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

　　施与棏和马子峻在沙发离窗户最远的那个垫子下翻出了被封了口和眼的马子岫，他不敢去摸她颈动脉，抱起人就往外跑。
　　“快，让开。”他一路冲出去，直到进了电梯，才敢掀了面具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
　　是温的，他闭上眼，眼泪流了出来，抖着手帮她解了布条。
　　救护车和肖齐找来的两位急救专家就在1楼电梯口，他一下来，他们立刻给她戴上呼吸罩，救护人员将推床向朝外推，两个医生脚下快步跟，手上不停地给她检查。
　　施与棏一直跟着，上了救护车才敢发声问：“她……她怎么样？”
　　马德林是老前辈，谭爱玲等着他先说。
　　“应该是吸入了迷幻剂，心率偏低，伴随了小抽搐，可能有缺氧后遗症。没有外伤，但不排除有内出血，现在立刻去医院做检查再下结论。”
　　施与棏看向谭爱玲，谭爱玲接着补充：“也可能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进食和饮水的关系，生命暂时没有风险，不要太担心。”
　　后遗症施与棏不怕，只要她活着，他的生活就有希望，其他的都不重要，他会好好照顾她，再不让伤害降临到她身上。
　　他点点头，忍了眼泪，勉强笑笑，眼睛又转回到岫岫胸前的一起一伏说：“谢谢。”他不敢问“孩子怎么样了？”谭爱玲把过脉之后，主动提供了信息：“她有些宫寒，要孩子可能有点难，要先调养一下。”
　　谭爱玲家祖上几代中医，到她这一代，几个堂兄弟姊妹，都接了祖业，就她对西医兴致浓，就中西结合了。
　　施与棏松了口气，点点头。

　　等范永嘉他们带着伤情很重的许雯芳下来，哦豁，救护车呢？
　　宋云起状态不对，也要带去医院检查，马子峻一直紧紧地跟着他，一言不发。
　　范永嘉看他这副没人要的大狗样，叹了口气说：“你去你爸那边吧，你妹那里有施与棏。”不但有专家还抢了救护车先走了，好吧，他那情况特殊，算了算了。
　　马子峻摇摇头，说：“我妈在。”
　　家里经了这次变故，有些东西已经变了。马子岫失踪时他妈开始没反应，好像邻家的小猫小狗丢了一样不关己事，但听刘阿姨说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着急了起来。尤其是接到电话听到他爸受了刺激突然晕倒的消息，董静痛哭一场以后，自己主动到了医院陪护。
　　马子峻牵挂马子岫，但有施与棏在，他就无比的放心。
　　“我尽尽我的职责。”
　　“也好，你也去检查一下。”
　　马子峻摇摇头说：“我离炸（）药远，就那么一小会工夫，没有吸入什么，我没事。他……”
　　被抓后，心死如灰的宋云起就一直是现在这副表情，戴着手铐被拉着出了房门时他突然奋力挣脱反身朝楼道口跑去，意图跳窗自杀。
　　马子岫得救之后，马子峻一直跟紧了宋云起，反应及时追上去抱住了他，因为用力过猛把他抱摔在地上。
　　宋云起身体还在挣扎，面上狰狞，恨道：“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体面？马子峻，你知道的，我活不了了。”
　　马子峻摇摇头没说话。他曾经关心宋云起，现在仍然关心，也许在一个朋友眼里，他该放任宋云起跃出，一了百了。但他是个人民警察，职责第一位。该审判的要审判，受害者家属，还有三市的民众有获得真相的权利。何况还有董晶晶的死，宋云起是关键，他现在还不能死。

　　进了医院，他仍然跟紧了宋云起，宋云起绝望过后认了命，软塌塌地坐着让医生检查来检查去。
　　“没什么大问题，可以走了。”
　　宋云起虽然离得近，但马子峻第一时间就给他罩了。
　　马子峻和罗警官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他出来，即使手铐上罩着衣服，但三人组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什么组合。
　　过身的夜班护士都忍不住好奇朝这边瞟，还有那起夜的病人家属，一看这阵势，立刻缩回病房关上了门。
　　马子峻心口堵得发慌，意气风华的天之骄子，突然就成了人间祸害，云起他，一定比我更难过吧。
　　出了急诊大楼，进了停车场，罗警官开了车门，这才注意到同事这张脸。
　　“你哭什么呢，唉，干活吧。”快要死了的犯人都没哭呢！
　　这案子拖了这么久，上面的给的压力多大，他们这一年多都没怎么休过了。虽然天快亮了，估计这会没得休息，应该是要趁热审讯。已经确定了嫌疑，刚才队长给他们布置了任务，宋云起的包子铺、住处还有他一中的家，聂家村外公的老房子，他们都得去仔细搜查取证。大工程啊！
　　马子峻吸了下鼻子，嗯了一声，护着宋云起的头顶将他推进后座，等罗警官跟着进去坐好控制住宋云起了，他才走到另一边坐进去。
　　“好了没？”一直等在车里的张警官问。
　　“走吧。”罗警官看一眼垂着头的马子峻，发了话。

　　几场审讯下来，一无所获，宋云起一直就是那副死人样，随你们怎么问他不答也不怒。
　　搜证也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证据能将他和几起杀人案联系起来，他杀人时应该戴了很厚的皮面手套，即使是齐美佳案，也无法对上他的手掌，因为那时的他还是个没有长成的孩子。
　　现在唯一能给他定罪的是绑架还有非法制造炸（）药、谋杀未遂这些。董晶晶的死他也不愿意开口。
　　一队人熬红了眼，毫无进展。
　　洪队问到唐叔那，想另辟蹊径找施与棏激一激他。
　　施与棏拒绝了，“他现在知道自己恨错了人，该和我说的话已经说完，我影响不了他。你们还是找找他家人吧，他走到这一步，和他家人有一定关系。一般人少年时期早恋不是很常见的事嘛，谁会闹到杀人的地步。宋云起只是青春期迷恋一个发育好的女孩，男人这个阶段不都喜欢偷偷讨论谁胸大胸小，生理上很正常的事。可宋云起不肯面对，即使是成年了，你看他还要找那么个丑女人当女朋友遮遮掩掩，好彰显他不贪色的形象。”
　　施与棏不想多说，不痛不痒地加上一句：“加油吧。”
　　他说的这个洪队也想过，但是一般情况下审讯期间家属是不能见疑犯的。

　　背景调查下，许雯芳是个自私愚蠢的女人，她也许是个突破口，可她在被救之前被宋云起已经折磨到奄奄一息。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短时间内完全问不来。何况她，目前是董晶晶案最大的嫌疑。
　　洪队没办法，破例将宋云起带到会客室，让宋家父母和他见上一面。
　　宋华德没有来，聂艳梅独自来的。大热的天，她穿了件款式老旧的白色长袖衬衣和一条黑色长裤，衣服扣子扣到顶。这要是在六七十年代就相当标准，但现在看着就很不合时宜。
　　洪队看着都觉得热，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自己的领子。
　　想象中的母子抱头痛哭没有，聂艳梅进来之后一个箭步冲到宋云起跟前，连着扇了几个犀利的耳光。
　　还是领她进来的警官反应快，即时拉住了她。
　　聂艳梅打不到人，嘴里就开始拿着架子训人。
　　“宋云起，你可真是厉害了，我聂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哼，十年前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账没救了，你那时候怎么不死！你就是个窝囊废，要割腕拿什么削笔刀，厨房里菜刀多的是，你割狠点不就没事了。一了百了，我只当你是头喂了十几年的猪，还是没肉吃的猪！嗤，你现在叫我来做什么？让我替你收尸，别做梦了，我早跟你说了，我没你这样的废物儿子。”
　　“警察同志，我跟你们说，十年前那个小贱人就是他杀的。早点判死刑吧，别浪费资源了。”
　　洪队听了这话只想打人，有这样的妈吗？那时候的宋云起是个失手杀人做错事负罪的孩子，肯定向自己的母亲坦白求助过，如果做母亲的她带着他来自首，他的人生可能还有机会，至少不会连累那几个女孩失去宝贵的生命。可是聂艳梅呢，肯定是为了脸面瞒了不说，只盼着儿子自我了结。
　　洪队气愤，宋云起听了这堆骂却没有一点波澜，也许他早已经被这样的谩骂指责伤到麻木，他晃晃脑袋，对着队长问：“警官，我爸呢？”
　　洪队看向领人的小林，小林摇摇头。
　　聂艳梅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在家带你弟弟，你弟弟比你听话一百倍，优秀一百倍，哼，他不会来看你的。宋云起，你要记得，我聂家没你这样的人，宋家也没有。你死了记得不要跑回来。我对你，言尽于此。”自从认识到这个儿子达不到她要的高度以后，她就努力赶在更年期前怀上了二胎。小儿子是她的希望，不能带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当然也不能为了宋云起这个废物就丢下他一个人在家。
　　“我要吃棒棒糖，我要吃棒棒糖，聂艳梅，我要吃棒棒糖！”宋云起充耳不闻，突然伸长脖子对着聂艳梅吼道。
　　聂艳梅一脸鄙夷，怒道：“我跟你说了不能吃，跟你说过一万遍了，就是不能吃。宋云起，你倒是出息了，都什么时候来了还惦记着这个！宋云起，你果然就是个神经病！”
　　宋云起用力咬着下唇，面部扭曲狰狞，双手交握，用力地在自己的头和桌子之间来回砸，手铐发出很大的撞击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马子峻用力控制住他，洪队和林警官也来帮忙。
　　聂艳梅趁机走了。
　　被控制住的宋云起脸上淌着血，他无神地仰着头望着天花板。
　　洪队怕他继续自虐，将他手铐解了反拷在身后，找人给他处理了伤口，又将他送回到关押室。
　　回了办公室后，队长感慨良多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马子峻说：“马子峻，你去跟他谈谈吧。”
　　原本案子已经查完，马子峻应该调回派出所的，但霍曦阳这里多出来一个坑，唐叔想调他这个萝卜来填。马子峻拒绝了，说自己能力不够，还是多当小干警磨炼磨炼，不过他请求唐叔让他待到结案。
　　马子峻自知是没有资格审讯的，他摇摇头说：“洪队，我水平不行。”
　　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挫败地道：“他现在不会再顾念我们的交情了，他……心死如灰了吧。”
　　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很绝望吧！从前他还羡慕宋云起家父母相敬如宾又能关心辅导孩子学习，今天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聂艳梅的恐怖。
　　洪队不这样认为，跟他分析，“他发完照片，就把你妹妹换成许雯芳。他费了些工夫挖空沙发把你妹妹藏里面，也许他觉得这样就能免受炸（）药伤害，即使我们赶不上救她，至少她能留个……他这样做，是在顾及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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