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雀传

　　我在云洲便对薛旬有所耳闻，他深深掌握拍马屁的精髓，独辟蹊径伺候主子，乃奴颜媚骨之典范。

　　他是一匹赤狼修炼得道，总挨家挨户偷鸡摸狗来果腹，有次偷到一只红羽赤鸡，大抵因它跟自己撞色，便产生英雄见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感，既舍不得吃，又没钱养，再送回去是不能够了。

　　他最终决定给鸡卖掉，遂在街头巷尾模仿小贩吆喝。

　　赤冀路过正巧碰见，当场点评他咬字不清，叫得一股子狼嚎味，根本听不出在卖甚。

　　薛旬摸不透他是谁，只晓得在讥笑自己，于是不服气地扯嗓子喊：“赤鸡！赤鸡！”

　　赤冀闻之调侃：“原来你在卖我？”

　　彼时赤冀名号在云洲如雷贯耳，薛旬瞬间反应到，立刻一骨碌跪于他脚下，配上奉若神明的一张脸，深切诚恳地表述：“小的哪敢直呼大人名讳？每每谈起您的神勇，都尊称您为赤通天！”

　　别看他平常嘴不利索，此话却说得字正腔圆，这一跪可谓胜天半子，之后就成为赤冀座下四大妖精之一，再不小偷小摸、任人欺压，取而代之的是山珍海味、喽啰成群。

　　他亦是所创冀门最多者，会幻化成世人所崇拜的仙佛，给人以“契心”的感觉，并展示神通，诓骗见地不足之人入门效力。

　　每每遇到真心求法的人，总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蒙混过关，再给对方洗脑——只要诚恳地追随于“上师”，接受他的单独“点化”就能“得道”。

　　他与门中教徒表示：“人人皆苦，世界即将归于混沌，我们在大行普渡。”

　　很多人进入真正的佛寺、道观都会落泪，包括听经闻法等等也会心有所感，他们同样拿捏住这一点。

　　诸多人踏足他们所设立的“佛堂”都忍不住哭，他们表示此乃“灵性的召唤”、“你机缘已到”，再加以煽动入此“神教”，签符立誓不能背叛，否则天打五雷轰。

　　入此冀门者是被第二处销符销的最多的，也是最心甘情愿的。

　　那些从中脱身之人表述，他们的“法会”如同大型即兴表演现场——你想见哪路神仙，他们都能请来附在自己身上，还能和你互动对话。

　　他们对此很骄傲，到处宣扬“显化”的神迹和超能力，用一种匪夷所思、自圆其说的方式陶醉且投入地将“法会”开到各个地方，也将他们精妙绝伦的“神佛演绎”展现在各个地方，为大家“圆梦”。

　　“就离谱。”任双噗嗤笑出声：“我都替他们尴尬！”

　　“啧！”赵柘阴阳怪气地乐：“你也不看看人家多热爱表演呢！”

　　薛旬还痴迷于玩弄阴谋，想到坏点子必须马上实施，无论实施到谁身上。

　　用任双的话说——他不干人事、不说人话、不走人道、不拉人屎，一天到晚不害人能难受死，狠起来自己人都害！

　　纵使他弄死不少友军被妖精们唾骂，甚至连“内奸”俩字也扣上了，但他在赤冀跟前还是香饽饽，追随者照样不少。

　　不过还有说法表明这些都是赤冀授意的，只是借薛旬之手铲除有二心的门徒而已，事实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任双实在想去玩笑他，非得上山转悠一圈；我们商量来去觉得可行，遂潜入森林深处。

　　南山营寨密密麻麻的，衬得树木见缝插针一般，我们趴在土坡后面，看见一群站岗的山精野怪，还有由它们组成的巡逻小队。

　　“您请！”

　　中央大寨的左右门帘被撩起，一位佝偻老汉光着脚，慢吞吞地踱出来。

　　他蓬头垢面，披着件破布衫，棕红毛发两尺多长还粘连着，焦黄的指甲又厚又尖，表面已经起皮，缝隙中全是黑泥。

　　任双认出薛旬不免显露兴奋，匍匐着挪得更近。

　　薛旬立定，走狗即时弓背殷勤地凑过去，将手中准备好的单子展开奉上，谄媚地笑问：“您说，这回害谁？”

　　我能听到薛旬在说话，却分不真切内容。他吐字就像糊着一嘴大黏痰，只见黑黄的指甲在名单上圈点，快意极了。

　　“看他这表情多享受啊！丫就靠这股享受劲儿活着呢！”任双撸起袖子往更高处爬，此刻不远处响起一声厉呼。

　　“谁在那！”一队小喽啰飞速转移过来。

　　任双索性跳出去，洋洋得意地挑衅薛旬：“没想到吧？爷爷我来看你啦！”

　　薛旬怒目圆睁，森绿的眼珠瞬间变得红亮，飞速朝任双奔来，明显行走不便。

　　任双见状贱嗖嗖地笑，假作吃惊地呼：“呀，瘸起来了！瘸起来了！”

　　薛旬喉咙内发出阵阵低吼，面部狰狞着，起势要去扑任双。

　　赵柘翻手祭出一根棍子，甩开膀子扔向薛旬，砰一声垂直砸进他身前的土地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薛旬吓得不轻，没刹住脚直接撞在棍子上。

　　他一边喊人，一边拔起脖子朝棍子源处张望，正和坐在土坡上的赵柘目光相撞。

　　“别紧张，就是路过来拜访你！”赵柘见老友般亲切地问：“最近都挺好吧？怎么没去表演呢，腿脚不方便啊？”

　　任双闻此言捧腹大笑，装模作样地问薛旬：“戏瘾上来心都得痒坏了吧？”

　　南山门徒一窝蜂赶到，如临大敌的阵仗飞速排开，任双对此表露出不值一看的神情，不耐烦地问赵柘：“打不打呀？”

　　赵柘放松地靠在一边，转头问楚尽：“打不打？”

　　众妖精不明所以，讥讽地笑：“头儿，他们现商量啊！”

　　薛旬本来惊得毛发悚立，这又气得手脚颤抖起来：“混账！此乃迷惑奸计！”

　　小妖们连称主子圣明，再不敢多舌；任双忽而异常急迫，额角也渗出虚汗：“瘸腿老狼，你麻利儿的！要是不敢打，我可就走了！”

　　薛旬犹豫地僵持着，我趴不住了，也随他们站起来。

　　薛旬陡然吓破胆般嗥叫一声，疯狂地呼：“走！快走，快走！”

　　他难以掩盖的恐惧令任双疑惑，二话不说捉住薛旬手臂掐脉，念咒借薛旬之眼望向此方，一瞬间大惊失色，又很快恢复原貌。

　　薛旬呆立于原地，一再露出迟疑和惶恐脸色。

　　任双得胜似的笑了笑，一溜烟儿奔回来，即便迫使自身保持镇定，双腿还是不太听使唤，只顾飞快地往山下跑。

　　妖精们请示追不追？薛旬老谋深算地眯起眼，胆怯又小心地观察我；小妖三番追问，他摇头示意不追。

　　赵柘愉快地收回棍子，带我们去追任双——那人面色铁青地躺在草坪上喘息，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到土地里：“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赵柘问他。

　　任双脱力似的撑起身，捂着肚子虚弱地解释：“我们看到尸尊只有一个人，可薛旬看到的是满山兵将，是千军万马的阵仗，还有一条会喷火的大龙在天上盘旋，太慑服......不行，我不能陪你们去另外仨山头了，我拉稀憋不住了！”

　　赵柘点头放他走，任双掐诀的同时强风四起，随之展臂化鹰冲上云霄，扑腾两回膀子就不见影踪。

　　他所点明的护法，吕阳也曾见到，只能说功夫到自然有。

　　若一般人秉持邪见、肆意妄为，仅在要紧关头念咒寻求帮助和庇佑，乃是污蔑法，自身功力不够还想支配鬼神，如同假传圣旨，是行不通的。

　　另外三山还算平稳，我在立向后完全确定了赤冀的位置。

　　“向”简而言之，背对的方位为“坐”，面对即为“向”，都说“千里吉凶一向间”是颇有道理的。

　　因为“龙穴砂水”最终要由立向来判断，比如生龙还是死龙，或旺龙、绝龙，亦有砂之吉凶得位，水之生旺衰墓，等等。

　　好向能使“龙穴砂水”都为我所用，让生气“聚而不散”。

　　修尸道者常以相地术看阴宅，却不单单只会这个。我从大太极，即一百五十丈之外看大局山水形态，再到中小太极，着实看过许许多多了。

　　七系想要得胜务必先将四方妖精斩除，否则没有胜算，无论从何方位切入，都无法抵达赤冀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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