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陆小凤]花游天下

　　第十章

　　天涯客栈

　　袅袅白雾从桌上升起，安静而空旷的客栈内只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坐在窗台边的温客行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托腮望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视线略过骑在自家爹爹肩上撒娇的幼童，又略过下学后追逐嬉戏的少年，最后停在了站在在玉石铺子前为娘子簪花的青年。

　　真是，令人厌烦的平静生活啊……温客行眸色黑沉，面无表情，手上微微用力，在瓷器发出悲鸣前如梦初醒，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哒……哒……”正是刚刚安顿好张成岭，稍事休息后换上新衣，走出房门的周絮。

　　周絮垂眸看着阶梯，缓步迈下，在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眸里，似乎所有事情都该被认真对待，闻声看去的温客行漫不经心地想着。

　　快要走到底的周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慢慢地向他靠近，温客行嘴角忙挂上笑容，恢复了平日里轻挑的模样，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周兄，咱们这缘分委实深啊，莫非是三生石上旧精魂？”

　　“是阴魂不散吧？”周絮懒得理他习惯性的孟浪话语，回嘴道，并落坐在他旁边的木椅上，拉过宽大的衣袖，伸手为自己取了个酒杯，叹了口气，淡淡开口：“不知温公子一直跟着我等，所欲何为？不妨明示”也不对上他的视线，自顾自地斟满酒水。

　　温客行勾唇笑了声：“我想要的，很简单，”双眼变得幽深，微微贴近对方“你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就告诉你。”

　　周絮嗤笑一声，抬起眼眸直直撞进温客行的视线：“不如，先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温客行保持笑容，又开始插科打诨，扬言自己面目可憎又多变，被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周絮略微不耐烦地打断，警告对方不要插手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温客行语带抱怨道：“周兄对我如此防备，怎么又对花兄敞开心扉了呢？你这可是有失偏颇啊。”

　　周絮不为所动：“若是温兄也与他一般性子，恐怕咱们也不会几次三番地遇到了。温兄，我说的可对？”周絮讥讽地说道，斜睨了眼温客行。

　　温客行处变不惊，轻笑一声，像是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一样，再次以他和张成岭的关系反唇相讥“……你就情愿不知深浅，一脚踏入这漩涡？”说罢，还发出了几声略带惋惜的咂嘴声。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絮目光灼灼地说出这句话，又转头对着温客行“我只需将张公子安全送到赵敬手上，旁的事，与我无关。”

　　温客行手撑下巴，目露欣赏地端详着对方的面容，周身的气息竟然变得，温柔平和？周絮被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惊得汗毛倒竖，刚要垂眸饮酒，温客行出手故意要与他碰杯。

　　周絮的手左转右移，温客行的手却如游龙一般紧咬不放，一个闪神，就将周絮的手压在下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刚好与其形成了交杯酒的模样。

　　周絮盯着两人的手的奇怪姿势，抬眼带着些许压迫感地看向温客行，后者却勾起得逞的笑意，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接过酒杯与周絮的轻碰了下，周絮顺势迅速后撤，打破了这诡异的局面。

　　周絮看着眼前人无赖的样子，转移视线，吐出口中一口浊气。“主人~你们喝酒怎么不叫我！”阿湘蹦蹦跳跳地从楼下下来。

　　“阿湘，我问你，世界上第二可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温客行仍旧紧盯着周絮，突兀地向她提出这个问题，手上行云流水地为自己续了杯酒。

　　“什么人，请我吃饭的人！”阿湘扯开笑容俏皮地回答，“错，是嘴硬心软的人。”周絮轻转眼眸，这温客行似乎意有所指？

　　“那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谁啊？”阿湘尽职尽责地为她家主人捧哏，“是腰细腿长，又嘴硬心软的人”温客行放下酒盅，目光意味深长地流连在周絮的脸和身体上。

　　确认了，这温客行果然不怀好意，周絮又是一阵心塞，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旁边的阿湘左看右看，嘀咕着这主人葫芦里又卖着什么药。

　　“不知花兄，可觉得我说得还有道理？”温客行抬眼望向刚刚走下阶梯的花满楼。

　　花满楼一脸迷惑，虽说凭借着灵敏的耳朵听到了温兄最后对于可爱的评论，但是刚刚到达的他却理解不了面前几人之间暗潮涌动的气氛（特指周絮那边传来的气压），但既然温兄开口询问了，还是得回答吧？

　　想到这，花满楼调整情绪，伸手轻抚下巴，慎重地揣摩这个问题，片刻后温声回答：“花某以为，嘴硬之人以坚硬外壳隐藏自己柔软的内心，口是心非地帮助他人，亦是大善，可为君子也。至于这可爱嘛……”

　　温客行没想到花满楼这么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等待他未尽的话语。身旁的周絮以手掩面，已经放弃思考，不明白事情的走向怎么变得如此复杂。

　　“应该是很可爱的？”花满楼略微歪头，眨了下杏眼，一脸不确定地说道。“哈哈哈哈”温客行笑得花枝乱颤，上下打量了下眼前的花满楼“是我错了，世上最可爱的人应该是像花兄这样子的才对啊！”说完也不理会花满楼愈发疑惑的表情，转头问周絮：“你说是吧，周兄？”

　　周絮沉默以对，细细看去，那黝黑的脸庞上已然缀上几缕红晕。温客行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也不恼，继续笑着问花满楼：“花兄，你可才回答了一半，对这腰细腿长，你又是什么看法？”

　　花满楼听罢，面露为难，皱眉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周絮见他这副被温客行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的模样，也是为了抑制他可能说出得纯然赞美之词，出声打断：“够了，到此为止。”旁边的温客行立马投来谴责的目光，“怎么，周兄不想知道花兄的想法吗？”

　　周絮不想理会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转移话题般的跟花满楼说道：“花兄，你怎么已经下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花满楼也从善如流地抛开那个奇怪的问题，温言道：“并未有何不妥，只是我素来浅眠，歇息片刻便也足够了，刚刚走出房门听到大厅中有声响，这才下楼与大家碰面。”说完，坐到了周絮旁边。

　　“周兄就别再操心了，知道你最是心善。”周絮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又黑沉了一些“我观花兄面色红润，神情气爽，必定是好好在我准备的房间里休息了一番”温客行骄傲地给自己邀功。

　　花满楼听到后，不禁失笑：“是啊，没有温兄准备的房间，花某必定是不能休息得这么好的。”

　　温客行面上又带了几分笑意，这得意的样子还真是像啊……周絮眼光划过温客行的脸，又落在了坐在他身边的顾湘脸上，惹得后者奇怪地回看过来，瞪了他一眼。

　　***
　　四人断断续续地聊着天，渐渐的来到晚膳时间，客栈小二上前询问是否要备膳，温客行看了看天色，心道这张成岭应该也快要醒了，便答应了下来。

　　酒菜慢慢上齐，阿湘一脸高兴地拿起碗筷，刚要动手，就被温客行一掌打落：“等所有人落座才能开动！”引得阿湘不满大叫：“什么嘛，不是大家都好好坐着嘛！”

　　温客行看向身侧没有动作的周絮“你不看周兄还等着张小公子吗，且再耐心等等。”阿湘听言，只得等着那双圆眼，手捧饭碗，眼巴巴等看着楼梯处。

　　花满楼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俊不禁，又惹得阿湘不满地斜眼看来，察觉到这道视线，花满楼赶紧转换表情，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周絮不动如山，随他们三人动作。

　　片刻后，张成岭快步从楼上走来，阿湘这才重新展露笑颜，周絮嘱咐他前去净手，少年听话地向外走去。

　　阿湘顿时更加不满，眼看就可以开吃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抱怨又不是拿手吃饭，又被温客行训斥一番，“野丫头，既然来红尘走一遭，能不能像点人样？你看看别的女孩子都是什么作派！”

　　像点人样？这温客行的用词怎么这般古怪？再联想到他那奇怪的武功路数，莫非……周絮垂眸暗暗思索着，心头隐隐形成一个猜测。

　　花满楼不知身旁人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笑着帮阿湘解围：“阿湘姑娘的性子，系出天然，若是强行与其他姑娘靠拢，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阿湘虽然没听懂花满楼说得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他在帮她说话，重重都对他点了下头，又缠着温客行：“对，你听，花公子都这么说了，我才不要学那些小姐的作派呢！”

　　温客行无奈地看着挽着他胳膊的少女，点了点她的额头，抬头对着花满楼“花兄，你莫要纵容阿湘，不然这野丫头改天能骑到你的头上！”惹得阿湘不满地加大手中的力气。花满楼听着对面的动静，淡笑不语。

　　客栈外，一群乞丐对着净手的张成岭的背影指指点点，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

　　客栈内张成岭总算入座，五人开始用膳。席间，心直口快的阿湘不断数落着不愿吃饭的张成岭，怒其不争，言辞虽然犀利，却句句在理。张成岭听罢，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饭菜，眼眶里的泪水不住地流淌下来，倒惹得阿湘不知所措，心怀内疚。

　　三个大人略微担忧地看着他，没有动作，毕竟这是这个孩子必须要自己过的坎，一味的溺爱起不到任何作用。

　　***
　　五湖天下盟

　　高崇带领着各个帮派开会，自责未能守护好兄弟的性命，与大家分析着鬼谷的危害，最终号令群雄于七月十五日召开英雄大会，讨伐鬼谷。

　　***
　　天涯客栈

　　深夜，子时已至，周絮调转全身内息，体内的毒素急速流淌在血脉之中，他只得艰难地控制血液流动，无暇他顾。

　　两个鬼面人脚踩屋檐，急速飞到客栈窗前，向内窥探。一把白色折扇划过空气，势如破竹地向他们飞来，鬼面人只得后退，向院子飘去。

　　周絮调息完毕，察觉到动静，急忙赶来，安抚被梦魇住的张成岭。张成岭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瞪大眼睛，信赖地看着周絮。周絮被他的眼神刺伤，偏头躲过，轻声嘱咐他继续睡觉，自己却出门准备追击那窥探之人。

　　刚刚寻到院子，就看到两个鬼面的尸体，温客行轻倚梁柱，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周兄，可是在找这两个人？”周絮诧异地对上他的视线“已经替你料理好了，回去睡吧”温客行微笑地看着他。

　　周絮讥讽着鬼谷的高效率，温客行闻言，手捧酒壶，嘴里说着人皮鬼面的故事，缓步向他靠近。周絮并未在意他每每暗藏深意的话语，紧紧盯着他手中陈酿，口中慢慢分泌出津液。

　　温客行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调笑道：“很识货嘛，这可是三十年的陈封。”眼波流转，“哎，我叫你阿絮成吗？”见周絮不答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阿絮这识酒的功力，和我鉴骨的功力有的一拼啊。”温客行赞叹到。

　　周絮马上联想到此人对他和花满楼蝴蝶骨的莫名执着，轻呼一口气。

　　“来一口吗？”温客行向前伸手，被周絮一把挡住“就你这眼神，算了吧。”周絮低沉着嗓音拒绝。

　　温客行置若罔闻，玩世不恭地笑着：“我看人可准着呢，我敢肯定，扒下你最外头这层皮囊，里面一定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

　　周絮今天接连被眼前人言语撩拨，也不禁心头火起，定定看着他半晌，突然，右手慢慢划过温客行手上裸露的肌肤，接过酒壶，还不忘挠了下他的手心，喝了一口美酒，才调笑道“你不妨扒来看看”温客行的嘴角更加上扬，笃定地说：“不急不急，早晚的事。”

　　周絮听罢，刚要转身离开，却迎面撞上过来察看情况的花满楼，联想到这人卓越的听力，周絮身形一顿，刚刚好像干了件蠢事……

　　花满楼其实也有点尴尬，之前睡梦中被鬼面人踩踏瓦片的声音吵醒，便起身过来查探，一到小院就听见了温兄调戏周兄，“扒开”？又听到了肌肤摩擦的声音，还以为……鼻子闻见一阵酒香，也没有听到可疑的水声，看情况好像不是？那刚刚的声音又是为何？

　　温客行浑然不觉，发挥着厚脸皮的优点，热情地挥手道“花兄放心，这边已经被我料理好了，你且回去睡吧。”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说阿絮同意让我叫他阿絮了，我可以唤花兄阿楼吗？这样叫好像有点奇怪，怎么换换呢？”温客行沉思起来。

　　花满楼乐得见到古怪的气氛被打破，闻言笑道：“温兄唤我七童便可，我在家中排行第七，亲朋都是这么唤我的。”又面向周絮：“周兄愿意的话也可以。”

　　温客行笑着拍手：“如此甚好，七童你想怎么唤我都可以哦~”花满楼沉吟片刻，试探开口：“那么，阿行？”温客行笑着点头。

　　花满楼也高兴与友人的关系更近一步，无神的双眼又试探性地转向周絮。周絮捕捉到了那双圆润杏眼中暗藏的期待，叹了一口气：“七童也唤我阿絮便可”花满楼勾起嘴角。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周絮又喝了一口酒，淡淡对二人说道。

　　于是三人便相携走回各自的房间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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