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曲断章

　　对于我来讲，最近一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终于在28岁这一年有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银行职员。

　　前几年都是兜兜转转在外打工，终于在即将而立之时靠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银行。可能在很多人眼中，银行职员是一份唾手可得的工作，但是在我们北方的三线城市拥有这样的一份工作意味着你的父母在人前有了吹嘘的资本，同样意味着你的择偶标准可以高一个档次。

　　其实人生可能有时就卡在了那一道坎上，对于我的整个家庭而言从大学毕业那一刻起，这道坎就总是迈不过去，导致这四五年来我的家庭里总是萦绕着一股阴郁的气息。父亲在饭桌上的吞云吐雾，母亲在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都让我一度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我决定放下包袱，摆正自己的心态时，幸运就这样悄然而至。记得在今年过年和好朋友的聚会上大家一一向我表示祝贺之时，我哭着和大家说：“其实对我来说只是在哪里工作的问题，让我真正高兴的其实是从现在开始我妈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我是幸运的，家庭也是幸运的，幸运的是，我迈过了那道坎。

　　关于爱情，我一直是自卑的，很简单，没有面包就没有太多选择爱情的机会。虽然，在毕业之后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我始终都忘不了那个在学生时代的女孩，也许那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狗屁爱情，就是因为从未真正的拥有才会让人念念不忘。

　　这些日子，闲暇的时间多了，我就翻了翻金庸老先生的《神雕侠侣》，我读书有一个毛病，就是把自己带入到剧情中，十几岁时幻想自己就是杨过，一别十六年也再能遇见，也仍然爱着那个“姑姑”。

　　可是当我现在再读《神雕侠侣》时，更愿意做一个尹志平（改版后的甄志丙），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只有虐的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说一句废话，人成长到一定的程度，对爱情的看法一定会改变的，正如金庸老先生后期修改了作品，段誉发现自己爱的其实只是神仙姐姐。导致王语嫣回去找了表哥。在网上还看到一种说法，可能是网友杜撰的。话说小龙女和杨过重逢没有多久小龙女就病逝了，郁郁寡欢的杨过遇到了遭夫背叛的郭芙，二人一诉衷肠，终成眷属。

　　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其实我们在爱情里或者说是一段感情里，太看重结局了。很多“过来人”朋友都和我说过，其实美好的就是那么几年，等有了孩子，时间再过得久了一些，都变成了亲情。想想有道理，回顾自己的感情经历，其实最享受的就是关系暧昧的那时，因为那时寂寞有人陪，又不用负责任。

　　所以，我决定回顾自己和身边的这些感情。很多是在发生的时候很美好，很多是在发生的时候就是一场灾难。至于结局，我们都能猜得到，无非就是合和分，所以我对结局不感兴趣，对这个过程的“断章”更着迷。

　　可是如果真要回顾这些事情，我还得从一个悲剧说起。

　　我有一个朋友，叫做韩雨，在我印象里能想象到的关于他的影像都是阳光大男孩般的笑容，他和我们这种90后“初代目”不同，他看起来真的像一个90后，穿上校服扔在高中生当中，你绝对不会发现他是一个已经28岁的人。

　　清明节刚过，我接到了韩雨的电话，电话的内容主要是想向我借点钱。韩雨是我高中时非常要好的同学，独生子女家庭的我们在步入社会之后感情更像是那种异姓兄弟。因为我的工作不允许我太长时间的接打电话，我在电话里也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约了他在我休息的时候见一面。

　　在今年之前，我和韩雨的状态是一样的，四处打工，所以共同话题很多。但是最近都没有怎么联系，其实我是知道原因的，韩雨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不愿意联系我是因为他在逃避，一个始终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在身边的人都有了体面的工作之后，他会有意无意的疏远大家，出于自卑也好，出于自我保护也好，反正就是避免和别人产生对比。

　　记得那天非常的应景，清明时节雨纷纷此言不假。

　　这么多年第一次，我在韩雨身上看到了“人如其名”四个字，我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世界正下着一场寒雨。

　　我这几年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打工挣到的微薄收入勉强能支撑自己生活。银行卡里也只剩下两万块钱，我和韩雨这种关系我认为就没有必要卖关子了，答应他把两万块钱全都借给他，我还问他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可以和父母借点。

　　韩雨收了我的钱也没说什么，就连谢谢也没有说。其实，我也没想让他说谢谢，因为我认为我们既然把对方当成兄弟，就不应该这么客套。我也没指定他什么时候还我，如果一个人短期内有钱他是不会张嘴借钱的。

　　那天晚上，我和韩雨在烧烤店里喝了很多酒。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韩雨才对我说了实话。至此，我才真正的觉得，韩雨那些大男孩般的笑容其实都是给别人看的。

　　他借钱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还债，他给我看了他的信用卡账单，每个月的最低还款几乎都是一万元左右。

　　这还要从他的第一张信用卡说起，或者说是从他第一个深爱的女孩说起。

　　大学的时候韩雨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和女孩相处一直到最后半年实习，但是和大多数大学生的恋爱一样，毕业就面临着分手。韩雨是在省城念的大学，女朋友是省城当地人，实习的时候家里就给安排了工作，韩雨为了能和女朋友在一起就留在省城打工。

　　实习时的工作往往收入都是很低的，但是韩雨那时就办了几张信用卡，平时和女朋友的消费很多时候都是刷卡。为了能在人前显圣，让身边同届的同学觉得自己混得不错，韩雨开始用信用卡消费了很多和自己收入不对等的东西。这一切就这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后来，韩雨的女朋友还是逐渐疏远了他。

　　为了挽回自己的爱情，韩雨买了一份贵重的礼物，又给自己置办了一身高档名牌，当然这些都是信用卡消费。盛装打扮的韩雨和女朋友约了在一个下午见面。可韩雨的女朋友临时有事推脱了，但女朋友答应可以和他见一面，而且是去对方的家里。

　　更让韩雨没想到的是，韩雨居然在女朋友的家里见到了对方的母亲。

　　韩雨说：“那天很热，我到她家里她的妈妈一口水都没给我倒，但是她的妈妈一直都是满脸的笑容。”说完的韩雨喝了一大口酒，仿佛此时的这口酒能解除当年的口渴一般。

　　和女朋友的母亲一番无用的寒暄之后，韩雨就想离开了，但是没想到女朋友的母亲执意要留韩雨吃饭，而且是去外边下馆子。

　　我对韩雨的这段感情经历其实是知道一二的，但是后半段没怎么听他讲过，即使是他从省城回来时我们两个没日没夜喝酒的日子里他也没说过。

　　我的理解是韩雨女朋友的这种做法其实是想借母亲之口和母亲的态度让韩雨知难而退，也就是说两个人的感情到这里就应该画上句号了，这种方式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个故事没有到此就结束，听了韩雨后来说的，我有点按捺不住了。

　　本来韩雨开始是拒绝女朋友母亲的邀请的，盛情之下韩雨还是决定留下了。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女朋友的母亲拨了一个电话，又叫了另外一个男孩子。女朋友的母亲对韩雨是这样说的：“这个孩子不错，和我们家XX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庭条件和工作都很好，但是父母没在身边，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应该照顾这个孩子，所以吃饭也叫着他。”

　　我想，听到这里，但凡不是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而且，韩雨还是巨蟹座，有着天生的敏感，于是就找了一个难以推脱的借口逃之夭夭了。

　　但是韩雨能去哪里呢，他顶着那个毕业季独有的艳阳，蹲坐在十字街头，还是给女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想等对方吃完饭，对方的回答只是：“哎呀，你别闹了。”

　　故事到这里其实还没有结束，韩雨是固执的，他在后来这几年，每到“女朋友”生日的时候他都还给对方寄去价格不菲的礼物，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依旧使用着信用卡。

　　韩雨的那个女朋友很喜欢一种叫做蒙奇奇的玩偶，韩雨曾经对女朋友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我活着，我就给你买遍全世界所有的蒙奇奇。”

　　多么浪漫的一句话，至于现在韩雨还买不买蒙奇奇我没有问。韩雨只是说他在朋友圈上看到前女友晒出了自己的现男友，是一个肌肉男。韩雨身高不高，和我一样，172左右。最近韩雨迷上了健身，看着他那日渐宽厚的肩膀，我终于明白，直到现在，韩雨的生活仍然被那个女孩控制着。

　　我和韩雨每次的见面都要喝很多的酒，忆苦思甜也罢，畅想未来也好，每次都到深夜，甚至是凌晨，我的上一个女朋友见过韩雨，她曾经说过感觉我只有在和韩雨或者其他朋友喝酒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我当时还责备她居然能吃我兄弟的醋，但是我心里的真实感受在告诉我她说的是对的。

　　那天我也喝多了，和韩雨讲了很多我最近工作的事情，也告诉他我对我们单位的一个女孩子感兴趣的事，韩雨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不仅是一个好的劝导者，还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总之我觉得至少是那一天韩雨是暂时忘了自己信用卡里所剩不多的额度，也暂时忘了那段控制他好几年的感情。

　　大概是在和韩雨见过面的一周以后，我接到了另外一个好朋友老野的电话，老野这个人向来直来直往，但是那天在电话里吞吞吐吐，问了我什么方便接电话吗，身边有没有人等婆婆妈妈的问题。最后在我极不耐烦的逼问下，老野告诉我韩雨自杀了。

　　“你TM说什么，你们几个是不是在一起喝酒呢，诚实勇敢是不是？”

　　老野哭了，我不知道那几分钟里我是怎么坚持过去的，我忘了我在单位是怎么熬过剩余的时间的，只是眼泪止不住的流。

　　下班以后我就去了韩雨的家，韩雨的母亲已经送到医院了，只留下父亲在韩雨的照片前。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像一个孩子，他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但是他却失去了自己的命。

　　那个照片我记得，韩雨说过那是他自己非常喜欢的照片，他说那时的自己是最帅的，他也曾打趣说要是自己哪天不在了一定要用这张照片。

　　老野为我拿来了韩雨的遗书，在遗书里有这样一段话是对我说的：“兄弟，原谅我，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坚持走下去，你曾说过人生有的时候就是那么一道坎，迈过了这道坎就是柳暗花明，但是我毁了自己的人生。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关怀和照顾，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喝酒让我发现，我们还是最好的兄弟。别怪我先走一步，我相信我会去到一个柳暗花明的地方，我会在几十年以后一个温暖的下午，在一个长满了绿草的地方看见你向我走来。这几十年，有空多给我烧点家乡的酒。”

　　韩雨平时是个爱好创作的文艺青年，我一直鼓励他不要放弃创作，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可我没想到他最后的创作居然是这个仍旧文艺的遗书。

　　韩雨，这个王八蛋，这个懦夫，依然选择了逃避，他不负责任地把悲伤留给了父母。

　　葬礼仪式结束之后，我和老野等一众兄弟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又管父母借了两万块钱，老野他们也拿出了数额不等的钱，大家凑了凑都给了韩雨的父母。

　　其实韩雨的家庭条件并不差，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事业单位，在我们的城市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收入是不菲的。而且韩雨的父母去年还给他买了新房，算起来他家应该是有三处住房。

　　但是我曾经听韩雨说过，他如果遇到什么事他宁可和朋友开口也不会和家里说，因为他认为在他的母亲眼中只有金钱才是最重要。

　　韩雨还曾说过，他家是典型的母亲掌权型的家庭，父亲的工资多数上缴，母亲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强势，就连现在他每天想穿什么母亲还都要干涉。

　　韩雨也在醉酒的时候和我说过他父亲在他7岁那年开始直到现在的婚外情的事情。

　　今天的外边仍然下着雨，还没有到五月，春寒料峭。明天就是休息日，我的电话就像死了一样，就像那个死了的人一样，那个王八蛋就这样走了。一场淋漓衣裳的寒雨，却再也等不到那杯能喝到天亮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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