究还是拖不了一世，我最后还是成为了皇后。皇后，看着自己的傻丈夫，还要强迫自己去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这种痛苦和无奈，不知道谁能体会。
　　看着我的丈夫，我心有不甘，却不知道原来他的弟弟看着他时，那种不甘，更为强烈。那个充满不甘、野心勃勃的眼神，来自皇太弟司马炽。
　　八王之乱，混乱不堪，你方唱罢我登场，谁能知道这一切的推手，幕后真正的操纵者，那个最终的赢家，会是司马炽。

　　刘曜每次我与他见面，都是那样的艰难，真是一面难如上青天。记得第一次被废时，我慢慢走出宫门，他骑马伫立门外，许久未见，他早已脱了少年的模样，那样的俊朗威严。居高临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猜那时他心中定是有千言万语，却无奈只能看一眼便走了。是啊，该说什么呢？我早已嫁与他人，一个是贵为皇后又被废的女人，一个是身份神秘的匈奴人，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呢？
　　八王之乱，不过是消耗战，今天是大哥三弟取胜，明天又是四弟五弟占了上风，后天便是倾巢之下再无完卵。司马炽左右逢源，扶起一派打倒另一派，之后再扶起一派打倒这一派，坐享渔翁之利。
　　在哄乱的八王之争中，我多次被废后立后，受尽屈辱。我知道司马炽恨他的白痴哥哥，但同时他也恨我。第二次被废，我心中已没有了第一次时的迷茫和痛苦，并且不知在何时我竟发生了改变，我开始在意起我的白痴丈夫了，或许是我已认命，情愿一生与他同甘共苦了。然而刘曜却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又一次固执地想要带我走。我骂了他，打了他，狠狠伤了他。终于他走了，我以为这一别便是两两相忘。
　　司马炽来了，他想要什么？对着一个连侮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白痴，侮辱他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不如侮辱他那个心智健全的妻子。我变成了司马炽的奴婢，为他清洗衣物、刷洗马桶。但是这样的侮辱似乎并不够？那怎样才能够呢？在一个充满仇恨的人的心中，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够呢？

　　摔倒一次并不可怕，但在同一个地方不停地摔倒，那就是噩梦。再一次贵为皇后，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好累啊！没有能保护我的丈夫，所拥有的却是凶恶的小叔。柔弱的潘安哥哥早已离我而去，化作一片桃林。我只剩自己了，能保护我的，只有我自己了。那个曾说过要带我走的刘曜，那个狂傲不羁的男人，那个被我深深伤害了的男人，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切都在司马炽的掌控之中，第三次的废后来得理所当然。我再一次，沦为了奴婢，繁重的劳动让我的容颜过于憔悴，洗衣浣纱，劈柴挑水，普通村妇所干的活，都让曾贵为皇后的我来做。潘安哥哥，一生一世一双人，根本是做不到的吧！我所受的苦，在我那白痴丈夫的眼中，应该什么都不是吧！他不懂吧，不懂什么是心痛、什么是体谅。潘安哥哥，我好辛苦。
　　大病一场，想着或许可以得到解脱就此死去。醒来时却躺在司马炽华贵的床上。他眼中的是什么？这么复杂，是不甘、怨恨吗？还是后悔和心疼？到底是什么？
　　“好好的养病吧！我已经不想报复了，我会恢复你皇后的荣耀。”司马炽说。司马炽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再次成为了皇后。
　　荣耀、不甘、逃跑、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什么才能让我在这个乱世活下去？立后、废后，奴婢、流亡，这反反复复的动荡，让人眩晕让人恶心，但我却无能为力。我已经受够了司马炽的把戏，而司马炽终于也失去了对事态掌控的能力。我再一次成为了废后，第四次被废，以及随之而来的赐死诏书，看来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在我准备饮下毒酒时，司马炽突然出现，将酒杯夺下。这个只有仇恨和不甘的男人，这个一直以来侮辱我的男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他让我走，让我逃，可是逃去哪儿呢？在这个乱世我能逃去哪儿呢？我终于还是逃了出来，流落在洛阳街头，蓬头垢面，形如枯槁。我该如何养活自己？难道要流入妓所吗？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刘曜出现了。我努力想要爱上的丈夫，没有帮助过我一丝一毫，而这个一次又一次说要带我离开的男人，这个被我拒绝过伤害过的男人，却总是坚定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一起去草原牧马。”这是多久前的事了，这是多久以前的梦了？
　　刘曜他的表情和眼神为什么会那样的冷淡？他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却为我安排住所，提供一切的吃穿用度，唯独不愿与我多说几句话。
　　刘曜，我想去草原，是不是这辈子都再没有可能了？刘曜，你现在还肯带我走吗？这段相伴的日子，虽是颠沛流离，却也甘之若饴。虽然他没有对我笑过一次，也不主动与我说话。但我知道，每当我闭上双眼准备入睡之时，他都会来到我的床边，一语不发地默默凝视着我。刘曜，你让人捉摸不透，爱，对于你来说，又是什么呢？
　　终归他还是离开了。刘曜已经是大将军了，和以前那个说要带我去草原牧马的少年不同了。他离开的前夜狂风暴雨、雷声轰鸣。站在我屋外，他一如往昔般的淡定自若，只是嘴角已没有了少年时的那一抹微笑。他走进屋来，将我推倒在床上，吻的霸道而激烈。他说：“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我也不懂什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今晚，我要你。我救了你，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代价与爱无关。原来刘曜真的已经不爱我了。原来那夜夜的凝视，和偶尔在不经意间轻触我衣角的手指，不过是我会错了意，是我的自作多情。刘曜再也不是那个雨中的少年了，而我也早已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
　　我的白痴丈夫，终究还是被人毒死了，司马炽如愿当了皇帝，虽然我百般阻挠，但终未成功。我没有成为太后，却再一次成为了皇后。
　　皇后，锁在深宫中的皇后，曾流落街头的前朝废后，这样的我应该是孤独的，但这个夜夜睡在我身旁，执意与我相伴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司马炽并没有强迫我，他轻声对我说，他要等我，但是他要等我的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一夜又一夜的相拥而睡，并未让我对他产生任何眷恋。初恋的幻灭，刘曜的离开，一生一世的落空，我早已没有力气去爱了。司马炽你想怎样便就怎样吧！只是每当雷雨之夜，我都不允许司马炽与我同房。
　　刘曜曾说过：“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刘曜，我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心？
　　司马炽终究没有当多久皇帝，因为新的皇帝来了。

　　从校尉到将军到皇帝，他经历了很多，而我的身份却始终只有一个——皇后。
　　当刘曜推开我的房门时，他说：“如果要做皇后，便只做我的皇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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