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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纤纤指
吴城府衙的牢房建在水下，阴暗又潮湿，陈年的血垢已经结成一层黑泥，散发出恶心的腥臭。昨日起这里忽然被关进来许多人，男女老少皆有，众人并未犯事，但莫名其妙就被抓进了府衙，接着衙役逐个提审，很快牢里惨叫不断，受刑者的哀嚎令其余人愈发恐慌。
茟奴也在牢里。那日阿泓走了没多久，董远就带人去了章台街，率先拿柳花院和梅妍楼开刀，官兵冲进来制住守门龟奴，接着就让里面的人都出来站到街上，排成一行。
茟奴算是头一批走出来的，她没有妆扮，穿了身普普通通的衣裳，梳着少女发髻，看起来跟百姓家里未出阁的闺女没什么两样。可她哪里是寻常人家姑娘呢？光是站在这个地方，顶着那张娇颜，就知道一定身价不菲。
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章台街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钱换的。
好多人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恩客娇娘们衣衫不整，勾肩搂腰地出来仍在打情骂俏，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直到兵卒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站好！”
寒凉的刀刃贴着皮肤，仿佛随时能戳破脆弱的血管。此时再风流的浪子也只能颤巍巍抖腿，上下牙齿磕绊：“是、是……”
乌泱泱的人群，混杂着脂香汗臭，还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放纵的男欢女爱留下的气味，很浑浊。但茟奴却仿觉拨云见日，清利无比。这是一种头顶悬刀终于落下的感觉，她不用再提心吊胆，而是抬起了头。
看着刀来的方向，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线生机。
“小人不知道……只是卖了条裙子，其他什么事也没做，冤枉啊——啊啊啊！”
牢里这会儿提审的是成衣铺的掌柜，鞭子抽进皮肉的声音和惨叫求饶声交织在一起，茟奴竖起耳朵听得断断续续，从只言片语中猜出狱卒是在逼问掌柜和殷宗有什么往来猫腻。
她很紧张，手心攥了一把汗，那条缕金裙就出自这个铺子，但掌柜应该是不知晓实情的，任凭怎么用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被打得晕死过去，重新丢入牢房，这才算是捡回半条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茟奴在一片心惊肉跳中，看见狱卒打开了自己的牢房。
“哟，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开门的狱卒眼睛一亮，露出淫邪的笑容，“这可不好办啊，我下手没轻没重的。”
茟奴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顾盼间流光溢彩，她怯生生说道：“请官爷可怜则个，高抬贵手，奴家感激不尽。”章台街长大的女儿，自是最懂如何拿捏男人。
狱卒瞧她知情识趣，不禁喜上眉梢，搓着手靠近：“光是嘴巴说可不行，让爷看看你的诚意。”
茟奴低眉侧首，半张粉腮腻如桃花，她不置可否，但没有后退。恰到好处的害怕，实则一出欲擒故纵的把戏。她并非美不自知的痴儿，当然懂得利用皮囊。
浸染风尘之人，怎会在意清不清白。
“慢着。”没想到另一个狱卒竟拉住同伴，扯着他低声说：“这就是那个花魁。”
色迷心窍的狱卒竟未听懂话中深意，竟笑得更欢：“难怪这般勾人！这种娘们儿平日贵着呢，今日你我一齐会会这章台街的头牌，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销魂！”
“糊涂！”另外这个狱卒明显更有脑子，扯着他不让动，“你想想，旁人都是随便几个关在一起，她却单独看押，这是为何？”
好色狱卒呆愣：“这……你说为什么？”
“自然上峰发话要留她，至于留来做什么，左右不该我们操心。我劝你还是别打她主意，搞不好偷腥不成反惹一身骚！”
这番话暂且打消了那狱卒的念头，他眼珠子黏在茟奴身上来回扫了两遍，像是用眼光剥她衣裳，权衡再三终是压下色心，走出牢房重新落锁。
尽管逃过一劫，茟奴却愈发心惊胆寒，把两人的对话翻来覆去地咀嚼，但仍然无法预料自己的处境。
是谁留着她？严太守吗？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她做的事，接下来是严刑拷问还是用她作饵？
不等她思考太久，狱卒又回来打开了牢门，把她带到刑室。
这里才结束了一场酷刑，尽管狱卒在往刑架上泼水冲刷血迹，但空气中的铁锈腥味挥之不散，茟奴步子不快不慢，走到坐着的那人跟前径直跪下。
“茟奴拜见董大人，大人万福。”
殷宗一行在吴城半月，接触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董远分派人手各自提审，但几个重要人物他需亲自前来。见茟奴唤得出自己的姓，他略微诧异：“你记得本官。”
说来董远其人不好风月，既不像严崇那般蓄婢养妓，也不怎么去章台街，偶尔在烟花之地应酬，对女色无甚兴趣，在会稽郡算是个洁身自好的官老爷。他同茟奴从前毫无交集，唯有一面之缘，即闯入殷宗房间那晚。
茟奴跪在地上，没有像之前露出可怜娇媚的神态，坦然恭维：“大人英姿磊落，自是印象深刻。”
董远此前从未仔细看过茟奴容貌，印象中应是褒姒妲己般的红颜祸水，没想到洗去脂粉露出素颜，居然只是个二八年纪的青嫩丫头。
董远快四十岁，家中幺女同茟奴一般大，见她举止并不矫揉妖娆，心中成见褪去些许，说话口气也和蔼下来：“本官问话，你如实回禀，不得隐瞒。”
茟奴乖巧应是。董远问她与殷宗相处的过程，要事无巨细，做过什么事说过哪些话都要一一道来。茟奴也不隐瞒，甚至把当日在城外偶遇殷宗撞了马的事都主动交代，不过后来的几次会面她只讲风月事，在章台街耳濡目染，编排那起子男欢女爱自然信手拈来。
“你说——之前就见过他？”
董远对风月事无感，也无意追问更多细节，只对殷宗和茟奴的偶遇颇感兴趣，要她细讲。
“奴家不敢隐瞒，”茟奴娓娓道来，“当日两马相撞，惹了大司马不悦，遂杀了我们驾车的马，奴家后来是走回城里的。”柳眉微蹙，心有戚戚。
这件事很快得到了证实，官道之上过往众多，两匹马尸横在路上何等显眼，即便阿六不说，也有的是路人看见。董远只要稍微打听便能知晓，茟奴若是隐瞒反而会惹来猜忌。她不如主动出击，唱一出“坦诚相告”，也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可是她忘了，男人对女人也许有怜悯，但不会平白无故施舍给章台街的浮萍流莺。
董远一边听她讲一边喝茶，待到放下茶杯，睇眼望来：“上拶子。”仿佛刚才的和蔼只是镜中月水中花，转瞬烟消云散。
狱卒拿来了拶子，五根七寸圆木，细绳穿连成串，逮住那双纤纤手便套进去，随后拉绳收紧。十根如玉嫩指，平素只捻琴莳花，转眼便被勒得破皮青紫。
茟奴呼痛，泪珠子簌簌落下，哀声道：“不知奴家所犯何罪、呜——求大人明示……”
片刻后董远示意狱卒停止，官风威威地问：“再想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茟奴受刑痛出一身冷汗，浸湿了额角鬓发，紧紧贴在两颊，可即便狼狈如斯，也不损她的姿容，反而更添弱美之态。她匍匐在地，低低抽泣道：“奴未曾隐瞒一字……求都尉大人明察……”
董远不予理会，于是拶子又重新勒紧，如此几回，茟奴直疼得咬破了嘴，唇角鲜血淋漓，手指肿胀发乌，连动弹一下都剧痛钻心。只是套不出有用消息，便证明这等刑罚还不够，董远又命人改施笞刑。
茟奴不改口，咬死了与殷宗并无其他瓜葛，两人仅仅是恩客与妓子的交易。狱卒挥舞笞杖噼啪打在她腰背之上，不多时皮开肉绽，血色浸染在素衣之上，绽放靡艳。
章台街精养出来的女儿到底身娇体弱，经不得摧残。茟奴早已被打得神志模糊，她想睡过去，却又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强撑着仅剩的一丝清明，喃喃道：“茟奴不知……真的不知……”
倒也不是董远捏住了茟奴的把柄，只是他奉严崇之命彻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任随什么人在他手里走一遭，都是要受此大难的。眼看茟奴奄奄一息还是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让狱卒停手。
狱卒扔了笞杖，暗暗瞟了眼趴着的玲珑娇身，眼珠子转得贼溜溜的，随即请示董远是否把人丢回牢房。
董远岂会不知这群人心里的小算盘，冷着脸说：“送到太守府，严大人要。”
狱卒偷香窃玉的盘算落空，面上却堆起狗腿笑容，连连说遵命，心里却埋怨抱憾。
错过这次，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玩弄眼前女子了，倒不是说章台街的翘楚高攀不起，而是人送进了太守府，就等于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呐。
很快，伤痕累累的茟奴被塞入小轿，继而抬去太守府。她靠在轿中，费力扬手撩起帘布一角，极力忽略十指连心的痛楚，见到熟悉的庭院亭阁，连叹息都无力发出。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天地之大，却无草芥容身之处。
与此同时，城门的值夜守卫被叫门声喊醒，从城墙往下看去，城门外来了三人，其中两人共骑一乘，另一人则单独骑马。他们皆用头巾裹发，穿着暗色衣裳，黑漆漆地看不清长相。
“来者何人？”守卫警惕盘问。
两个人坐前面的那个抬起头，自报家门：“我是胡三。我们几个奉董都尉之命外出办差，现有重要事情禀告，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这名守卫晓得胡三，也认得他样子，道：“那你让我看看模样。”
胡三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倒是他身后的那名男子吹燃火折子，举到胡三脸庞一侧，映出他的容貌。守卫确认了来人确是胡三之后，下令打开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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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驯马日记》
小娇奴记小本本：因为那个马，我挨打又受刑。
大司马递上小皮鞭：还你，都还你。
PS：周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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