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依之人

　　莲国。

　　两年前，行云山庄庄主司徒澈觉得山庄太过冷清，开始举办比武活动，声称只要在比武中夺得头筹者，就能获得金钱或者武功秘籍，江湖人士得知此事，纷纷感兴趣来参加。

　　比武活动每季度召开一次，闲暇时可以住在山庄里，因为这个活动，行云山庄开始热闹起来，名气也更加响亮。

　　然而一个月前定王殒命后，庄主倍感伤心，宣布闭庄一年为定王服丧。

　　如今行云山庄又恢复冷清寂寥，人烟稀少的模样。庄内的下人们情绪也不高，大多数时候都无交流，没有热闹看，对山庄有恩的人逝去，没有人能提起精神。

　　不语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已经过去一个月，他仍然不信唯依已经离开了他，他总觉得唯依会突然跳出来，告诉他，她还活着，一切不过是计划。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已经亲手将唯依下葬。

　　管家走过来，低声道：“庄主，那人还在庄外跪着，已经三天了。”

　　不语应一声，表示知道。显然有人和他一样，不相信唯依已经逝去。不一样的是，他知道自己的不相信是枉然，那人是真的不相信。

　　恒王……风一说，唯依是恒王杀的，他不信，但穿云弓的伤口又让他不得不信。

　　即便箭上的毒不是他下的，箭也是恒王亲手射的。

　　他冷笑，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害死了唯依，断然没有再让他见一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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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云山庄坐落在一座高山上，没有活动时罕有人迹，进进出出的只有采买的下人。此时路过的下人们都不自觉向那人看去，眼里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长得倒是好看，也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庄主。

　　他们对朝廷之事一概不知，并不认得这位是名动天下的恒王。

　　七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闷热，云泽轩在门口跪了三天，烈日照在他身上，让他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很干，明显脱水的状态。

　　他马不停蹄从夏国到莲国找唯依，却听得定王准备下葬的消息。他不信唯依已死，潜入皇宫，掀起棺材盖，发现是空棺。

　　欣喜一闪而过，随之又陷入迷茫，唯依没死，为何莲暮梓要发丧？唯依如今在哪里？

　　很快他便想到行云山庄，他想，说不定唯依厌倦了朝廷生活，到行云山庄逍遥了。

　　于是他便来到行云山庄，可庄主不见他，也不让他进。

　　会不会是唯依恨他，恨他射了那一箭，所以不想见他？

　　为表诚意，他跪在门口认错，可已经过去三天，唯依都没有出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唯依是那样喜欢他，心疼他，怎么会不出来呢？

　　他想不明白，不信唯依恨他至此，更加不愿去想那个令他惶恐的答案。

　　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云泽轩身子晃了晃，跪着并不能让他如何，烈日下的脱水最要命，他喉咙干涩不已，若是唯依再不出来，他怕是要……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子，云泽轩心下一喜，闭眼再睁开，发现是一双男靴，心情瞬间失落失落。

　　不是唯依。

　　头上传来男子的声音，语气很淡，却又好似夹杂着关心：“起来，我带你去见主子。”

　　是夜四。

　　云泽轩用手撑着地，艰难起身，双腿已麻，他刚站起，腿脚一软，踉跄着要摔倒。夜四眼疾手快扶着他。

　　云泽轩声音嘶哑：“谢谢。”

　　夜四不说话，扶着云泽轩到树荫下，又将水袋递给他。云泽轩接过水袋，夜四则蹲下，帮他揉捏僵硬的腿脚。

　　云泽轩诧异：“你……”夜四带着面具，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夜四不说话，只是揉着，一会儿站起来，接过云泽轩手上的水袋。

　　“走吧。”

　　云泽轩踉跄着跟上，觉得夜四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转念又想，或许是唯依让夜四来的。

　　心中安定几分，待会见到唯依，一定要好好和她解释，他不是有意的，当时被控制了。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她死。

　　夜四带着云泽轩走入行云山庄，云泽轩第一次来，却没空欣赏庄内精致的景色，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做唯依才能原谅他。

　　唯依不见他，不出来接他，定是非常生气。

　　路上的下人都好奇的瞧着云泽轩，有一个青年看到他后愣半晌，然后高声道：“夜四哥哥！你为什么让他进来，他是杀死主子的凶手！”

　　云泽轩的身子晃了晃，只听得夜四冷冷道：“回去。”

　　秋歌身子缩了缩，暗卫中，他最怕风一和夜四，转身跑了。

　　他要向不语哥哥告状，夜四把坏人带进来了。

　　夜四带着云泽轩继续走，房屋越来越少，明显是往后山的方向。云泽轩忍不住开口：“唯依在后山？”

　　“嗯。”夜四应一声后便没再说话。

　　云泽轩心头有些惶恐，想多问问，又不敢问。在来到一处无人的山头最是强烈，他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墓碑，还未来得及看清墓碑上的字，已经有人挡在面前。

　　“夜四，你什么意思！”不语气急败坏，他们说好了，谁都不能放云泽轩进来，夜四竟然反悔。

　　夜四虽然没了武功，气势却还在。面对不语颇有攻击性的责问，他丝毫不乱：“你我都知道，主子想见他。”

　　末了，他又加一句：“很想很想。”

　　不语红了眼眶，像是想起什么，冷哼一声走了。

　　夜四带着云泽轩走到墓碑前，说：“主子在这里，若是你不信，我不介意你挖开来悄悄。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那会打扰到她。”

　　“想必你心里也清楚，若是主子还活着，绝不会不见你，她……”

　　夜四轻吸一口气，继续道：“想你想的都快疯了。”

　　唯依每天都给云泽轩写信，每月都让人送过去，他确定信已经送到云泽轩手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回信。

　　如今问此事已经无意义，他见云泽轩盯着墓碑，一动不动，没再打扰他，转身离去。

　　主子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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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泽轩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墓碑上的字。

　　“行云山庄第一代庄主莲唯依之墓。”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讽刺他，嘲笑他。他明明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她的墓碑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仿佛在她的生命中，他只是一个外人。

　　云泽轩跪在地上，将额头靠在墓碑前，手死死的抓着碑壁，悲恸从胸口处扩散，犹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感到呼吸困难，用手摩挲着墓碑上的字，好似在抚摸谁的脸颊。

　　另一只手从碑壁上滑落，袖口中滑出一小截箭头，若有人在，一定能认出来，那是穿云弓的箭，箭头上用小篆刻着“穿云”二字。

　　云泽轩脑子一片空白，事实上，从看到墓碑的那一刻起，他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莲唯依之墓”五个字，已经将他的灵魂与血肉抽离，让他只剩下一具空壳。

　　“依依。”他唤她，就像当初她唤他那样。

　　无人应声，只有轻微的风吹过，吹起他的发，缠绕在墓碑上。

　　他想起她柔软的身子，每次只要他抱她，她都会缠上来，像是比他还着急。

　　云泽轩无声地笑一下。

　　他想起那些信，一张张，一叠叠，那么厚，他不回信，她还在写，那么认真，那么固执。

　　那么的，爱他。

　　他又做过什么呢？

　　想了许久，他没想起来，又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闭上眼，手握住藏在袖中的箭，狠狠地刺入自己的胸口。

　　和当初唯依中箭的位置一样。

　　他喘了一口气，像是觉得不够疼，渐渐用力，让箭穿过自己的身子，穿过心脏，箭头从后背露出来。

　　依依，他喃喃道，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能再见我一面。

　　让我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他蜷缩起身子，让身体靠在墓碑上，犹如被谁搂在怀中。

　　思绪逐渐游离，他好像回到第一次见她那天，她穿着大红色嫁衣，那么美，看他的眼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欢和爱意。

　　他弯起唇角，好似被幸福包围。

　　依依，我爱你。

　　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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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儿！！”

　　云泽熠看着倒在墓碑前的云泽轩，目眦欲裂，他飞跑过去，点住云泽轩几处大穴。雪三快速走过来，皱起眉头，探了探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快速从怀中掏出小瓶子，倒出一粒丹药喂给云泽轩。丹药入口即化，他又点了云泽轩几处穴位。

　　云泽熠礼节全无，喊了云泽轩几声无人应答，他猛地抓住雪三的手：“轩儿如何？还有救吗？”

　　雪三说：“不容乐观，先带回房。”

　　云泽熠心下一喜，不容乐观就是还有救。

　　他用子母蛊控制轩儿的情绪，也能感受到轩儿的情绪，他深刻的知道，轩儿有多爱莲唯依，强到能与他的控制抗衡。

　　若不是轩儿的情绪太过强烈，他也不会受伤，蛊虫也不会死去。

　　得知轩儿来莲国，他心头便有种不好的预感，马不停蹄跟着赶来，到行云山庄时，心头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他被风一不语等人拦着不让进，第一次不顾威严闯进来，从夜四口中得知云泽轩一个人在墓碑前，他方寸大乱，说轩儿会出事。

　　果不其然。

　　是他错了，他应该关着轩儿，哪里都不让他去，直至忘掉那个女人。

　　云泽熠将云泽轩放在床榻上，问雪三：“如何救？只要能救轩儿，让朕做什么都可以。”

　　不语站在一旁冷笑：“做什么都可以？那你跪下来求我们，我再考虑一下让不让雪三救。”不用想也知道，恒王和唯依如此，云泽熠这个做皇帝的肯定有分，他气不过，想羞辱羞辱这位高傲的夏安帝。

　　谁知，云泽熠竟然毫不犹豫跪下，他脊背笔直，盯着雪三道：“请你救救我弟弟。”

　　帝王的高傲，让他说不出那个求字，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在场的人都怔住，没想到云泽熠能为云泽轩做到如此。清婉心脏处一痛，也跟着跪下来，姿态甚至比云泽熠还低。

　　她低头道：“若你们能救活泽轩，我愿意自废武功，杀了我也可以，为你们的同伴报仇。”

　　屋内一片沉默，雪三无奈叹一口气，说：“行了，起来吧。能救我肯定会救，不过现在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如何救。”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若是其他大夫，定是宣布恒王死刑，但我会一些邪门歪道，就看你们愿不愿意。”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看着云泽熠：“心脏是活命的根本，但恒王用箭刺穿自己的心脏，这颗心明显是不能用了。”

　　“上古有一种巫术，叫换心术，可以将活人的心脏移到死人身上，若此人身体完好，有几率可以活。”

　　“但是此种方法，一定是要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并且一个人如果换心给另外一人，没有心的那人肯定活不成。”

　　“夏安帝，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泽熠站起来，怔半晌，像是在消化雪三的话，然后坚定道：“明白，朕愿意。”

　　在他的心目中，轩儿比一切都重要。

　　清婉手揪着衣衫，像是早就知道云泽熠的选择，她了解云泽熠，在他心中，云泽轩第一，夏国第二，她第三。

　　她经常自嘲，能在云泽熠心中拍第三，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雪三像是不敢相信云泽熠答应的那么快，顿一会才道：“好，剩下的人都出去，时间不等人。”

　　不语神色复杂，看了云泽熠一眼便出去了；其他人也都如此，没想到夏安帝能对自己的弟弟做到如此地步，看来夏安帝虽然对外人无情，但对自己的弟弟是真正的好。

　　待房内只剩下雪三、云泽熠、清婉和夜四几人时，夜四开口道：“把我的心换给泽轩吧。”

　　几人诧异的看着夜四。

　　只听得夜四缓缓道：“泽轩也是我弟弟，我原本叫云泽珩。”

　　他摘下面具，露出和云泽熠有几分相似的容貌，目光澄澈望着床上的男子，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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