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雀传

　　大家都很安静，而吕阳一直在抓耳挠腮。

　　我问他有话要说吗？吕阳结实地呆住，结结巴巴地说：“没......有也行，我想想要说什么......烟雀姐，神仙下凡是要普度众生吗？”

　　“本无众生可度。”我答道：“很多人为成佛苦修一生，困扰了大半辈子，顿悟的刹那才了知‘得来全不费功夫’。众生自性圆满，本来就毫无缺失，转换知见也非‘得到’智慧，因为本有，再‘得到’岂非头上按头吗？众生本成佛，却误认自身为凡夫，还是在于‘见地’。”

　　吕阳陷入沉思：“那人们开悟之后会变得不像人了吗？修行到底应该怎么做？”

　　“理上顿悟，事上渐修。”我心说这小子真能问到点儿上，这问题是太多人的障碍：“扭转屡世以来的习气和多年积累的惯性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在此过程中保任正见，不思善、不思恶，回归本来面目，包括缘来则应，就像你问我答，还有世俗谛教人的反应。你问我这是桌子吗？我不会答这是衣裳，除非我作意；或者告诉你这是空，作意去体现我是修行人；抑或爱憎取舍，兀自困扰。所以于缘来则应的当下以无所受受诸受就好。”

　　“难道不是修放下吗？”吕阳追问。

　　“放下不是修来的，是见地来的。”我微笑道：“何为知行合一？你看见水中月根本不会有去捞的想法，因为清楚是幻影，便是知道即做得到。所谓‘觉即了，不施功’，所谓‘知幻即离’，正是如此。”

　　吕阳挠着脑袋：“可我看经中有写‘苦集灭道’，《心经》又写‘无苦集灭道’，这不矛盾吗？”

　　我摇一摇头：“佛陀讲经，如日初出，先照高山，先教化根器利的大菩萨；次照幽谷，对不同程度者讲相应的内容，此为慈悲。”

　　“哦......”吕阳茫然点头，想一想再次开口：“烟雀姐，我在七系就感觉特别好，要不你看看这地方风水怎么样？”

　　姚昀哀怨地瞪吕阳，以温柔却生硬的嗓音提醒他：“你如果没别的话了，其实不说也行。”

　　我示意她无妨，又告诉吕阳：“七系乾龙来立子山午向，子峰秀拔，坤水入局，坤峰秀丽，乾水入局带旗鼓，巽方走水，巽位有尖秀山峰，是发横财的大地穴，必大发富贵，亦出公侯之极品也。”

　　人们要想发达，祖上阴德和本人功夫不可少，风水同样重要。

　　能看出吕牧廉为七系花不少心思，此处稳扎稳打，又与九令局地势相帮衬，除神仙没人撼动得了。

　　吕阳局促地抠手，貌似没听懂：“意思是好吗？我也觉得，我在这儿就特别舒服，应该是八字合吧？呵呵！郁哥给我看过八字，但他说的我都忘了，要不烟雀姐你再给我看看......”

　　姚昀快速捂住吕阳的嘴，冲我歉疚地笑了笑。

　　大家还是拘谨，我便上楼回房等楚尽，适才回来得疾，现在闲坐才察觉窗外微雨。

　　无际的绿茵在苍茫暮色中铺开雾气，湿润的泥土香揉杂着花草味，天地一片迷蒙。

　　“烟雀。”楚尽回来倚在窗口笑：“我们婚期在下月，在中陆算起来要过几十年。”

　　神仙依照天时定日子，中陆乃阳间，阴界跟阳间的时间也不同，算起来更久了。

　　“我是想先办一场。”楚尽拿出一张纸，展开递过来：“这是中陆嫁娶规矩。”

　　我才懒得看：“管中陆规矩做甚？依云洲就是姻缘枝头两滴血，你等我。”

　　我赶到云洲置办姻缘枝，看过几处名师都觉得太随意，一水儿雕的喜鹊鸳鸯，再就是桃花祥云，最后还是买下素枝去十二阁找胡鹤了。

　　胡鹤边雕边笑：“尸尊，十二阁没有你，大家还真有点不习惯哩！如今老朽也就这点手艺能替你分忧啦！”

　　“回到十二阁，还是烟雀。”这是我的真心话。

　　胡鹤把雕好的姻缘枝递给我，依然慈祥地笑：“这两天听楚箫忌说起你俩，老朽就想起手把手教楚尽磨镯子的时候。裴衾予也高兴，说你们登对，成家了好！你不晓得，老裴最常念叨你，你现在是他嘴里的‘楷模’，动辄就跟门中弟子讲你，他们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咯！”

　　我心底五味杂陈，拜托胡鹤道：“今日的确匆忙，劳烦胡长老为裴长老捎句话，烟雀感激他多年栽培和教诲。”

　　胡鹤应承下来，潇洒地仰天大笑，悠然离去。

　　以前没觉得，今时想起十二阁的长老们，真像爹娘一样。

　　回到七系之际已是半夜，楚尽背对着门，正在桌前看书，手边点了一盏小灯。

　　朦胧的光辉映衬出他的轮廓，我一步步走向他，总感觉为走向这一天，走了太久。

　　久到我放下了曾经我以为无法放下的所有，久到我接受了一切因果。

　　楚尽听到响动转过身来，又拉开抽屉示意我看，里面静静摆放着一根雕有槐花的姻缘枝。

　　他说用哪支都好，我问他这是谁雕的？他轻笑着答：“是我，还在十二阁时雕的，五千年前的事了，一直跟磨镯子的器具放在胡长老那，之后没来得及取，前几日回十二阁问起他，所幸还在。”

　　我把手中的姻缘枝收作纪念：“用你的。”

　　姻缘枝三指粗一掌长，枝藤分为二，双方滴血缠合一处得圆满。

　　枝合时分，楚尽红了眼眶，我也鼻尖泛酸。

　　他紧紧搂住我，我抚摸着他的背：“我们再不分离，好吗？我再经不起你出事。”

　　“好。”楚尽手指绕上我的发丝，我靠着他臂膀解他衣衫。

　　楚尽捉住我的手：“隔壁有人，我下道仙障。”

　　我下障笼住此屋，他转头关灯，又低眼看我动作，嫌我解他衬衫解得绕手。

　　我凑上去让他解我的，他抬手掐诀，我顿时感到凉意，还有他温暖的怀抱。

　　月光衬得他双眼潋滟，使我想起他坐在槐花树下的夜晚，一洗尘俗的银袍，终归只有楚尽能穿出味道。

　　......

　　倏忽一时辰，我没片刻清闲，实在消受不起，只能抵赖求饶。

　　这一闹楚尽也慌，怕我有差失，凉茶咽了三五碗。

　　我让他舀冷水抹脸，他说不顶用，也就不劝了。

　　他还嘟囔难受，我想起上次他噎我的话，又给他挡回去。

　　“我麻烦胡长老雕姻缘枝，他说裴长老听闻我们成家很高兴。”我闲谈为他分心：“他还说我不在，大家有点不习惯。裴长老最常念叨我，现在还成楷模了，动辄就跟弟子讲，他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烟雀。”楚尽根本听不进去，又俯身过来，眼里闪着攫取的光：“这回有分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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