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扬柳季

　　1，任教

　　周柳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市，在奔往三十岁的年纪还未谈及婚嫁，真是愁坏了她的父母和亲属长辈。她尽量避过一切大小的家庭聚会，就怕被别人问及她的个人问题。可是，周柳的好闺蜜，孙晓雀却对她的做法嗤之以鼻，孙晓雀和周柳同岁，同样待字闺中，但一直标榜“我单身！我自豪！”，无惧亲友团的催婚。

　　她曾这样告诉周柳：“很多长辈见到你，问你结婚了没啊，就像问你‘吃了吗？’，这只是随便的一个问候而已。你要是说结了，她接下来会问你有没有小孩儿……；你要是说没结，他就会继续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其实，只是一个谈话的套路而已，没话找话聊呗，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吧，那多尴尬。说白了，你结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和人家有个毛关系？”

　　周柳这个年纪的单身女性，放在大城市，可能不算多稀罕，毕竟三十几岁仍然单身，专注事业的女强人们，还是很多的，何况周柳呢？但在周柳家乡这样的小地方，二十五岁以后仍然单身的话，基本属于异类。她虽然后悔过，自己毕业的时候没有随同学跑去大城市打拼，但那也只是曾经，而且仅仅是在周柳父母的夺命连环催婚咒的压力下，她才会这样想一想。当她在毕业后的某一年去大城市看望同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地铁站里错过了四趟地铁，仅仅是因为她没有挤上车的时候，她就将这个后悔变成了曾经。

　　周柳对自己的评价是，懒惰不上进，从小学到大学，她都是上着二流的学校，拿着中等的成绩，从没对学习太上过心，总是得过且过，安于现状。周柳父母也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乎大学一毕业，周柳的父母就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回家里，外面的世界并不适合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如父母所说，没有和大城市的精英们竞争的实力，毕竟一个事业成功的人并非必然要有好的学习成绩，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大城市的生活节奏，确实不适合自己。况且，周柳父母就只有她一个孩子，到他们年迈力不可支的时候，身边总要有人照料。周柳的父亲是个喜欢孩子，喜欢热闹的人，而且重男轻女的想法有些重，周家老父这辈子遗憾的事有二，一是就只有周柳一个孩子，二是没个儿子。要是临老唯一的女儿还不在身边，等于要了他半条老命。因此，周柳拿到大学毕业证的第二天，便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要说父母没给周柳添个兄弟姐妹的原因，不外乎就两点，一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二是国家政策不允许。但其实第一点不是最主要的，用周柳父亲的话说，“一个也是扯，两个也是带，紧吧紧吧就都过去了。”这话也对，他们那代人小的时候家里穷的就只剩下孩子了，如今不是个个活的好好的。计划生育实行三十多年，刚好被他们这代人赶上，当周柳老爸听说放开二胎政策的时候，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心里那个恨啊，咬牙切齿地嘱咐她以后一定要多多给他生小外孙。

　　而周柳就会反驳道：“政策死的，人是活的，你当年就该学我三舅，多生一个又怎么样，国家总不能派人来将孩子抓走，拖久了不也给上了户口。何苦现在这么为难我？”

　　“你三舅又怎么能跟你爸我比，他一个无组织无身份的黑心小个体，你爸我可是正经八本的人民解放军，三等功，又是党员……”周柳父亲以前当过兵，荣誉着实不少，转业回来后分到了人人羡慕的国企工作，当年周柳妈妈怀了她那个还未出世的小弟弟（也可能是小妹妹）的时候，他正是手捧铁饭碗的黄金时刻，要了二胎会被罚的很惨，别说什么三等功党员之类的荣誉，没准儿连工作都会保不住，所以，她的父母是抹着眼泪花子进了医院。

　　但即使这样，铁饭碗仍然没有保住。没过多久，市场经济的到来，她的父母都被迫下了岗，以后，二人为了生计，开过小卖铺，摆过馄饨摊儿，终日为生活忙碌，更是无暇顾及生娃儿的事情。直到他俩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一家三口的日子才算殷实稳定下来。

　　“瞧您说的，您不也最后入了小个体这行，怎么说起我三舅就这副嫌弃样儿。”周柳的三舅年轻时就爱折腾，心眼儿也确实黑了点儿，经常去南方的一些厂子收些残次的服装……在拿回他们城里卖，赚了点儿钱后，开了个饭馆子，之后就没再干这些。

　　“你三舅那是做黑心的买卖，缺德的。我虽然最终也摆脱不了下海经商的命运，但是咱可一直都是凭良心做生意，和他就是本质区别。但是话说回来，做什么买卖都是不容易的，操心的事儿太多，还是手捧国家的铁饭碗过日子最是舒坦。你一个女孩子，有个稳定工作，日后也好找婆家嫁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不愁吃穿的过一辈子，这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了。”这就是周柳父亲一直对她的要求，有一个稳定工作，早点嫁人生子，他认为，这就是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其实，要求并不过分，但是，周柳感叹，自己实现起来怎么就那么困难？！公务员考了四次才考上，至于男朋友，她已经数不过来她有过多少次相亲经历了。

　　周柳的故事，要从五年前开始说起。那是周柳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三月份开学可以不回学校，因为大学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三月份到五月份是实习期。说是实习，其实也比较好糊弄过关的，学校不会给你联系实习单位，都是自己找公司实习。一张人人都能开的实习证明，让很多人的实习期实际上就是在变相的延长假期。

　　周柳家是沿街的一栋复式商铺，一楼是自家经营的超市，二楼是他们自己的住处。周柳的假期生活很是单调，却也自在舒服，基本上每天就是从楼下抱一堆零食上楼，然后一边上网一边吃，偶尔会帮父母看看店。她也没有出去实习的打算，想着在家悠悠闲闲地混到六月初回学校就好了。终于有一天，周母实在受不了在家里邋邋遢遢，游手好闲的她，找了周柳一个当老师的表姐，让她帮周柳联系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周柳这位表姐，名叫杨璐璐，比她大六岁，在当地的重点高中当英语老师。高中老师在她们这个小城市来说，别提是多香饽饽的职业了！杨璐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优秀，出类拔萃，顺风顺水，大学一毕业就进了重点高中教书，没过多久，就嫁了市里某领导的儿子，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儿。事业丰收，家庭美满，这一切，都让周柳的父母特别羡慕。有个这样的姐姐，生活在她阴影笼罩下的周柳，可想而知，是有多么悲惨了。

　　杨璐璐任教的高中不仅是他们当地的重点高中，而且是升学率排名第一的中学，第一的美名吸引了市内绝大多数的有钱人将孩子送往此处。努力的学霸们凭实力考进来，有钱的学渣们凭财力送进来。学校领导也很聪明，为了不影响好学生的成绩，把一个年级组的学霸们分出来组成重点班，配备的也都是市级的特级教师。而杨璐璐年纪轻，资历浅，所以被分配带了两个普通的班级。这两个班级有钱的学生特别多，并且也都是学习不好的群体，经常会找家教补课，所以，周柳妈妈便想到让她帮周柳联系个家教的工作。

　　杨璐璐教的高三某班的班任，是一位四十几岁教数学的张姓女士。这位张女士可不得了，当老师恐怕是大材小用，算数算的精的很，没悟了经商的道道实在可惜，她凭借着当班任这一便利条件，办起了补习班，刚巧，她的补习班正在招聘老师，于是，杨璐璐就把周柳推荐给了张老师。其实，学校有规定，严禁在校老师私下办补习班。于是，张老师的招聘也都是暗地里进行，若是没有杨璐璐这条门路，周柳与张老师就无缘这主雇一场了。

　　杨璐璐最初与周柳说起去补习班的事情的时候，周柳是有些紧张的。她大三那年只给一个初中的孩子当过一学期的家教，可补习班上课要面对的肯定不止一个人，她觉得自己的水平恐难胜任。而杨璐璐却替她打着保票，说这是份轻松简单的工作，劝她不用担心，她一定可以胜任。

　　正式上课的前一天，杨璐璐先带着周柳去认路。一路上，杨璐璐向她说了些补习班的情况。张老师的补习班分两个班，A班和B班，A班人比较多，就是些成绩中等或偏上的学生，这些学生不归周柳管，他们的课程也都是跟着学校的课程走，旨在巩固知识，提高成绩，如今已是寒假，A班的课也就不开了。B班却是重点班，重点的意义却超出周柳已有的认知。B班只有三个学生，可仅这三人却带来了补习班百分之七十的经济收入，简直是张老师的摇钱树。他们三人都是张老师班上的富二代，而她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这三人的所有课业。

　　周柳并不需要给这三人讲课，张老师已经聘请了业界知名教师给他们上课，这是他们财大气粗的家长提出的要求。而周柳，就是陪着他们听课，监督他们自习，帮他们与讲师沟通协调。因为那些知名教师比大学教授还拽，上完课立马走人，其他事一概不管，所以，张老师才想到请周柳这样一个人来，美其名为助教，其实，就是个陪读的，有点儿像古代的太子伴读，亦可以说是富家子弟的书童。

　　这是一个距离杨璐璐教书的重点高中很近的小区，深入小区内的林荫小道，拐了个山路十八弯，好不容易来到了补习班所在的建筑脚下。周柳心念，“这栋楼可以算是这个小区范围内最隐蔽的建筑了。”

　　张老师的补习班是个一百多平的居民房改建的，在三楼，普通的三室一厅一卫，两间卧室和一个客厅全部改成了教室，桌椅都挺新的，教学设施还算完善。

　　张老师是个看上去严厉精明的女人，她告诫周柳千万不能向任何人说出补习班的位置和情况，搞得像特务接头一样，周柳心中大笑，可脸上仍然严肃认真，点头答应。接着，她向周柳简单地介绍了三个学生的情况。

　　周柳要带的三人目前进行的是高三总复习的课程，两个男生一个女生，两个男生都是张老师所带的班级的学生，今年高三。女孩子是个高二的学生，是个学舞蹈的艺术生，因为明年即将去外地参加艺考，以防功课落下，所以来了补习班打算提前学习高三的课程。

　　从补习班回来，杨璐璐请周柳去吃火锅。二人饭桌上闲聊。

　　杨璐璐道：“柳儿啊，这顿表姐请，等你开了工资，可得请我啊。”

　　“这你放心，那是一定，这活儿也是你帮我找的，说什么不能差你那顿。”周柳几筷子羊肉下肚后，有个疑问，于是张口道：“表姐，张老师办补习班虽是搞得神秘兮兮，但学生和老师基本还是你们学校的人，学校不可能一点都不察觉啊？”

　　“现在学校老师私下办班早已不是秘密，学校只是原则上禁止，实际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学校老师自然愿意挣这外快，那些学生家长也是为了提升孩子成绩拼命往补课班送，而且，与其到外面找那些不熟悉的，还不如直接找学校老师办的班，这会让家长更放心。家长和老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学校也懒得管。”

　　“有道理，怪不得教师行业人人挤破脑袋的想往里扎，除了一年两个带薪长假，还能有这种油水可捞。”

　　“哦，对了，我把你介绍过去还有点私心，有件事儿你得帮我。”

　　周柳奇怪道：“什么事儿？”

　　“那三学生每天课排的满满的，你也基本要陪着他们在补习班呆整天，平时帮我多留意一下……”

　　还未等杨璐璐说完，周柳又是扬声疑问：“留意什么？”

　　杨璐璐稍加思索，开口道：“恩，这么说吧，我有打算，开个补习班。”

　　“不是吧？！”周柳惊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姐夫家条件那么好，你还会在乎这么点儿小钱？”

　　“唉！表面风光而已。你姐夫在银行也还只是小职员，凭他自己那点儿本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要不是我公公身居高位，他恐怕连银行都进不了。在过两年，我公公退休……”说到这里，杨璐璐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周柳耳边，“就没了灰色收入……”

　　周柳点点头，她才又坐回原位，继续道：“这样看来，我们总要自谋出路，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姐夫从小大手大脚惯了，我跟他这几年也随了他，现在我俩人的工资都不太够花。以后壮壮（她家孩子小名）长大，花钱的地方更是多了去了。还有啊！开补习班挣得可不少，就那老张，这几年买了楼又买了车，光靠我们学校那点儿死工资，怎么可能呢？钱不还都是从学生身上弄来的。”

　　周柳点点头，答应了杨璐璐的请求。可心中也不禁唏嘘感叹起来，杨璐璐上学那会儿真是清纯乖巧不谙世事，可如今，也不免会沾染世俗气。这种变化带给她的感觉，说不上是好是坏，也许在过几年她也会如此。人为财死，鸟为虫亡，这又有什么难以接受呢？

　　分手的时候，杨璐璐一再嘱咐周柳明天上班决不能迟到，要是迟到的话会被扣半天工资。周柳谨记心中，想着明天要用什么交通工具上班比较合适。打出租车太贵，一来一回的花销可能会让这一天就白忙活了；坐公交的话，她现在还没熟悉交通路线，怕会走错路。思来想去，她最终下了决定，从仓库搬出了陪伴她高中三年的自行车。

　　周柳打了盆清水，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爱车，一边感叹着着自己已经远去的高中岁月。她把车子擦的干干净净，又给车带充好了气儿。查了查明天的天气预报，零下二十度，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立马翻箱倒柜，找出了厚棉鞋、围巾、帽子……一堆防寒利器，一切大功告成，她才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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