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早春发南枝

作者:急急什么令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二十二回


      宋绪的小风寒好得快,很快就跟着吴妈妈回了四宜园。

      白先生的课也从一开始每个人都有功课,每个人都要被抽查,变成了仅仅是三个男孩要被留下来“加餐”。除了必要的文章诗词还是大家一起背书一起听学外,三个男孩还要学习读书人考学的必经之路:八股文章,四书五经。
      一切似乎步上正轨,可宋绪知道,二老太爷的病情,在她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就是弥留之际的了。几个月之前的突然好转,大概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果然,二房的二老太爷,终究没有熬过庆历六年的春天。
      在春日三月初九那日深夜,轰然病逝与世长辞。

      关于二老太爷的病情,在冬日还未结束时就不好了。这是福州这几年来最冷的冬天,积雪在门前积着还未消融,二老太爷就已经昏迷。
      郎中的药喂不进去,针灸刺激穴位也见效寥寥。二老太太和宋裎悯夫妇俩,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二老太爷病重,恐哪日就会去了的准备。但之前已然好转了有治愈的希望,而今又突然病重,听完郎中一席话的二老太太气血上涌,险些也要卧病在床。

      宋裎怀给汴京的宋运辉寄了信,信上嘱托让宋运辉不要告诉宋老太太有关二老太爷的事情,怕老人家来回折腾。
      “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当时以为二老太爷好转多了才放心回的汴京。可别一来一回折腾,也病了就不好了。”
      宋运辉颇赞同。
      宋运辉原本说要请假回福州,留严氏在汴京照顾宋老太太,却被宋裎怀劝住了。
      回宋运辉的信上说明了理由:官家是下了决心要整治朝中根深蒂固的“冗官冗吏”情况的,今年年末官员考绩时,就有很多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官职被褫夺了。
      如今的事态对高门大族十分不利,还是小心为好,不要轻举妄动。那些言官和抓冗官的官员,尤其是言官们,无一不是紧紧盯着我们这种勋爵人家看的?
      二祖父过世,礼法上父亲本就在家丁忧即可,且嫡出长子长媳也在老家,更无须父亲辞官回来奔丧了。父亲您就在家陪着母亲祖母,福州老家这里有儿子儿媳呢。
      是以宋府长房给二老太爷出殡发丧的就是宋裎怀一家,代表汴京的宋运辉,宋老太太和严氏。

      而好不容易消停了的宋府三房一众,怎么可能不来作妖?
      这不,灵堂才在祖宅正堂支好的那日,三房的三老太太就领着宋运耀夫妇,穿着素白长袍外披麻料短褙子,抹着眼泪就闯进了祖宅正堂内。
      那会子二老太爷才堪堪咽气一日,灵棺刚在灵堂里停稳,二老太太,宋裎悯夫妇和宋裎怀夫妇,还有几个公子小姐都在堂内跪着守灵。三老太太一行,嚷嚷着也要来给二老太爷守灵,就贸贸然闯了进来。
      这一来,彻底激怒了二老太太。

      一向说话都文雅娴静的二老太太,在丈夫二老太公病了之后,心中郁结一直无法打开,也是病了又病。
      郎中一直说是老太太自己不放过自己,心中烦闷和压抑一直不得释放,这才郁郁成病。而这回三老太太的举动,就像是即将溢出洪水的木桶里最后添加的一滴水。给二老太太的郁结,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被彻底激怒的二老太太随即命人带着一众家丁和粗使婆子们,带着家伙什一边骂一边啐,一边将三老太太一行赶出了祖宅大门。
      被赶出去的三老太太觉得脸面尽失,恼羞成怒,竟然就在祖宅大门前哭起惨来。哭得差不多了才肯骂骂咧咧地回去。
      把朱氏气的够呛,差点就要冲出去,冒着被说“忤逆长辈,不贤不肖”也要去讨个说法。还好被劝住了,只一个劲儿抱着二老太太哭,说为何二房就要这么被三房踩在脚底,任其欺辱。

      而这件事,二老太太最终还是说了句“家丑不可外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几个哥儿来还要上京考学的。罢了,就这样吧。”此事似乎就这样,又不了了之了。宋绪只觉得既无奈又有说不出的无力。
      这种感觉很熟悉。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去想,不要去回忆,刻意的避开属于上辈子宋婉清的记忆。

      这天是出殡的日子,宗族耆老们齐聚在祖宅正屋。
      宋府祖宅和四宜园皆早已挂满白布丧幡,丫鬟们女使小厮们也换上了白色素布裁成的白袍子,腰间,额头都绑上了麻布。祖宅正屋静渊堂内,二老太爷的灵柩置于堂屋正中间,四周挂着丧幡灵幡,还有白色的纱织帷布。

      静渊堂堂屋内,宋裎悯端着一个瓦制的土盆,站在灵柩前面。灵堂四周哀声戚戚,众人皆着麻衣白袍,垂首肃然。灵前摆着一张楠木高脚小几,上面摆着香花,灯烛,和一方雕刻着福寿康宁团纹的三足圆形铜质香炉。上面插.着几柱香,正袅袅吐着几缕青烟。
      宋绪站在宋元缜身旁,看着当地与宋家交好的大人们还有宋裎怀的通辽下属们一个个上前祭奠,跟着哥哥姐姐们鞠躬谢礼。

      “令尊已西逝安息,小宋大人,节哀顺变。”一位福州当地与宋府交好的同知大人上前拜祭过灵柩后,对宋裎悯劝慰道。“我此行带来些宋老爷当年赠予我的书法小笺,打算焚于灵前,以表我心,也慰宋老爷在天之灵。”
      宋裎悯拄着拐杖,被朱氏扶着朝那位老大人深深鞠了一躬回礼。
      待来客到齐,二房唯一的长孙宋裎悯,上前顿首向众人道。

      “今日诸位来给先父悼念,裎悯在此十分感谢。吾父慈恩,聚福泽后,弘毅宽厚,笃敬忠信。吾父病重,溘然长逝,抚今悼昔,哽噎难鸣,抹泪揉眵,悲恸流涕,擗踊号呼。吾父虽逝,音容犹在,永萦于心。而今停灵日满,先父英灵需入福地,在此起幡摔瓦,为先父英灵引路,庇佑吾家。”说着,涕然垂目。

      作为二房剩下的唯一的男丁,也是二老太爷唯一的子孙的宋裎悯,这几日每日只在灵柩前喝些水吃两口稀粥,整个人劝靠朱氏的搀扶和手中的拐杖才能站定。
      估计这次丁忧结束,还需要将养好些时日才能重回原职。
      宋裎悯一语罢,站立于灵柩一边的一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白发白须老者缓缓上前,高声道。
      “打幡,引路。碎瓦,起灵。孝子贤孙,引灵幡。”
      宋裎悯高高举起手中的土瓮,重重一摔,土瓮摔在静渊堂的地上,碎片四散开去。
      随着土瓮碎裂的声响,四周的人也随之戚戚哀哀地哭声四起,站在外侧穿着白衣的丫鬟们将白纸做成铜钱样子的纸钱散开去。
      立于二老太爷灵柩两侧的杠夫稳稳当当地抬起堂中,挂着白布和用布扎成的帛花的阴沉木做的棺木,缓缓顺着纸钱落下形成了一条白色的路线向外走。
      宋裎悯媳妇朱氏和宋裎怀夫妇一起,扶着二老太太上前跟在棺木队伍后头。宋裎悯则举着灵幡走在棺木前,悼亡队伍的最前面,为二老太爷引灵。队伍两侧超度的僧侣们用棒槌敲打着手中的花钹,嘴里念着对亡者的祷告,和哭号的哀声相互交错。
      “三房的来了,说是三老太爷身子不适,三老太太要侍奉汤药,就只叫了运耀大老爷来。可拜祭过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个小丫鬟举着灵幡到吴妈妈耳边道。吴妈妈闻言示意小丫鬟去后面跟着,似乎早所料到了,并不吃惊。
      其余几个宋府长房二房的孩子们,还有跟着舅舅舅母前来吊唁的顾朝砚,一齐跟在宋元缜身后,也随着送葬的队伍,往福州郊外的祖坟去。

      福州城区内,许多户人家都在门口设了路祭,送灵的队伍路过时,左右两旁许多人家都站在门前,垂首吊唁,哀悼。一路上黄纸漫天,人群熙攘而肃穆,都是来送这位生前虽未为官,却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贡献的老太爷的最后一程的。
      “什么人过世了,送葬的队伍这么大?瞧这不像是什么小官儿?”一个身穿锦缎的商人路过此地,恰巧遇见宋府送葬的队伍,不禁疑惑,拉着一位年轻人问道。
      “是先宋安候的弟弟,宋府二房的那位宋老大人。”那年轻人朝商人拱手回道。
      这时一旁的一位年长些的汉子说道:“那可是位克己奉公,怀瑾握瑜的老大人。你竟然不知道?我爹在世的时候,咱们脚底下这条大路还是泥泞不堪,下雨天压根儿走不了路的。是宋老大人出资出力修的路。福州城里的庙宇都有老大人的一份力勒!”
      “老大人?是那位老知州吗?”商人有些吃惊,他印象里的地方官员大多腐败贪财,自己家中富的流油。可州府百姓遇得饥荒年,还都要卖儿卖女只为求一口饭吃,州府官员都是坐视不管的。
      “看你就不是本地人吧。咱们当地的可没有还不知道宋老大人的人!宋老大人不是官,可他却为我们老百姓做了很多贡献。是个大好人啊!如今的宋安候的儿子,就是半年前新到任的那位知州总管大人,也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那汉子赞不绝口,连连朝宋府队伍的方向作揖行礼。

      宋平宋安抽抽噎噎地拉着宋珠的衣角,宋珠心中“长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护着两个小女娃娃,轻轻安慰。宋绪看着前方送葬的队伍,拉着宋元缜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宋元缜感觉到了小妹妹的紧张难过,低声安抚道:“十一妹妹别怕,一会儿我叫吴妈妈来?”
      宋绪摇摇头。
      城郊土地崎岖,山路坎坷曲折,山路两侧是郁郁葱葱的高挺青松。
      且行间宋绪小小的身子好几次不稳,趔趄着就要摔倒。宋元缜将手中的竹杖递给身后的小厮,弯腰将宋绪抱起。宋绪环着兄长的脖颈儿,只觉心安。
      “要是累了,就趴着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无妨。”宋元缜在宋绪耳边道。
      宋绪点点头,她很幸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心中的庆幸更甚。两辈子都可以遇见对她关照有加的兄长,被照顾,被保护。而这辈子,她还有爱她的父亲,母亲。
      足矣。

      天上下起了绵绵的霏霏霪雨,如丝如毛,淅淅沥沥打在行人肩头,麻衣上,棺木上。和泪水浑成一体,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
      宋绪在心中悼念道:“愿二曾祖父在天之灵,得以安宁祥和。愿二叔一家,顺遂如意,平安喜乐。”
      父母双亲只一人亡故不另起坟头立碑,需等双亲皆亡时才重修坟头再立碑。
      是以二老太爷先行葬在了宋太.祖爷和宋祖老太太的边上。送灵队伍停住了,一个穿着有些陈旧的僧服的白鬓老翁蹒跚上前,似乎在等什么。半晌,那老翁点头,对二老太爷的棺木念了几句经,隔着太远又下着雨,宋绪听不见。

      而后,那位在静渊堂里喊“起幡摔瓦”的老者站出来:“时辰到,一,敬天。”说着宋裎悯拿着一坛酒在一盏酒盏里斟满,向空中撒去。“二,敬地。”酒盏中的白酒纷纷洒洒混着雨水落在了坟前的土地上。“三,敬神明祖先。”
      酒坛中剩下的酒都撒向了宋家的祖坟,礼罢。

      “入墓。”随着老者的声音余音在雨声中消失,抬棺的杠夫们抬着被雨水洗刷着的棺木缓缓向那个已经挖好的深坑里放。一寸一寸,直至一声闷声而至,在四周回荡开来,一切都随之尘埃落定。
      纷纷扬扬的春日细雨霏霏绵绵,雨丝打在人群一旁的各类植物叶子上,汇聚成水珠。方才漫天飞扬的黄纸有的恰巧落在从小坡上生长探出的枝桠上,被露水浸湿,牢牢挂在枝头,仿若冬日里树枝上的积雪,白纷纷一片。
      亲属后辈们一个个要上前拜祭,宋绪伸手折下了一只生长到她肩旁的桃树枝。小小的一小截儿树枝桠上,还冒出来属于春日的嫩绿粉红。宋元缜轻轻放下宋绪,拉着她的小手上前,跪在丫鬟们备好的蒲团上。宋绪伸手,将那支桃树枝桠放在二老太爷坟前的一小块比较干燥的土地上,敬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站在前来拜祭吊唁的人群中的顾朝砚,看着雨中那个跪着的小小身子,在兄长的帮助下才能站稳的样子。
      一时间只觉得这个丫头和她那个姐姐不同,和他家里其他与之同龄的姑娘都不同,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稳重和懂事。他自己的懂事是父母亲的望子成龙逼出来的,她呢?和他会是一样的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令令有话说:
    我的爷爷也是和二老太爷一样,得了重病病逝的。
    在现代这样医疗技术十分发达的时代,我爷爷坚持了几年,本来已然好转了,却还是因为突发心脏病,还是过世了。
    在写这个二老太爷从生病,病重到突然好转,又到突然病发病逝的这个桥段的时候,我不禁想起自己的爷爷。
    在此,悼念我的爷爷。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698264/2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炸TA霸王票
    地雷(100点)
    手榴弹(×5)
    火箭炮(×10)
    浅水炸弹(×50)
    深水鱼雷(×100)
    个深水鱼雷(自行填写数量)
    灌溉营养液
    1瓶营养液
    瓶营养液
    全部营养液都贡献给大大(当前共0瓶)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更多动态>>
    爱TA就炸TA霸王票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