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依之人

　　唯依一晚都未回寝殿，云泽轩本以为自己会睡得更好，却不知为何做了一夜的梦，梦见小时候被其他皇兄欺负的画面。他没有多在意，只是觉得心情不佳，吃过早饭后便往阁楼走去。无论发生什么事，研究阵法都能让他的心情平静。

　　莲唯依让韦如涯给了他阁楼的钥匙，只是当他到阁楼的时候，发现阁楼已经有了人，是谁竟然来的比他早？
　　他缓缓进入，阁楼样式在他看来很奇怪，一排排木式柜子，莲唯依说这叫书架。往里走正中央有几张桌子和软塌，名曰休息区，平时她的“后宫”们会来这看书。

　　他走到休息区微怔，唯依睡在软塌上，地上掉了几本书，许是太困，她还闭着眼，云泽轩不知道她是否醒着，她的警惕性一向很高。
　　望着莲唯依妖娆安睡的容颜，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突然多云转晴。十月天气微凉，窗外时不时吹进几缕秋风，他轻手轻脚靠近莲唯依，脱下外袍给她披上。

　　唯依早就醒了，听脚步察觉是云泽轩便故意装睡，想知道他会干什么。未曾想他会给她披衣服，终究是忍不住睁开眼，四目相对时，眸子漆黑无波，她没在云泽轩眼中看到特别的神色，有些失望。
　　还得努力，努力让他喜欢自己。

　　云泽轩看她依旧朦胧的眼眸，唇角微勾：“困了就多睡会。”
　　她的确困，没睡多久云泽轩就进来了，唯依起身拍拍旁边的空位：“坐。”云泽轩不明所以，却是坐了下来，他拿了本阵法书准备翻阅。

　　唯依把头枕在他腿上，闭上眼，鼻间嗅着熟悉的气息，呼吸逐渐平稳。
　　云泽轩神色莫名，看着她明媚的侧颜，心情竟是难以言喻的明朗，他的手肘忽然碰到一本书，许是唯依昨晚看过，里面夹了片树叶，还有少量笔记。
　　他拿起来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地方志，介绍的是比丘国的山川河流、风俗习惯。莲唯依应该把书看完了，每一页都有被标记的痕迹。

　　与莲国相邻的国家有七个：夏国、比丘国、蜀国、端国、虔国、药国和乾山国。除夏国外，其他的都是非常小的国家。
　　夏国与莲国接壤处虽不是最长，但是接壤地皆是夏国扼要，一旦被攻破就犹如入无人之境，因此此城历代以来都是重兵把守。
　　剩下六国与莲国都是泛泛之交。属于你不惹我，我绝不会动手的情况。

　　云泽轩能猜出莲唯依想干什么，她想把比丘国打下来。
　　莲国虽是强国，却有一个弱点，人口少。不知是什么原因，莲国女子怀孕率极低，幸而有灵子果能够让男子生育。但除了莲国本国男子外，极少男子愿意生育。这就导致了莲国本土人口稀少，并且女子和男子一样平等的状况。

　　也是这种状况，造就了莲国的强大。莲国包容和男女平等的特点，使得其他战乱国纷纷前来莲国居住，特别是他国的有志之女，来莲国的数不胜数。
　　莲国是女子为尊的国家，江湖是女子为强的江湖。在他人眼中，莲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很少国家会主动攻打莲国，也许是因为不愿与女子计较。莲国就靠着这种制度在大陆上站稳脚跟，越发强大。

　　而比丘是一个少数以莲国为敌的国家，经常骚扰莲国边境，莲国一直忍隐不发，因为比丘皇室是莲国皇室的后代。
　　或许，莲国准备捏死这只蚂蚁了，云泽轩脑中百转千回，莲倾是主和派，莲唯依莫不是主战派？
　　若是如此，可得提醒皇兄小心。

　　秋日的午后凉风瑟瑟，室内的氛围有些紧张，三个人跪着，两个人坐着。
　　“啪”一声，跪着的三人身子一缩。莲倾把一本册子扔他们面前，声音狠厉，怒火根本藏不住：“你们自己看看！损失了多少！”
　　三人垂着头，没动也不敢吱声。

　　“莲暮懐！你先看！”莲倾手指一人，直呼三皇女姓名。
　　三皇女低着头，伸手捡起地上的本子，哆嗦着翻阅起来。
　　“你们几个办的什么事？！朕信任你们，你们就这么回报朕？！”莲倾怒瞪她们。若不是五皇女意外去世，莲倾不知道国库已经亏空至这种的程度。

　　莲倾子嗣不多，除去已故的五皇女，如今成年的女儿唯有太女、三皇女、六皇女、七皇女、八皇女。
　　她偏爱唯依，但也不想让唯依成为众矢之的，因此除了太女这个头衔之外没给她任何实权。
　　大皇女二皇女因故去世，剩下的四个皇女，莲倾将沉稳的三皇女分配到吏部，较精明的五皇女和心思简单的六皇女分配到户部，机灵的七皇女分配到工部，爱玩的八皇女分配到了礼部。

　　莲倾信任女儿，极少管束，没想到信任倒成了她们放任的资本。若不是五皇女突然去世需要清点账目移交权利，如此大的国库亏空，莲倾还被蒙在鼓里。
　　“五年！亏空几千万！都去哪了？莲暮桐！你说！”莲倾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控制自己的情绪。

　　六皇女身子微颤，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没有五皇姐心思精明，平时的日常事务都是五皇姐在打理，她就是一个边缘人物，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她即使再笨，也明白拉人下水减轻自己罪行的道理：“母皇息怒，儿臣也不知道皇姐将钱用在了哪里。不过，儿臣听见……听见过五皇姐跟七皇姐商量工程的事……”

　　七皇女瞪了六皇女一眼。
　　“莲暮欣！你说。”
　　七皇女挺直腰杆，坦荡道：“回母皇，儿臣跟五皇姐商量的都是堤坝工程建设或者良田开垦之类的事，都是关乎百姓利益的工程，没做半分越轨的事。”

　　莲倾望着莲暮欣一会，目光移到七皇女身上，“懐儿。”
　　三皇女内心有些慌乱，努力维持镇定道：“回母皇，儿臣管的是吏部的事，没插手过户部的事。”
　　“是吗？”莲倾语气不善，“为什么有人告诉朕你在户部借了不少银子？！”她的手猛地拍在扶手上，跪在地上的三人吓了一跳。

　　“回母皇，那是……” 三皇女话没说完，就被莲倾打断：
　　“够了！朕不想听你们解释，给你们三个人七天的时间，如果查不出这笔银子的下落，朕就革你们的职，你们就永远做个逍遥皇女吧！”
　　“母皇！……”六皇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七皇女制止了。
　　“是，谨遵母皇教诲！”七皇女知道现在说什么莲倾都听不进去，心虽慌，表面上还是要装得镇定。
　　“谨遵母皇教诲。”三皇女也应道。

　　六皇女看见其他两人都妥协了，只好应道：“是，母皇。”
　　“滚，这七天别让朕见到你们。”莲倾语气不善。
　　三人行礼离开，离开时，都看了唯依一眼。三皇女眼神莫名，六皇女狠狠瞪了她一眼，七皇女讽刺一笑。

　　三人离开后，莲倾才问唯依：“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
　　“说来听听。”
　　“跟比丘国有关。”
　　“比丘国？”莲倾皱眉：“莲国已经对他们够好，再说了，他们刺杀雅儿做什么？”
　　“儿臣查到五皇姐跟比丘国私下有来往。”
　　“哦？”莲倾揉了揉额角：“这件事如若有假，可是欺君之罪。”

　　唯依抿了一口茶：“母皇了解儿臣，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说。”
　　莲倾蹙眉，莲国这么多年不动比丘国，是因为当初签过协议，百年内保比丘平安，如今算算时间还有五年。若是要动比丘，不就是违背先祖协议？这种事她如何干的出来。
　　也许就是因为时间不多，比丘才有此激进动作。

　　唯依察觉莲倾为难脸色，问：“比丘有何不妥？”
　　母皇怕她树大招风，未授予她任何实权，她对皇权的欲望也不强烈，对于皇族秘辛不感兴趣，因此知之甚少，说是一点不懂也不为过。
　　不过如今母皇要她查五皇女遇刺之事，牵扯比丘，若是不动他们查起来可就难了。

　　莲倾也知其中利害，轻叹一声，开始讲述老一辈的恩怨。
　　事情其实很简单，莲倾的祖奶奶是第九代母皇十分喜爱的两个孩子之一，其中一位是皇子，那位皇子惊才艳艳，风采不比皇女差，母皇便开玩笑说，谁更优秀，谁就为下一代帝皇。

　　皇子听后信以为真，和皇女渐渐疏远，发展自己的势力，待母皇发现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莲国毕竟以女子为尊，母皇只好忍痛将皇子监禁，收回他的势力。

　　皇子不服，呵斥母皇背离承诺，母皇毕竟喜爱这个孩子，也确实承诺过，为了不让自己失去信誉便将比丘那块地打下来，分封给皇子，她承诺莲国庇佑他五十年，不干涉那里任何事，若是能将比丘的经济收益发展超过莲国，便封他为王。
　　然而母皇死后，皇子召集曾经的部下立即称帝，而莲国皇女登记，毕竟是亲兄妹，便一直庇佑比丘。

　　“协议是莲国庇佑比丘百年，如今还差五年。”
　　唯依听完有些无语，都说皇家无情，她怎么觉得莲国皇室处处留情？她的曾祖奶奶如此，莲倾如此，她……也如此。
　　“怕是他们等不及了。”

　　比丘有莲国庇护，发展如日中天，那位皇子的确惊才艳艳，在莲国的庇佑中发展壮大，按照这个速度，百年后超过莲国是迟早的事。
　　可惜，比丘只有皇子一位能人，皇子死后，后代无能，比丘的发展速度迅速放缓，甚至被后来居上的夏国超越。如今的比丘，只能算是经济一般的小国，若不是莲国庇佑，怕早就被其他国家吞并了。

　　“他们等不及，可朕必须信守承诺。”
　　唯依思虑半晌才道：“母皇放心，儿臣来想办法，母皇可否给儿臣军权？”
　　军权对于任何掌权者来说都是最敏感的东西，她也是仗着莲倾对自己的宠爱才如此直白，不然半个字都不敢提。

　　莲倾眼神犀利看着唯依，唯依并不怕被怀疑，莲国太女不是她唯一的倚仗。
　　半晌后，莲倾闭上眼睛：“说说你的计划。”
　　唯依笑了。

　　刚来这里时，她最感激的人是谷翼，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虽然整个人很冷，却在庇佑她长大，给她自由，让她获得了母皇的宠爱；而如今，她感激的人是母皇，即便这个人权力至上，感情淡漠，但对于她的宠爱是真，带给她的好处也是真。

　　她并非冷漠之人，如果说当初她是为了完成谷翼的心愿而成为太女，如今她却是可以成为守护莲国的太女。
　　在她有生之年，她愿意守卫莲国，保它平安。

　　母皇给了唯依二十万军权，靠近比丘国的所有兵力任由她调遣。
　　她感激母皇，同时也觉得头疼，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也是她不想有太多权力的原因，她更喜欢当个自由自在的人，然而出身似乎不太允许。

　　处理完公务后，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把古琴，古琴是谷翼留给她的，自从当上太女后就很少使用。她喜欢这把琴，声音悦耳，能使人平静。
　　轻轻把琴放在桌上，她闭上双眼开始弹奏起来，流畅的音符从指间流出，不语说这把琴很名贵，放在大陆上也能排上名次，她并不在乎这把琴如何，只知道这把琴弹奏出的音符特别好听。

　　她沉浸在音乐中，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云泽轩远远听到琴音，空灵、静匿、安详的琴音令他放缓脚步，他驻足在门口细听，脸上露出赞赏之色，她竟能弹奏出这样的音符。
　　琴音起伏，空远悠扬，他的瞳孔渐渐蒙上一层雾，微微有些失神。
　　……

　　一曲毕，余音袅袅，云泽轩似乎还能听到刚才的琴音，他眼眸幽深，许久才推门进去。
　　唯依听见声音抬头看他，眨了眨眼：“你来了。”
　　他穿着紫纹白衣，样式朴素，平时都带着贵气，如今却添了几分忧郁，更加吸引人。她一时间觉得这样很好，她们就像普通夫妻般，没有那些繁杂的礼数，平等相处。

　　云泽轩嗯了一声，眼眸的雾气还未散去，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这是？”他看得出这是把好琴，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父君留给我的，但从未说过它的名字。”唯依伸手抚琴，琴弦微颤，发出动听的声响。
　　“无名，可惜了。”云泽轩也伸手拨了拨琴弦，琴音悦耳。

　　“不如阿轩给他命名？”唯依眼眸清亮，莫名勾人，云泽轩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在耳边道：“太女的宝贝，臣侍哪敢僭越。”
　　唯依把他的手拿下来，心中微怒。每次她觉得能和他更近一步时，他都会退一步。她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她想打破他心中的顾虑。

　　唯依道：“我送首曲子给你。”
　　云泽轩轻笑：“荣幸之至。”

　　唯依在脑中搜寻曲目，前世为了完成任务她学过不少曲子，表达心意的……
　　她端正坐姿，音符在她指尖流出。云泽轩只觉这首曲子有些奇怪和特别，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曲调。
　　前奏过去，唯依看着他，启唇：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

　　云泽轩神色微怔，她的嗓音很好听，婉转轻灵，似乎是不经常开口的缘故，带着几分青涩。她的眼底仿佛有股漩涡要把他吸进去。

　　“轻轻的一句话，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教我思念到如今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

　　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他像是完全被她吸引，眼眸重新蒙上一层雾，歌声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脑子，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出现又消失，他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音符止，他们久久相望。她看着他眼底的雾，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而他似乎还沉浸在琴音中，没有动作。

　　许久，他眼底的雾气才渐渐散去，眼眸空灵澄澈，刚才的沉迷像是幻境般消散无踪。他看着她，声音带着几分凉意：
　　“这是太女唱给故人听的吗？”
　　唯依微愣，想起她和他说过，他很像她的故人。

　　“嗯。”她无法反驳，即便这是唱给他听的，她也不能说，她不能告诉他，她早已把他看成了她的故人，两个人在她心中没有差别。
　　听她承认，气氛似乎又凉了半分，云泽轩看着他和她交叠的手，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拉近自己的怀中。

　　“太女有了臣侍还在想别人，臣侍不太开心……”声音轻飘飘的，落在她心上微寒。
　　唯依稍微推开他：“我唔……”

　　毫无预兆，他封住她的唇，这个吻炙热缠绵，他似乎有些生气，吻的很重，令唯依心神俱碎，失去抵抗力，她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自觉扯开他的衣襟往里面探去。

　　云泽轩扣住她的手，唇分，他的眼眸带着难以遮掩情/欲：“太女想要臣侍吗？”
　　她气息微喘：“想。”

　　云泽轩眼底的情/欲更浓，在她耳边低声道：“想的美。”
　　他放开她，起身起开书房。冰冷的空气涌入让她清醒几分，心里有些莫名，他明明已经对她动心，为何还对她如此抗拒？

　　男人心，海底针。

　　自那天书房事件后，云泽轩似乎在刻意躲着唯依，唯有晚上才能碰见，碰见也不说话，自顾休息。
　　唯依并未在意，夜四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云泽轩，没发现什么异常。并且这些天她要计划对付比丘，忙的团团转。

　　她虽然读过兵法，却从未上过战场，打仗这种事自然是交给属下。她不需要擅长很多东西，只需要抓住最重要的：挖掘人才，笼络人心，这是前世他带给她的感悟。
　　然而，人有时候也会不靠谱。

　　“左棱失踪？”唯依有些诧异，左棱是她派到比丘的卧底，因为比丘和莲国的关系，这几年他一直安安分分在比丘生活。人也争气，已经做到比丘国左相一职，堂堂一国丞相失踪，此前竟未有任何征兆。
　　“其他人如何？”

　　夜四脸色有些凝重：“安插在比丘皇宫的探子都被杀了。”他身子挺拔，恭敬却又不谦卑，在暗卫中主要负责收集情报。
　　唯依蹙眉，夜四继续道：“比丘三皇子发动政变，左棱支持的是四皇子。”

　　比丘四皇子一直深得皇帝喜爱，三皇子隐忍多年终于爆发，发动了政变，杀了皇宫内所有宫女太监，皇子皇女全部监禁。由于三皇子策划的时间久，又出其不意，消息一点都没有泄露。早朝也以比丘国皇帝身子不适为由而取消了。

　　左棱是为了四皇子失踪，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办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左棱为何一声不吭自己做决定。
　　“寻找左棱的下落，让迟燕过来见我”，唯依道。
　　“是。”

　　迟燕，莲国宁远将军，家中世代为莲国武将，手中握有兵权，对莲国忠心不二。迟燕作为迟家三女，与唯依年龄相仿，面上他们毫无关联，私底下却是好朋友。
　　“参见太女殿下！”迟燕作为将军，长得与其母相仿，英气十足。即便是面对好友，在谈正事的时候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不用多礼，孤想派你到比丘助四皇子一臂之力，可否？”
　　“万死不辞！” 迟燕单膝跪地，面上有几分激动。她虽然有兵权却从未上过战场，母亲总是不放心她，如今太女给予她上战场的机会，她怎能不激动。

　　唯依拍拍她的肩膀，迟燕是该出去锻炼锻炼了，但她是武将，还得派军师过去，不然以迟燕直爽的性子，给贼人骗了还给他数钱。
　　派谁去？
　　她脑子里闪过沁心园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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