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行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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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旧巷初逢


      长安城,繁华如梦。云林带天碧,风舞槐花落御沟。青牛白马七香车,滚滚而过无停绝。

      城中最豪奢的酒楼醉华庭中,一个小二站在三楼靠窗的空桌前点着客人留下的银两,不仅给足了饭钱,小费都给得十分大方。另一小二端着饭菜从楼梯口转上来,看着他数钱诧异道:“哎?那公子人呢,才来一盏茶的时间怎就走了?”

      数钱的小二伸出一个指头,向上指了指。端菜小二顺着他指的方向仰起头,只看到了雕梁画栋的天花板:“什么意思,他上天了?”

      “笨死你算了,”数钱小二一脸嫌弃,“在屋顶呐。”

      醉华庭地起三层,楼顶铺满琉璃瓦。桓千蘅躺在屋顶,翘着二郎腿,半束银冠半散落的长发胡乱遮盖着半张脸。

      手边放着小菜数碟,芳醪两壶。桓千蘅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拨开脸上乱发,张开嘴便往里倒酒,酒液顺着下巴滑进脖子里,袖子胡乱擦擦,再仰起头喝一轮。

      桓千蘅本想着离开东宫,回到他出身的岐山玄音谷,祭拜一下死去多年的师父桓星瑾,师娘柳深深,再去江湖上寻一寻流散的玄音谷后人。或许途中,还能在南疆听一曲壮族歌女嘹亮的歌喉,在江南水畔盛一碗杏花烟雨,去蜀中攀一攀终年积雪的玉龙雪峰。

      然而看到为迎接西凉公主远道而来,到处繁花似锦,万象一新的长安城,他反没那么着急了。他想亲眼瞧一瞧凌景宣和阿丽嘉的大婚之礼是如何的华丽盛大,看看那个能与凌景宣并肩而立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这样似乎挺没意思,凌景宣又不知他在看。然忠义于心不于表,他能目送凌景宣成家立业,也算是提前尽了忠君之义。

      春日暖阳洒下淡淡辉金色彩,笼罩着男人轻薄微白的脸庞,将他照耀得也似蒙上了一层金箔。

      桓千蘅微微睁开眼,眼底倒映着碧落灿烂的虹光。春天不知不觉已来了这么久,花发柳青,涓流潺潺。躺在暖洋洋的阳光底下,浑身骨头架子都松散了,软趴趴地贴着屋顶瓦片,他想不出有哪几个字,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舒坦。

      就连凌景宣都说,他是暗夜里的鹰隼,月光下的鬼魅。既是夜里的生物,又怎能行走在白昼明光之下。他想着,就这么醉死在阳光之下,倒也不枉此生。

      他抬起手,衣袖明晃晃的紫色比阳光还要扎眼许多。第一日离开皇宫,他便将那身乌漆麻黑的官袍扔得远远的。方才从醉华庭上来,一袭绣满纹饰的云袖紫衣,雪簪束发,小二的眼睛都瞪直了,直以为看到了一只开屏的花孔雀。想着那小二的表情,桓千蘅就忍不住想笑。

      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从屋顶倾泻而下,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还以为是哪家的神经病上房揭瓦去了。

      桓千蘅在屋顶上,从艳阳高照躺到了月上柳梢。酒菜倾尽,杯盘狼藉。他才恋恋不舍地爬了起来,准备找个客栈歇歇脚。

      “救命啊,杀人了——”醉华庭后巷里乍起惊呼,桓千蘅吓了一跳,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正想着谁这样没眼色破坏此等良辰美景,后巷点起了几盏错落的红灯笼,幽幽灯光下依稀可见抱头鼠窜的人。

      富家公子哥儿的锦衫,浅蓝束发的飘带,和被吓得惨白的小脸。桓千蘅一眼认出那人是镇国将军家的纨绔幼子顾眠,还不知他因何大叫,只见巷子另一头闪过一朵白云似的身影,斜身踩着石巷墙壁飞落于顾眠身前,身子恰恰好挡住了后巷的出路。

      那白衣人年纪不大,二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庞清俊,斜飞入鬓的若柳长眉之下,是一双生着卧蚕漆黑如墨的杏仁眼,看人自带悠悠笑意。可往深里究,那笑容却是比冰还要冷上三分。

      桓千蘅暗暗赞叹好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功夫。白衣人手中拿着一把绘着桃花芳景的留白折扇,轻轻在胸前摇着。只听他轻声言语道:“顾公子,你往哪儿去?”

      “我我我我回家.....”顾眠声音颤抖得厉害,细看右眼不知被谁揍了一拳,乌青肿起老高。

      白衣人微笑着,扇面忽然在顾眠眼前划过,吓得他当即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道:“大侠您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哪里像是镇国将军顾家出来的后辈。初代镇国将军顾勇百十年前率领铁骑,一举横扫与大燕西疆接壤的楼兰国,将楼兰沃土千里纳入中原麾下,一时风光无两。如今不过传承至第四代,就已经脓包成了这个熊样。

      白衣人摇摇扇子,一脚将他踢开。目光一凝,扇面倒转成锋利刀刃,朝着顾眠的脸面飞刺而去。

      如今的镇国将军——顾眠的老爹顾远,和太子关系密切,是他的得意近臣。若非有这层关系,桓千蘅还真不愿意多管这闲事。千钧一发之际,他抄起一只空酒壶,朝白衣人扔去。

      扇骨和酒壶半空相撞,擦出耀眼银花。飞旋的扇面被撞偏一寸,贴着顾眠的小脸擦了过去,嵌入了身后石巷的青石板缝隙中。

      白衣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酒壶惊到了,他抬起头,恰巧桓千蘅也正瞧着他。两人目光半空相接,不过一瞬,桓千蘅就挪开眼睛,从屋顶上跳进了石巷中。

      顾眠看到救了他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向他,一边跑一边喊:“大侠救我,大侠救我!这个疯子要杀我!”

      桓千蘅被他聒噪地受不了,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闭嘴,喊个屁。”

      看到他面容之时,顾眠只以为是个过路见义勇为的人。听到桓千蘅的声音,他先是一愣,再是不可确定地试探道:“你、你是桓大人吗?”

      太子为林王时,顾眠时常随镇国将军来往王府,见过脸遮黑纱的桓千蘅。他的声音极有辨识度,低沉浑厚,又有几分疏离与冰冷。虽未见他长相如何,但他的声音却是深深刻刻记在顾眠心里。

      “嘘——”桓千蘅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这倒霉孩子小声些。偏生那白衣人耳力极佳,听见了这声称呼,歪着头略带玩味地重复道:“桓大人?大人,你是官家的人?”

      桓千蘅懒得搭理他,一手将顾眠护在身后:“这小子是我朋友,阁下和他何仇何怨要下此杀手?”

      “杀他?”白衣人将扇子从青石板里拔/出来,一手抹去上面的土灰,听到这话停下了动作,“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杀他,不过教训他两下子罢了。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净干些采花摘柳的勾当?”

      桓千蘅的目光落在顾眠身上:“他说的是真的?”

      顾眠红了脸,低着头道:“我看一姑娘长得俊俏,稍稍言语不当了两句,并没采花,就被这位仁兄追了三条街。”

      “顾家百年来光风霁月,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桓千蘅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踢了他小腿肚子一脚,“还不快滚,等着找打?”

      顾眠反应过来,一边跑一边抱拳行礼,声音愈来愈小:“大恩不言谢,桓大人,改日有机会必定还你救命之情......”

      白衣人波澜不惊地晃着折扇,顾眠跑走了他也没多大反应,目光一直在桓千蘅的脸上打转,还带着一副欠揍不已的笑容:“这位侠士,是男的?”

      桓千蘅本欲走开,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子来望着他:“你说什么?”

      白衣人走近了一些,微微偏开头,巷口的月光蹭着他的颈项照射进来,将桓千蘅的脸颊照得明亮。白衣人笑道:“我说听着你声音粗重奇怪的很,生了这么一副美人脸,我以为是个绝色女子,没想到是个男的。”

      桓千蘅常年掩在黑纱下的样貌实则有几分阴柔,从小被人夸美人美人美人,长大了便对“美人”二字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怎么听怎么恶心人。跟随太子之后常年不以真面目示人,已是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偶然再度听到,“美人”二字无异于在他脑子里炸了一声惊雷,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冒了出来,化成青筋在额头上乱跳:“你舌头要是不会用,我要不替你割了吧。”

      这句话并非气话,反正这么多年割人舌头的活他也没少干,并不介意退休后再添一个。

      白衣人“哗”地一下收起折扇,拱手道:“男生女相,柔而不妖,这是夸兄台俊美呐,何必生气?在下凌雅之,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凌雅之,这个名字好生熟悉。凌,乃当今国姓,但他搜遍脑海也不记得谁家公子名讳雅之。看他方才出扇的力度和轻功强度,此人武功绝不是泛泛之辈。

      在这幽深的巷道中,他隐隐可感受到对方身上浑厚的内息,绝非寻常武者所有。在皇族年轻一辈之中找出能有如此武功的人,确是天方夜谭。

      桓千蘅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和皇族有何关系?”

      凌雅之悠悠然笑道:“怎么,姓凌就一定是皇族出身?兄台想多啦。我呢,一平平无奇见义勇为的长安画师罢了。兄台不一定听过我的名字,但一定听说过《草席图》和《挽南枝》两幅画的名声。在下不才,这两幅画正是出自在下手笔。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啊?”

      桓千蘅觉得他油腔滑调的声音嗡嗡嗡如苍蝇般讨厌。他可不是好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极不凑巧,既没听说过《草席图》也没听说过《挽南枝》。他翻了个白眼,轻道了一句“有病”,点地而飞,倏忽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身后浅巷里,凌雅之望着那“美人”的身影,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晃着扇子,自言自语道:“桓大人,有趣,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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