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红的卷心菜

　　顾予一向规律的早晨被这样一个不可言说的梦打乱了，几乎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果然，最后连早饭也来不及吃。

　　他一口气喝完牛奶，顺手抄起桌上的牛排三明治背上书包穿好球鞋直接飞奔到车库。

　　路上连过三个绿灯，最后赶在上课铃响起的倒数一秒压哨冲进了教室。

　　祝老师视线盯在他身上，笑骂了几句：“每天都着急忙慌的，赶场子呢？下次记得早点起，别再试图在迟到的边缘试探。”

　　顾予放下书包，理直气壮道：“我没有试探啊，我是完美踩线。”

　　“……”
　　祝老师摇摇头，决定还是眼不见为净。

　　“Well, I won\'t say much about the digression. Let us quickly get into our class. Today we’re going to do and discuss something interesting. Now, open your books, turn to page 36 and consider about the topic of unit 3……”

　　-

　　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后，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

　　同学们陆陆续续、成群结队地下楼走到操场，排队准备做操。

　　1班就在2班的边上，顾予一眼就看见了林卷的身影。
　　少女站在2班两列队伍的最前面，背脊挺直，脖颈纤细，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高高的马尾，无怪乎整个高二年级的男生都默认她是所有领操员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顾予做操一向敷衍，好不容易等到“全国第六套广播体操”的音乐结束后，他正准备找林卷讲话，还没迈开步子就被隔壁12班一个箭步冲过来的陆彦宇一把揽住了肩膀，“喂，昨晚你怎么又把我拉黑了啊，封面可是桃谷老师，不满意？我那可是找了半天的绝版种子啊！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不管怎么说，今天总该把我放出来了吧？”

　　“行，待会再说。”

　　“哎呀你急什么，我跟你讲，桃谷老师这真的是神作，ntr剧情贼带感！我那还有一部多人运动的，你要不要看？下载之后发你啊。你口味挑不挑啊，喜欢哪种？我那还有好多张碟，也有比较含蓄的。”

　　“老梁昨天看过都说好，不过老关更喜欢风格粗暴一点的。老简就不知道了，他最近好像从良了呀，都不怎么看片了，据说要为嫂子守身如玉？？就他？呵，童子身都不在了还守个毛啊。难不成还真浪子回头？我可不信。”

　　“哎——别看我，我节操可是都在的啊。我，陆彦宇，纯情少男好不好，也就是偶尔口嗨一下。哎，你别不信啊……”

　　陆彦宇拉着顾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屁话，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经过了他们，顾予眼看着林卷越走越远，也不好当众叫住她。

　　少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操场尽头，顾予心中略感失落，果然，分班之后两人连碰面和说话的机会都少了许多。
　　他满腔郁闷无处发泄，转头给了陆彦宇一拳，“你还是在黑名单里再呆一晚吧。”
　　陆彦宇：“……？”
　　Hello, are you serious？

　　……

　　上午的课很快结束了。
　　午休时，2班同学被通知新建的音乐教室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管弦乐队的练习室、钢琴房、录音室等等都焕然一新。

　　等到了下午第一节上音乐课的时候，全班同学都跟着班长黎昀来到新的多媒体教室。

　　音乐老师要求跟之前一样按照学号依次坐下。
　　新教室比旧的要宽敞许多，仅仅坐满了四横排，还剩下几乎一半空间的座位。

　　林卷分班后的学号是24，坐在最右边靠墙的角落里，左边是几乎从没说过话的23号女生，樊舟雪，女篮队队长，从米切尔私立女校升上来的，据说曾经的学妹一半都是她的粉丝。

　　“另一半则是她的情人。”胡姣当年煞有其事地把听来的八卦分享给林卷时，林卷完全是当玩笑话来听的。

　　然而如今近距离观察到对方那张雌雄莫辨的秾艳面孔时，她竟无端心动了一下。
　　……淦。
　　也许传闻并非虚构？

　　只见樊舟雪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一双浓淡适中的眉，配上双眼皮褶子极深的狭长丹凤眼，挺鼻薄唇，鼻上一颗小小的媚痣，唇色稍浅，下巴略方，骨相极美。

　　林卷平时与她毫无交集，两人座位间隔也远，完全不熟。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对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特别的美人，气场十足，几乎与江橘不相上下。

　　不过……课上到一半，林卷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音痴。

　　两人跟唱时，目光无意中对视到了一起，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

　　煎熬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到了音乐老师自己的show time。
　　按照惯例，童老师会演奏一段经典乐章，同学们只要负责欣赏就好，结束后老师会从花名册上随机挑选一人起来讲一讲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一部分将作为评分标准记录在期末的音乐赏析课程中。

　　没多久，音乐教室响起了一段流畅又优美的钢琴乐声。

　　正当林卷沉浸其中时，脑后的马尾辫突然被人猛地一拽，“砰——”后颈磕在椅子上，新教室里刚上过漆的木椅子边缘还留着一些细小的刺，扎得她疼痛难忍。
　　她“唰”的转过头，席允之坐在她正后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把玩着她的发尾，一脸挑衅地望着她。

　　林卷：“……”

　　席允之，席家的独子，祖上做医疗器械生意的。个子不高，长相还算可以，偶尔脸上有些痘痘，平时喜欢到处招惹是非，典型的小学鸡。
　　成绩很差，好多人说他是他爸花钱送他进的重点班。

　　林卷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
　　她不想跟他过多纠缠，试图拽回自己的头发，但是拽不动，她低声警告道：“放手。”

　　席允之将她发尾缠绕在自己指间扯了扯，林卷疼得“嘶——”了一声，他咧开嘴，表情更加得意，“怎么不披头发了，黑长直好看。”

　　“……”神经病啊。
　　林卷怕被老师发现，压着怒气低声道：“你脑子有病啊？快放手！”

　　席允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凑近。
　　林卷迅速后退，然而头发还攥在他手中，头皮顿时一痛，她疼得眉头都皱起来，狠狠骂了一句“有病！”

　　少女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怒气与厌恶，这幅与以往文静表象截然不同的生动表情似乎取悦了恶趣味的少年：“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看你倒是顺眼多了。”

　　“……？”
　　？？？有毛病？？？

　　林卷忍不了了，刚准备付诸武力，一只手蓦地擦过她耳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捏住席允之的手腕，似乎没见怎么用力，恶劣的少年脸色骤变，下一秒便痛喊着松开了手。

　　卷惊讶地朝旁边的樊舟雪看去，只见对方轻松地捏着少年的一只手，往上一折，“啊啊啊啊啊啊——”
　　“操.你妈啊啊啊啊嗷嗷痛死爷了——”

　　席允之疼得失去理智，胡乱大叫：“你妈死了你妈死了听到没！！！嗷嗷嗷嗷嗷嗷痛痛痛——”

　　樊舟雪眉峰不动，薄唇一掀，“你也有妈？狗东西。”

　　如此一来，这边的动静便再也藏不住了。

　　“Fa——”低了两个八度的钢琴键被重重敲下，突如其来的断音一下子将课堂气氛拉紧到最安静的一刻。

　　私语声戛然而止。
　　童老师严厉的目光扫向底下坐着的学生，落至某处角落时，猛地顿住。

　　她眉心狠狠一折，冷冷开口：“有的同学自己不听也就算了，还要打扰其他同学听课，真是给脸不要脸！但凡是个人，都要有点羞耻心吧？！”
　　“刚才做小动作的几个同学，说的是谁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统统给我站出去！”

　　童老师向来讨厌学生不尊重音乐，尤其是在正式的课堂上。
　　虽然没有明确说名字，但老师的视线还是赤裸裸地直接定格在了林卷这边的角落。

　　“……操！”
　　席允之用力踹了一脚樊舟雪的椅背，放了句狠话：“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他啐了一口，“晦气！”捂着手腕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教室，最后还是乖乖地站在门口罚站。

　　樊舟雪也跟着起身，林卷犹豫了几秒也站了起来。
　　周围顿时投来无数惊讶不解的目光，包括樊舟雪也很意外，坐在远处的傅景初更是眉心微蹙，满眼担忧，然而林卷并不觉得丢脸。

　　在大家的注视下，她跟在樊舟雪身后一起走出了教室，两人顶着全班同学的目光站在走廊里开始罚站。
　　童老师平静的嗓音透过窗户传来：“我知道有些学生是受了牵连，但扰乱课堂纪律就是不对，其余的解释下课再说。”
　　闻言，站在另一头罚站的席允之冷嗤了一声，低声骂道：“老妖婆。”

　　樊舟雪背靠着墙站着，单手插兜，不笑的时候表情冷峻又严肃。
　　三个人站在教室外面，一个在东，两个在西。相隔了整整四扇窗的距离。

　　艺术楼外的风吹进阴冷而空旷的一楼大厅，长长的走廊通向西边的操场，一点阳光从推拉门的缝隙间洒进来。

　　林卷目光平视前方，还有心思欣赏墙壁上的优秀学生作品。
　　这张油画不错，颇有意趣，旁边那张也还可以，就是临摹的痕迹太重，若是让身为知名画家的林母来看，估计一张都不合格。

　　旁边的席允之用口香糖慢慢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挡住他偷偷挪向林卷的视线。
　　“啪——”的一声，泡泡被他吹破了。
　　林卷下意识朝他看去。
　　口香糖粘在他高挺的鼻子上，他在试图把它舔下来。好恶心。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林卷站在风口，眼睛干涩，竟无意识迎风流泪了。
　　她眨眨眼，伸手擦了擦眼角莫名滚落的泪水。

　　蓦地，一只手虚虚握成拳出现在她面前，下一秒，手腕翻转，手掌摊开，一颗红色包装的旺仔牛奶糖像变魔术一样凭空出现在了骨节分明的白皙指间。

　　樊舟雪轻轻拉起林卷的手，避开之前被新椅子上的木刺蹭破皮的伤口，摊开她的掌心，把糖放上去。
　　她说：“等下课后老师问起来的话，责任就都推给我。”
　　顿了顿，她又低声道：“你不要哭啊。”

　　嗓音闷闷的，有些无措，不算低沉也不过分清亮。
　　如风掠竹海，枝叶飒沓，轻柔与冷清交织，矛盾得像一种别样的动听。

　　林卷剥开糖纸，将牛奶糖放进嘴里，瞬间一股浓郁的奶香充斥了整个口腔。

　　她愉悦地眯起眼，没有解释自己只是迎风流泪而并不是感到生气或丢脸。
　　有时候他人的好意只需接受即可，没有必要掺合进其他的东西。

　　她偏头问樊舟雪，“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名字很好听？‘岸风翻夕浪，舟雪洒寒灯。’很适合你。”

　　樊舟雪闻言一愣。她低头看她，静了两秒，舌尖抵上腮帮，倏地抬眉笑了，“没那么浪漫，‘舟’是因为我爸年轻时是个船员，我妈在船上生的我。‘雪’是因为那年正好是冬天，下着雪。”

　　“哦，原来如此。”
　　“嗯。”
　　两人一时无话。

　　走廊里一片静谧。印刷着“文化之旅”讲座信息的海报被四个不同颜色的钉子钉在了公告栏的软墙上，其中一个角没钉牢，一缕缕穿堂风擦肩而过，掀起哗啦啦的蓬松的纸张声响。

　　林卷后背抵着墙面，无所事事地发着呆。
　　远处一只蝴蝶从操场晃晃悠悠地飞来，惊险地越过窗台上的仙人掌，它扑闪着一对鲜艳的翅膀低空飞行着，淡黄、透明和深紫在翅膀尖晕染成一段离奇悱恻的斑斓色彩。

　　它越飞越近，甚至绕着她耳边的碎发打着旋儿转起了圈。

　　林卷下意识伸出手，蝴蝶先是一惊，左右横穿着飞远了些，没多久又试探着停落在她微微屈起的食指骨节上。

　　少女一动也不敢动，盯着手上的蝴蝶，倏地弯眼一笑。
　　只微微抿起唇，嘴角上挑的幅度不敢太大，唯恐呼出的气流吓跑了它。

　　站在走廊东侧尽头的席允之无意间回头撞见这一幕，他愣愣地停止继续吹口香糖，停在半空中的泡泡慢慢干瘪收缩，直到没气了，最终缩成一团，吸进嘴里。

　　他机械地嚼了几下，西瓜味越来越寡淡，“嘶——”
　　艹，咬到舌头了。

　　-

　　晚夏时节，天气达到闷热的极致。

　　然而再热的天也阻挡不了男生们上体育课的热情。

　　由于中学的体育课都是男女分开上，为了方便管理，通常都是两个班人数合并。
　　九中也不例外。

　　顾予每周最期待的就是体育课了。
　　不仅因为他喜欢运动，还有一部分更重要的原因——

　　1班和2班是一起上体育课的。

　　这也是分班以来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整整一节课45分钟都能见到林卷的时候。
　　虽然男生组跟女生组遥遥隔着半个篮球场，但偶尔运气好也许还能分配到合作的任务。

　　总之，体育课万岁！

　　今天课上男生们的练习项目是s形运球和三分球，女生则要通过定点投篮的考核。
　　做完热身后，女生被分到了篮球场的东边场地，男生则在西边。

　　说来也巧，体育课是按学号选择搭档组队的，林卷是2班的24号，她的搭档是1班的24号，竟然是老熟人，周佳琪。
　　当然，众所周知，成绩越好的女生体育越差。
　　因此，小半节课下来，林卷深深地觉得，她们两条咸鱼大概是要挂了。

　　两个人在摸索投篮技巧的同时，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完成项目被老师批准离开了。

　　有些女生赶着回教室提前写回家作业，还有的一些则呆在篮球场自由活动。
　　要么坐在长凳上晒太阳、聊八卦，要么绕着湖边散散步、听听歌。

　　对于男生来说，这个课堂任务更是过于简单，他们早早完成后，甚至自动自发地开始打起了班赛。
　　场上局面几乎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由于2班是文科班，汉子本来就少，会打球的汉子更少，基本上全靠关舒砚和傅景初两个人撑着。
　　而1班除了顾予这个大杀器之外，还有许多很会打配合的男生，因此没多久，比分差距越拉越大。

　　顾予接过项柏青的助攻后，一个假动作快传，几个来回，迅速跑至2班篮底。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一个转身，单手背后接球，稳稳地站在两分线内，屈膝，后仰，手腕轻轻一动，“哐当——”，又进了。
　　旁边围观的女生顿时爆发出一阵起哄欢呼声。
　　男生们也跟着呐喊助威。

　　项柏青捡起球走到顾予身边，肘弯相撞，击了个掌。
　　顾予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额头的汗，滚动着汗渍的腹肌若隐若现，少年劲瘦的窄腰一下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周围的几个女生却你推我搡，红着脸不敢多瞧，彼此揶揄打趣互称老色批，还有人张开手从指缝里光明正大地偷看。

　　2班有人问：“还来吗？”
　　1班几个男生下意识看向顾予，顾予眼神示意，“你们打，我撤了。”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年伸了个懒腰，大长腿几步一跨，往东边女生的场地走去。

　　傅景初坐在花坛边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瓷砖上，身旁放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他视线不受控制地跟在顾予身后，看见少年最终停在了某个又一次投篮失败的少女面前，弯下腰，坏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

　　林卷捂着额头，沮丧不已：“你想笑就笑吧，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自暴自弃了。”
　　顾予弯身替她捡起球，见她可怜兮兮地缩了下脖子，忍不住好笑道：“你现在很像缩头乌龟。”

　　“……？”
　　林卷用力锤了他一拳，接着抬脚，作势要踩他的球鞋。
　　顾予腿一缩，立马没节操地改口：“呸呸呸，怎么会呢？乌龟的体育可没你这么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林同学。相信自己，一切皆有可能！生活，永不止步！Nothing is possible. Just do it! To be No.1!”

　　“…………？”
　　林卷太累了，已经不愿再笑。

　　顾予指尖朝上，掂了掂球，他站在三分线外，给她做了个示范——
　　“看好了。”
　　只见少年微微屈膝，手掌轻松地覆盖住球面的一大半，他双手朝上，手腕轻轻一动，高速旋转着的篮球顺着优美流畅的抛物线完美地正中球框，随后无声下落，球网微微晃动。

　　——一个绝佳的空心球。

　　“怎么样，看清楚没？”
　　顾予弯腰捡球时，顺嘴问了一句，然而等了半天，却无人回应。
　　他直起身，一回头却发现林卷正蹲在地上仰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满眼崇拜地盯着他看。

　　顾予恰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星星眼。

　　林卷双手乖乖搭在膝盖上，歪头看他，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你好厉害啊。”

　　“……”
　　顾予耳朵爆红，从耳尖到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以下，没入宽松的T恤中。
　　他以拳抵唇掩饰般咳了一声，“知道就好。”

　　少年把球递给她，“来，你试试。”
　　林卷接过球，摆好定点投篮的动作。
　　“你要稍微蹲下来一点，不要直挺挺地站着不动，然后膝盖不要内扣，别紧张。两手做托举状，手腕往后翻，这样……”顾予站在她旁边，双手不时比划着，讲解得很认真。

　　为了给她纠正动作，难免会碰到身体。
　　但他很有分寸，往往一触即离。碰到她裸露的肌肤时，会下意识说声“抱歉。”

　　林卷想起当初刚入学时对他的第一印象——礼貌、开朗、知分寸。
　　没想到一年过去，她依然会用这三个词来形容他。
　　真是奇妙。

　　一旁同样在练习投篮的周佳琪独自一人默默地重复着投篮、捡球、投篮、捡球的动作，她努力撇开视线不去看身边那对少年男女，然而总是控制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隔壁。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指帮她调整了托球和运球的姿势，他认真的样子严肃又冷淡，只有偶尔抬眼望向少女时眉目表情才会生动起来，如一粒石子坠入池中，笑意浸染进去，温柔得如洒满波光的海面。

　　周佳琪默默地停下了手中投篮的动作，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到了最后，心中连酸涩或嫉妒的情绪都微乎其微了。

　　也许到此为止。
　　她的这场不为人知、也无疾而终的暗恋终是要走向结局。
　　就像西侧教学楼前的那株枣树一样，入秋之前，盛极而衰，在夏日旖旎中宣告凋亡。

　　不得不承认，他们很相配。
　　就像圣女裙摆的金线不经意缠上骑士剑鞘的宝石，也像江上一缕清风故意惊扰了湖心半轮明月一样。
　　而她，也许只是这场青春剧里的一个知名不具的配角，俗套地路过，俗套地围睹了一场盛大而招摇的心动而已。

　　……

　　林卷反复练习了近十个球，终于慢慢掌握了技巧。
　　顾予后来只手把手教导了两三次，便完全放手任由她自己去尝试力度和方向了。

　　偶尔靠得很近时，林卷能感觉到他身体温度很高，手掌温热、宽大，像是在落日余晖下安静地燃烧。一旦靠近，仿佛可以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刺啦作响的干柴爆裂声。
　　坦率，赤诚。充满热度。
　　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洗衣液融化着浅淡柠檬清香的味道，像被夏天短暂地吻了一下。
　　烂漫，温柔。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林卷终于成功地通过了考核。
　　“啊啊啊啊啊！”林卷兴奋地蹦了两下：“你知道吗，我体育从来没有及格过的。”

　　“……？”顾予不懂她为什么可以一脸骄傲地说出这话。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什么？？？仰卧起坐一分钟15个？？乌龟都比你做的多吧？”顾予表示受到了惊吓。
　　“所以呀，要感谢你帮我及格啊。对了，”她打了个响指，“我请你喝可乐吧~”

　　顾予嘴角上翘，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两人慢慢往艺术楼门口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然而，很不幸的是，无论是瓶装，还是罐装可乐，贩卖机上的按钮都显示为红色，说明已售罄。

　　林卷：“……”
　　她只好选了自己最爱喝的葡萄汁，连点两下，紧接着“哐当——”两声，饮料瓶滚下来，她取出其中一罐递给顾予。

　　顾予望着手中的葡萄汁，“……说好的可乐呢？”
　　没有可乐的体育课，其他饮料都是将就。

　　“卖完了……”林卷一脸无辜，“只能说明你运气太差。”
　　“……”顾予绷着脸，对着贩卖机忧郁道：“怎么了，你累了，说好的，可乐呢？我懂了，不说了，爱淡了，梦远了……”

　　噗……
　　林卷差点一口葡萄汁喷出来。
　　顾予盯着贩卖机陈列窗里的展示瓶，偏头问她：“你说，这个是不是最后一瓶？”

　　“……”
　　林卷一脸惊恐：“你想干嘛？”

　　只见顾予伸手圈住自动贩卖机用力晃了几下，林卷捂住脸：“你怕不是疯魔了——”

　　然而下一秒，“哐啷——”
　　红色包装的易拉罐滚落下来。
　　两人同时一呆，又彼此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林卷默默竖起大拇指：“牛批。”
　　顾予弯腰拿起可乐，盯着包装瓶，若有所思，“果然，大力出奇迹。”

　　林卷：“……”
　　噗。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竟觉得可爱又好笑。

　　两人喝着饮料并肩往教室走，顾予跟在她后面一路追问：“你笑什么？”
　　林卷：“我一见你就想笑。”

　　“……”顾予捧着心口，佯作被击中的样子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我警告你啊林卷，不娶何撩？”
　　“怎么就是撩你了？就不能是你长得比较好笑吗？”

　　顾予挑眉，脸凑近，“你瞧瞧，你摸着良心说，我长得好笑吗？”
　　林卷指尖抵着他额头，用力推开，“你走开。”
　　“我不。”
　　“走开——”
　　“我不。”
　　“顾予，你看地上这是什么？”
　　“我知道，是我不要的脸。”
　　“……？”
　　不愧是你。

　　穿着校运动服的少年男女一高一矮，并肩而行。
　　两人沿着操场到教学楼的林荫道一路你来我往玩笑打闹着，收获了不少路人八卦的目光。

　　傅景初倚在四楼天台的扶手边，手肘搭在栏杆上，指间夹着一支烟，火光明灭闪烁，慢慢吐出的烟圈被暮夏的风吹开再吹散。
　　楼底下，少年张扬的笑声隐约不断地传来，偶尔也会夹杂着几声少女的嗔斥。

　　傅景初注视着这对少年男女一前一后交错并行在绿荫繁盛的校园里，直到他们走进教学楼转角处，下一秒，再寻不见。
　　烧尽的烟灰落在食指的银色戒指上，他垂下眼睫，轻轻掸了掸。
　　少年转过身，背靠着天台栏杆，食指轻点，抖落下细细一点烟灰。
　　烟头混杂着几缕晦暗不明的火光，最终在坑洼的水泥地上被碾碎熄灭。

　　-

　　林卷走回2班教室刚坐下没一会儿，刚刚才分道扬镳的少年突然又出现在门外。

　　明明是1班的人，却总是晃荡在2班门口。

　　下课铃响起，教学楼到处是喧哗声，他与几个兄弟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地经过2班班牌，路过走廊时，手里抓着常见的苏打水玻璃瓶。

　　吸管被他叼在嘴里晃了几下，他无意间转头与她视线相对，少年迅速眨了下眼睛，招摇的面孔在门口一闪而过，很快又出现在走廊外。
　　他一把推开窗，手肘撑在窗台上，喊了她一声——
　　“喂，林卷——”

　　她回过头，少年弯了弯眼，笑意灼灼，眉目张扬。

　　“干嘛？”
　　“不干嘛，叫叫你名字而已。”

　　“……”
　　林卷不理他，低头继续写刚才的数学题。

　　“林卷——”
　　“又干嘛？”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敢啊。”

　　“活菩萨。”
　　“哎。”

　　“观世音。”
　　“哎。”

　　“菩提老祖——”
　　“哎！”

　　“笨蛋——”
　　“哎……哎？靠，我撤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撤回无效～！”
　　“……你好烦啊！真讨厌。”

　　“略略略～”
　　“……你过来，我不打你。”

　　“！”少年一个灵活地后仰，躲开了少女的铁拳攻击，“哎哎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就你还君子？君子风评被害。”

　　林卷懒得理他，转头坐回座位，继续写题。
　　少年唤人不倦的热情嗓音不断从走廊窗边传来——
　　“林卷——”、“林卷！”、“女神～”、“学霸”、“校花”、“课代表”、“圣女大人”、“脸红的卷心菜——”

　　喊到后面，名头越来越奇怪了——
　　“书法比赛第二名”、“爱哭鬼”、“胆小鬼”、“怕鬼第一人”；
　　“仰卧起坐15个/min纪录保持者”、“全国死宅选举冠军”、“人菜瘾大第一名”；
　　“六倍镜富翁”、“信号枪批发商”、“三级头全球代购”、“星际6重在参与奖获得者”；
　　“怕吃醋的处女座”、“番茄hater”、“鱼类天敌”、“草莓甜筒杀手”……

　　“……”
　　林卷低头假装没听见，然而思绪早就飘远，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不知不觉，她竟然在答题区写下了Sn=a1+a2+草莓甜筒……？
　　？？？
　　可恶。

　　走廊外，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小声问：
　　“为什么不理我鸭？”
　　“……”
　　“快理我——”
　　“……”
　　“理、理、我——”
　　“……”
　　少女放下练习册，转头与少年目光相撞。她翘起嘴角，伸手用笔戳了一下他的脸，戳出一个酒窝。
　　“理你。”

　　她靠近时，距离一瞬间拉近，绵软的吐息和淡淡的的花果香扑鼻而来。
　　此时刚刚下课，教室里没什么人，操场外人声鼎沸。
　　顾予坦荡荡地趴在窗台上跟她聊天。
　　两人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中间只隔了浮尘飘荡的空气和粘稠的呼吸。
　　而在教室内外路过和看见的人眼里，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暧昧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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