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早春发南枝

　　宋老太太的话便如同是一把火，轻而易举地将三房那层遮.羞的袍子烧了个干净，也彻底点燃了三房之间的怒火。

　　“既然大嫂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把话放这儿了，我们三房被你们长房，你们二房欺压了这么多年。二房手里的祖产庄子店铺田地京宅，也有我们三房的一份！凭什么都叫你们吃了个干净？公爹偏心，你们也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若是你们不肯把我们的那份拿出来还给我们，诶，我们还就不走了！”
　　三老太太被揭穿后，登时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大概宋老太太早就料到了三房被揭穿之后会怎样，闻言淡淡一笑，点头吩咐丫鬟女使们好好伺候茶水三餐。“若是累了，后院还有上好的厢房，可别怠慢了三老太太三老太爷一家子。”
　　跟着三房来的婆子们面面相觑，三老太太见状气极，一头栽到三老太爷身上，低声哭了起来。
　　满嘴都是她加入宋家全是仰慕三老太爷，能做了主母更是祖坟冒青烟了。什么宋太.祖爷不喜欢她，连累了三老太爷和子子孙孙们都要受人白眼云云。
　　说来说去，哭来哭去总共就是那么几句话，宋绪听多了只觉得很没意思。
　　之前听郑姨娘闹腾的时候，她总能从身世凄惨哭到与宋运辉为妾的苦楚。再从养育儿女不易，只为了给太太分忧哭到宋婉涟刚出生就夭折的可怜。
　　还能哭哭她一个人在侯府无依无靠的害怕惶恐之类的。
　　可若真把二人实力好好对比，宋绪还是觉得三老太太更胜一筹。
　　她没得哭也是因为她能混到主母的位子，在宋府三房也能发展自己的亲眷势力。将自己在老家的女子姐姐妹妹们能嫁的全嫁到宋家各个分支里头去，利用宋家给自己亲戚儿郎们张罗差事，结交贵眷，和贵女结亲。
　　这个能耐是那位郑姨娘所做不到的。
　　这也可以说明，在“拥有长远目光”这件事情上，三老太太很值得郑姨娘拜师学艺。

　　堂上眼看就要吵起来，宋老太太给了旁边的严氏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把姐儿们抱下去。严氏心领神会，和方氏一起带着宋绪宋珠从侧门出去了。
　　刚出了侧门，严氏就冷笑着啐道：“真真儿的是令人敬仰的长辈。”
　　方氏一向不敢也不喜欢在人前议论别人，特别是长辈们。
　　就算也看不惯，也只是低头拉着宋珠和宋绪的小手，默默地跟在严氏身后。
　　关于三房，宋绪想到了白先生曾经说过，一个大家族的毁灭从来都不可能是一日而就的。冰冻三尺而非一日之寒，总是日积月累一点点一点点而酿成的后果。

　　三房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三老太太铁了心要在祖宅里闹腾，就算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也要留下来恶心恶心二房的和宋老太太。三老太爷读过几天书，素日结交的都是爱装清高特爱面子的，这件事情他干脆管都不管，连面都不露，放任妻子在祖宅闹。
　　宋珠问宋绪：“十一，你说，三曾祖父爱三曾祖母吗？要是不爱，当初为什么宁愿跟家里闹掰也要娶三曾祖母为正室嫡妻？可要是爱，又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三曾祖母出丑传为笑谈，却也不表个态？”

　　这个问题，和当年她思考的宋运辉对郑姨娘的情感一样。可能，问题的答案只有当事人知道。
　　宋运辉不是主动纳的郑姨娘，一开始他也是和严氏商量要给郑姨娘寻一个好人家嫁了的。
　　可后来郑姨娘的卖惨，表决心。不惜丢了自己的脸面体面，和侯府闹得不堪，也要对宋运辉托付一生。
　　宋运辉看似是被逼着心软同意了，其实他内心对郑姨娘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无奈而非暗喜，只有他自己知道。可宋运辉同意郑姨娘进门之后，却没有贪恋美色流连后院，而是月月仅去点卯尔尔。
　　“大约也是碍于对外的面子吧。”
　　“也是。三曾祖父虽然没有为官也没有经商，家里银钱用度全是从祖宅的账上走。三房平日里吃吃用用，背地里藏着掖着当吸血虫就罢了。这次三曾祖母把事情摆到台面上来明着闹，三曾祖父肯定觉得面子过不去，却又不好劝三曾祖母罢了，就躲着不出面。”

　　除了三老太太在祖宅里作妖，三房的女眷们都纷纷出动了。
　　宋运耀的媳妇，三老太爷其他庶子，只要是平常得靠着宋府靠着侯府的，女眷们纷纷轮番上门吃茶。就连宋绪宋珠姐妹俩都躲不过。
　　那日，之前听芸芷说的那个嫁给覃家的陈姓女子，最后被抛弃夺子的故事，真的被改编成了傀儡戏。之前听说女孩儿们感兴趣，庆春阁就一早来知会。
　　宋珠兴奋的午饭都没好好吃就要拉着宋绪去瞧个新鲜。
　　宋家乘三驾的马车，湖蓝色的丝绸顶棚，上好的官用木料在阳光下发着光。精致的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庆春阁前，一个路过的小孩子指着马车问身边的母亲：“娘，那是谁家呀？”
　　“那是咱们新到的知州大人家，咱们要感谢知州大人呢。”那妇人笑着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
　　带着大大的闱帽，正被丫鬟扶着下车的宋珠听见路过的母子俩说着宋裎怀，喜滋滋地回头朝宋绪笑道：“说爹爹呢。”

　　小姐们的到来，准备多时庆春阁的曹掌柜亲自出门来迎。“小姐们对咱们家新的傀儡戏感兴趣，是庆春阁的荣幸。上好的包厢和茶点早就备好了，请小姐们受累，里面请。”
　　曹掌柜这人长的精明干练，一瞧就是一个做生意的。
　　吴妈妈被方氏叫出来随行，见状也微笑着上千给曹掌柜塞了一个锦布绸缎做成的小袋子，看着沉甸甸的。曹掌柜撇都没撇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侧身恭敬垂首请众人进去。

　　包厢位置上乘，布置上乘，茶点也是侯府里没吃过的新鲜样式。从包厢里刚好可以看见这个傀儡戏台子。正演着覃石嵋被官府羁押问罪的桥段，陈氏在公堂上呜呜哭泣，一边被压着的覃石嵋还狡辩不认罪，还谩骂陈氏品行不端是为祸害。
　　宋珠吃着梅花酥饼气的不行，指着覃石嵋的傀儡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公主怎么就配了这种人？”
　　还没等宋绪回应，包厢外头传来一阵声音。“我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长房的九妹妹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你们长房和二房躲我们躲的辛苦不辛苦啊？可叫我们好找，却是跑来戏园子看傀儡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生音娇媚刻意，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孩掀帘而入。
　　只见宋府三房的一个小孙女，名字叫宋芸的走了进来。宋绪还记得就是这个女子，便是宋裎怀接风宴上，因为被泼到了茶汤，谩骂另一个女孩的人。

　　宋芸此人美名在外。
　　深闺女子不便出门，大多出嫁前不是在深闺学习女红女则，就是在家中或事闺阁之间参加参加宴席而已，如同宋绪的上辈子。就算像她俩今日一般出门，也要遮得严严实实，坐在包厢里。
　　也正因为这样，女子的容貌性格，外面的人没见过，只是一传十十传百的传。传成什么样都有人信。
　　就连当今官家的皇后娘娘，多么美若天仙下凡？文能吟诗作赋写字画画；武能舞剑上马女子英姿。当年不也是被传成“容貌丑陋，讨不着亲事”？
　　宋芸在外的名号是宋家藏在深闺的天仙儿美人，什么“此女只应天上有”什么“貌似嫦娥”云云。
　　今日一见，称不上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儿。“此女只应天上有”，说的大约过了头。
　　弯眉杏眼，面盘圆润。只能说平平尔尔。
　　勉强称得上好看，却算不得惊艳。眉间很用心地画了一个时兴的好看花钿，脸颊两侧用珍珠点缀，嘴唇也用很好看的红色点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形状，可脸上的脂粉气息却是扑面而来。
　　不同于其他闺秀的“恨不得别人以为她天生丽质”，这位姑娘的妆容虽美，却十分刻意,又与她气质十分不符。
　　宋绪十分怀疑，这位宋芸姑娘的美名不会是三房刻意传出去的吧？王婆卖瓜，王婆卖瓜啊！真的不怕被揭穿吗？太夸张的说辞，反而会过于刻意了吧。

　　那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年龄小一些的女孩，看穿着不像是丫鬟女使。宋芸弯眉一挑开口就是寻衅的口气，和她祖父宋运耀一个模样。
　　“要我说，你们长房就是太自私了。老祖宗当年不仅给了你们爵位，还给了你们一半的祖产。同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们就这么忍心自己富贵？吃相也太难看了点吧？”
　　暴脾气直肠子的宋珠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宋芸，被气的一时语塞。
　　宋芸不甘示弱，见宋珠只会虚张声势，坐在一边的小娃娃宋绪一看就是一个软柿子，便接着说：“怎么？不想承认？拿了就是拿了，不念着兄弟情分帮衬就算了，不认账算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当年老祖宗分家产的时候，你们长房二房怎么蛊惑老祖宗的呢！”
　　“芸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来找祖父的麻烦还是二曾祖父？还是来寻衅，来找人吵架的？或者，芸姐姐只是单纯的和三曾祖父三曾祖母一样，质疑老祖宗家产的分配，质疑老祖宗的决断？”
　　宋绪没心思和小姑娘吵架分辨，便搬出了那日宋老太太回怼的话，对着宋芸给噎了回去。
　　“你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这个意思！”

　　宋芸今日偷偷跟着宋珠宋绪一行到了庆春阁，本想找个由头示威，顺便叫她俩不许在福州官眷那里乱说三房的事情。
　　那日三老太太的事情，让她在女眷圈儿里，一下子被冠上了“忤逆不孝的一家”的帽子，她回去找母亲哭，还被骂了个“胳膊肘往外拐”。
　　“既然芸姐姐不是这个意思，那芸姐姐是什么意思呀？”
　　宋绪拉了拉气鼓鼓的宋珠，让她坐下。对待三房这种，就不应该采用“硬碰硬”的办法。宋老太太的“慢慢耗着”和严氏的“与我无关”法子都不错。
　　宋芸气得跺脚，指着宋珠宋绪“你，你，你”了半天。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姑娘怯怯地上前劝言：“三姐姐，茶会该迟了吧，不如我们……”
　　“说什么话？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闭嘴？你个小娘养的，没半分规矩！我娘平日里教导你的都到狗肚子里去了？滚！”
　　宋芸语气里已经带着委屈的哭腔。刁蛮任性，跋扈乖张的女孩想到茶会诗会上其他闺阁小姐对自己指指点点背地里的嘲笑挖苦，再想想自己母亲的指责，又气又委屈。
　　宋绪看向那个怯懦卑微的小姑娘，小小的身子被宋芸呵斥着害怕地不住鞠躬。
　　大概是三房宋芸庶出姊妹里的某一个，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
　　早听说三房人苛待庶出，庶出的女孩在三房都不被当人看，男孩更是都没有跟着好先生读书的机会，成年后直接被赶出去分家。

　　宋珠似乎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三两步冲上去，赶紧拉开正抓着那个庶出姑娘捶打的宋芸：“你做什么做什么？我十一妹妹可是说错了？这个妹妹又说错了什么？我和我十一妹妹今日难得出门来看傀儡戏，不是来听你寻衅的！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出去！”
　　刚刚傀儡戏刚开场时，出去给两个姑娘买药糖和小玩意儿的吴妈妈正巧赶回来了，正瞧见宋珠和宋芸拉拉扯扯着，一声“唉哟”赶紧上去拉开。宋芸也很快被妈妈，和那位庶小姐劝走。
　　临走宋芸还委屈地哭了，嚷着“都欺负我，全都欺负我！”宋珠不禁翻了好几个白眼。
　　宋绪莞尔，不愧是一家人，宋珠越来越像严氏了。

　　三房的事情随着二老太爷病情的好转，以及三老太爷的突发急症结束了。
　　自家老爷忽然病重，三老太太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就赶回去了。尽管闹得很不愉快，宋老太太和二老太太依然很厚道地从库房取了上好的一批补药和山参送过去，还叫给二老太爷瞧病的那位锦中的郎中去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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